馮媽笑道:“秋雁跟著奶奶一回來,就給鎖到太太院裏去了。二奶奶別怕,等你母親來,咱們幾麵說清楚了話,自然就放她。”


    芸娘不過是靠了疾的囑咐支撐著,要她自己,是一萬個沒主意。眼下馮媽一走,她便惶惶不安地軟在床上,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那陪嫁的媽媽帶她到大,還不知道她?一看她這樣子,心裏就有些清楚了。這個節骨眼上,也不好多問,隻負氣地說了一句:“你真是糊塗!”


    芸娘呆怔怔地望著她,心想連她不問也猜著了,何況是琴太太那麽個心細的人。她隻恐自己不打自招,身邊急需個人來為她做主心骨。緇宣是不行的,他此刻隻怕躲還躲不及,哪裏會往槍頭上撞呢?她想到月貞,是她在這家裏唯一可依靠的人。


    她叫媽媽去請月貞來。那媽媽也恨她不爭氣,沒好性道:“貞大奶奶早讓霜太太叫到那邊宅裏去了!你才到家,大家就議論起來,霜太太那麽個愛看熱鬧的人,能坐得住?”


    果不其然,月貞沒等到琴太太叫,就先給霜太太叫了去。下著雨,月貞走來裙子濕了一片,霜太太既熱絡又體貼,使人翻騰了個炭盆出來點在榻前,給她烘衣裳。連沉默的巧蘭也是對她翹首盼望。


    也是因為下著雨,潮濕的空氣像片帷帳,將人圍攏在這黯淡的屋子裏,人與人之間就莫名有些親密的意味。


    霜太太搭著胳膊在榻上,眼底的笑止也止不住,“貞媳婦,芸娘身上真格懷著個孩子?”


    巧蘭同樣閃動著一雙眼,但那眼裏不單是瞧熱鬧的興奮,還藏著局內人的試探與擔憂。聽見芸娘背著人有了孩子,她頭一個就想到緇宣。可是不湊巧,今日緇宣不在家,她想質問也尋不著人,隻好跟著向月貞打探。


    月貞一頭替芸娘擔心,一頭還要替她對這些人打馬虎眼,簡直恨不能多長副心眼。她牽著裙子訕笑,“確切我也不曉得,我也是聽見下人們議論的。二奶奶一回來就給太太叫到屋裏去了,我還沒見著她呢。”


    霜太太撇著嘴角“嘖”了聲,“那八成就是真的了,你婆婆不比我,眼裏揉不得沙子。夫妻倆有了孩子,怎麽瞞著不對家裏說?可見裏頭真是有鬼。”


    她一麵揣測,一麵得意著。當初執意要將芸娘說給霖橋,不過是她這頭悔了約,不好對芸娘家裏交代。卻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還有這麽個額外的收獲。能給她妹妹添些堵,就夠得她暗裏高興的。


    月貞窺她一眼,謹遵了疾的話,一問搖頭三不知,“二奶奶大概是有什麽苦衷,連我也沒說起過。”


    巧蘭有些不信,“芸二奶奶和你最是要好,連一點風也沒透給你?”


    霜太太淡瞥她一眼,“既然弄鬼,哪裏敢輕易叫一個人曉得?況且你們幾個媳婦裏頭,屬貞媳婦最不愛招惹是非。”


    這話倒不假,一堆矮子裏總能挑出個個高的。盡管看不起月貞的家世,可這兩年比對下來,還真就屬月貞最稱人的心。


    霜太太又把月貞看兩眼,漸漸真生出一二分喜歡,便吩咐趙媽,“晚飯叫廚房裏添一道蟹膏燉蛋,貞媳婦喜歡吃的。”又掉回眼對月貞說:“你在我這裏吃了晚飯過去,往你婆婆屋裏去聽聽看她們都說了些什麽,明日又來告訴我。像是叫了親家母過來?這回可真是熱鬧了。”


    月貞心裏哭笑不得,麵上溫順地點了點頭。


    吃過晚飯回去,還沒到屋就給叫到琴太太屋裏去。這屋裏剛擺上晚飯,琴太太叫月貞坐下,輕提著眉眼問她:“才剛我使人去叫你,你不在屋裏跑到哪裏去了?”


    因月貞一向與芸娘有些要好,琴太太隻怕二人私底下聚在一處商量出法子來對付她。幸而月貞說是給霜太太叫到那邊宅裏去了一趟。


    聞言,琴太太的臉色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你姨媽一定是問你芸娘的事情。她是不好過來,不然早飛過來瞧熱鬧了。如今好了,我的兒媳婦出了亂子,她隻怕嘴都要笑歪!”


    月貞趁勢探聽,“二奶奶的事,太太問清楚了?”


    說起來琴太太便來氣,擱下箸兒,暗暗咬著牙關,“問她她還跟我嘴硬。誰家的媳婦有了孩子不是歡天喜地恨不能滿世界張揚的?偏她將上上下下瞞得死死的,還編了個慌躲到廟裏去,打的什麽主意?她是想著我老了,留心不到?”


    說話間,有意橫了月貞一眼,“我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這家裏就別想有瞞在我眼皮底下的事情。”


    月貞卻聽出來,她到底是沒有真憑實據,並不知道奸夫是誰,大概隻是憑著秋雁的話去推斷。這下終於叫月貞鬆了口氣,隻要沒實證,就是天大的事也能含混遮掩。


    作者有話說:


    了疾:這個家沒有我,遲早天下大亂。


    月貞:那你快回來啊!


    第61章 別有天(一)


    雨勢漸小, 天色已晚,飯桌上掌了燈來。精致的飯菜在潮濕的空氣裏涼得尤其快, 琴太太吃了幾口, 也沒胃口再吃下去。


    月貞陪著笑臉給她揀菜,“太太別氣,媳婦說句話, 太太聽聽看在不在理。眼下兩邊宅裏都傳開了,我看最要緊的還不是二奶奶那頭,是要堵住那些下人的嘴。要是給傳到外頭去, 就是二奶奶沒什麽,也要給人說得有什麽, 豈不是壞了咱們家的名聲?別說霖橋的名聲毀了,隻怕議論起來, 惠歌的臉上也不好看。”


    經她提醒, 琴太太忙命馮媽將管事的婆子媳婦都叫來,一時也顧不上芸娘那頭, 便吩咐月貞, “我估計著親家太太一會就該到了, 今日天色已晚,就先不問了。你親自去門上迎親家太太,先安頓她住下,明日再說。”


    月貞依話尊辦,到門上候著, 果然黃昏時見芸娘娘家的馬車遠遠駛來門前。芸娘的母親薑夫人聽見這事,本不打算來, 可躲是躲不過, 便隻帶了一個婆子套了輛車悄悄的來, 生怕被熟人撞見問她,做賊似的。


    兩廂見過,薑夫人就問琴太太,月貞一行引著她往客房裏去,一行聽馮媽在旁清清淡淡地笑道:“出了這樣大的事,把我們太太煩得不得了,一早就說頭疼,這會還支撐著去囑咐底下的人別瞎嚼舌頭,傳出去,我們兩家的麵子上都不好看。太太吩咐收拾了間屋子出來,先請夫人去歇息,事情明早再說。”


    那薑夫人一向知道琴太太是個待客周到的人,這會連親家母也不肯見,想必真是動了大氣。她自覺羞慚,咬緊了牙,“芸娘簡直太不像話了,不論是真是假,鬧出這麽些笑話叫家人操心就是天大的不該!盡白費了我從前對她的教導!媽媽隻管忙你的去,還請貞大奶奶帶我到芸娘的屋子裏,我非要罵她一頓才好!”


    馮媽便丟下不管了,由月貞領著她到芸娘屋裏。這廂才剛進院,芸娘聽見動靜迎出來,兩人在場院內一碰頭,薑夫人揚起手狠狠摑了芸娘一掌,突如其來的變故連月貞也嚇得呆住。


    芸娘挺著個肚子,在濕漉漉的地上跪下,抽泣著才喊了聲“母親”,薑夫人便恨不得把兩隻耳朵捂起來,“你快不要叫我母親,我哪裏生得出你這樣的女兒?!”


    院中都是些水窪,芸娘跪在那裏,她那陪嫁的媽媽早規規矩矩立去了薑夫人身邊,並沒個人攙扶她。


    月貞見狀,替她涼了半截心,躬著腰將她攙起來,尷尬地笑了笑,“夫人有什麽話好好說,哪有問也不問一句就先打人的呢?先進屋裏吃杯茶,坐下來慢慢講。”


    薑夫人礙著她的麵子,不好再發火,掉頭向她抱怨起來,“貞大奶奶不知道啊,我原本在家好好的吃午飯,誰知忽然聽見這種事。別說我,連我們家老爺當時就擱下了碗,臉色鐵青。做女兒的傳出這種話,你以為是傷她個人的體麵?那是打我們娘家人的臉!我們老爺在生意場上結交了多少朋友,要是傳出去,往後怎麽見他們?就連我,也不知怎麽去招呼那些親戚朋友。”


    說話走到房中,芸娘全不中用,隻顧低著臉哭。還是月貞吩咐那媽媽去奉茶果點心上來,陪著薑夫人說話,“夫人可別信那些話。二奶奶有孩子是不假,可這孩子誰說就一定是不清不楚的啦?那些人都隻把人往壞處說,有一點不對的地方就說成是十成的不是,哪能輕易信呢?”


    薑夫人睜圓了眼道:“哪裏怨得人說她?她好好的懷個孩子,為什麽不對家裏說?”說話又將冷眼轉向芸娘,“要不是你婆婆請我,我才沒臉來!你父親已經氣得個半死了,你還有臉哭!”


    大家都認定這一點說不過去,芸娘那些辯解的話實在牽強,連薑夫人也認定是裏頭有鬼。


    月貞卻想,這做娘的連自己的親女兒都不肯護著,一心隻想自己的臉麵,真夠人寒心的。可她也不便多插嘴,隻在一旁陪坐。


    芸娘一見她母親,更覺心灰意冷,險些就要不打自招,還是暗裏瞥見月貞的眼,才又支持住了。然而還是哭,知道說什麽都有些立不住腳,索性就什麽也不再說。


    薑夫人看見她就來氣,恨不能她一早死在娘胎裏,白坐了一陣,就被月貞勸到客房去歇息。


    夜裏薑夫人輾轉反側,一想到晨起要同琴太太一齊過問這事就膽戰心驚。那位親家母她是知道的,說話綿裏藏針,辦事滴水不漏,是個厲害人,還不知道要當著人怎樣打她的臉呢!


    她打定主意,屆時一句話不多說,橫豎女兒嫁到了李家,就是他們李家的人,要死要活,隨他們去處置,隻要她這裏能保住自家的體麵就好了。


    於是次日一早,薑夫人就到琴太太屋裏去,當著眾人的麵先表白了一番,“二奶奶雖然是我的女兒,可我這個人是絕不護短的。我來時我們老爺就對我說,女兒既是別人家的人了,又傳出這麽些不好聽的話,我們是外人,不好多插什麽嘴,凡事還要請親家母自行裁奪。”


    話一講完,屋裏便是靜悄悄的一片,月貞見芸娘跪在底下,兩隻眼睛又紅又腫,想必又是哭了一夜,大概是把眼淚哭幹了,這會隻是呆呆的,臉色慘白。


    這番話正合了琴太太的意,她因手裏沒有實證,就把這些人找來,有意叫芸娘看看眼下是誰也幫不了她。


    她在榻上坐著,再恰當地施了幾句軟語,“親家太太嚴重了,還是沒準的事情。可話說回來,正因為沒準,我才要問個明白。我們李家雖不是什麽書香門第,在錢塘在杭州府也算有些頭臉,總不能生個來曆不明的孩子養在家裏吧?我也不是要怎樣,隻要把話說清楚了,趁著風聲還沒走到外頭去,這胎該處置處置了,往後就當沒有這回事。鬧出來,大家都不體麵。親家太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薑夫人信以為真,急得趕上前擰了芸娘一把,“你這氣死人的丫頭,還不快說?!”


    芸娘半副身子搖晃了兩下,看一眼她娘,又看一眼琴太太,心裏已漸漸不存什麽念頭了。


    自打她歸家來便是孤立無援,緇宣避在那邊宅裏,杳無音訊,底下的下人都拿瞧好戲的眼睛瞧她,身邊的媽媽也抱怨她惹出這天大的笑話。如今親娘雖然來了,也不站在她這一頭。


    此刻不論琴太太的話是真是假,她都是渾身的麻鈍和疲憊。想著苦撐下去也是個沒意思,孩子生不生下來又有什麽差別?連活不活著也像是沒差別。


    其實想一想,此時此刻不過是在這裏白強一場。未必躲過了今朝,明天就能安然無恙?不會的,就算捱過去今天,還有明天,後天,無窮無盡的日子裏,處處都藏著刻薄的話與嘲諷的眼。


    然而從前,好歹還有緇宣,他們偷來的情感給她苦悶的日子一點甜頭,往後這點甜頭不會再有,她將墜入個更加冰冷尷尬的境地。


    想到這裏,芸娘慢慢抬起臉看向琴太太,她在上頭坐著,氣勢逼人,麵孔流露著一片溫柔的涼意。


    她微微張開嘴,就要招認,連月貞也跟著揪了下心。卻在此刻,門首傳來一聲笑,“母親這是做什麽?媳婦就是再惹您生氣,也不好叫她跪在地上啊。這梅雨天裏,地上潮氣重,您就不怕把您孫子給熏病了?”


    斜望出罩屏,原來是風塵仆仆的霖橋。他束在頭頂的髻散下來幾縷,滿身的泥點子,連靴上也是沾滿了泥濘。他在門口跺了幾下腳才肯進來,後頭還跟著了疾。


    二人踅入罩屏,月貞是滿心的意外,然而看見了疾,她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下去,幾乎要笑出聲。


    了疾看了她一眼,趁眾人皆驚的功夫,向琴太太合十行禮,“我來得不巧,姨媽像是在問什麽要緊事?我不好在這裏,先過去給我母親請安,晚些再來給姨媽請安。”


    有頭沒尾的,他又走了。月貞的眼睛送了他一段,當下轉回來,屋裏的局勢就有了些變化。


    一幹人臉上都寫滿意外,隻霖橋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笑臉,臉上白得發冷,不知淋了多少雨。他帶著一身疲憊先將芸娘攙起來,又向薑夫人深深作了個揖,“嶽母大人也來了?小婿因往南京去了一趟,才剛到家,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薑夫人簡直摸不著頭腦,定在那裏須臾,訕笑了兩聲,“不要緊不要緊……你這是,才剛回來?”


    霖橋一麵將芸娘攙到月貞身旁的椅上坐,一麵笑應,“可不是?氣都沒喘勻,就聽見說媳婦惹了母親生氣,在母親屋裏罰跪。我哪裏還敢耽誤,忙趕來勸。”


    說著掉轉身,又向琴太太深深作了揖,“母親,什麽事情您動這樣大的肝火?就不看兒子媳婦的麵,也看在肚子裏孫子的麵子,繞了她吧。您要實在氣不過,隻打兒子兩下出氣。”


    他整個將臉笑嘻嘻地湊到琴太太眼前。琴太太那張麵孔早已是變幻無窮,翻了幾回天。最終鐵青著,拈帕的手狠狠拍在炕桌上,“什麽孫子?!你自己問問她,她那肚子裏到底是不是我們李家的種?!”


    霖橋又是一笑,扭頭睇了芸娘一眼,目光有一線淒然,“怎麽不是?兒子敢拿命擔保,就是咱們李家的孫子。”


    芸娘恍恍惚惚朝他望過去,碰到他的視線,如同是給人打了一下,又在他的目光裏低下臉。


    月貞心竅一動,在這扭轉乾坤的時刻,想幫著打兩句馬虎眼。誰知還沒張口,就聽見“啪”一聲,琴太太摑了霖橋一巴掌。


    陡地一下,所有人都嚇一跳。


    薑夫人雖然莫不著頭腦,卻想這倒是個抽身的好時候。忙起來與琴太太打招呼,“既然女婿回來了,有什麽話就都能慢慢坐下來說清楚。我先回家去告訴我們老爺一聲,免得他在家隻顧著沒頭蒼蠅似的打轉。”


    琴太太此刻顧不上她,隻吩咐馮媽送她。人一走,琴太太便指著霖橋的鼻子大罵起來,“我看你是酒還沒醒!你到底清不清楚眼下是個什麽情形?你的奶奶不明不白揣了個孩子在肚子裏,你前前後後都不知道,就跑到我這裏來幫著她說話!”


    這會連芸娘也插不上嘴,隻並月貞坐在底下,把臉死死低著,牙關死死咬住,誰都不敢麵對。


    月貞看她一眼,心裏想的卻是,這下可真是熱鬧了,明日霜太太又有打聽不完的話,找不完的樂子。


    這可樂的念頭裏,卻蘊含著一股風輕雲淡的哀緒。她再看向霖橋,他在榻前嬉皮笑臉地把臉搓一搓,更是搓得皮膚一片紅,頗有些滑稽模樣。月貞想笑,卻是鼻頭發了酸。


    霖橋風輕雲淡地辯解,“母親誤會了,怎麽能是不明不白?我的奶奶肚子裏有了孩子,自然是我的,我不來幫著她說話,豈不是自己栽贓自己是個活王八?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嘛?”


    琴太太遠遠近近地將他與芸娘來回睃了好幾眼,被堵得一時沒話說,心裏霎時恨透了這兒子,簡直恨得牙關打顫!


    這一恨,就又抬起手不留情地扇了他一記耳光。


    霖橋臉上一痛,不好再笑,便退幾步,掀了衣擺鄭重跪下。他挺著腰板,說來說去還是那些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因沒有實證,就都不能戳穿的話。


    “母親就饒了媳婦這一遭吧,有什麽過錯,兒子代她向母親賠罪。”他俯低下去磕了個頭。


    琴太太死死盯著他,心裏又氣又痛,簡直恨沒有生過他。她拔座起來,慢慢走到他麵前,“啪”一聲,又是響亮的一巴掌。


    月貞顫了顫,扶住了椅子的扶手。她這一顆旁觀的心同屋裏的空氣憋悶成了一片,看著霖橋又是可憐又是哀。她忽然有些能理解琴太太此刻的心境,眼睜睜看著兒子受人欺負,要替他出頭,他倒向著欺負他的人。這是怎樣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無奈啊。


    不一時,就聽見淅淅瀝瀝落起雨來。驟雨將院裏一幹下人名正言順地匯到門上,紛紛圍看著,又是鴉雀無聲的。


    琴太太此刻顧不上這些人,眼裏隻有霖橋。她看他半晌,眉心打成個死結,兩片唇間狠狠磨出一句,“你真是個糊塗孽障。你到底知不知你在說些什麽?”


    “我知道。我明白。”霖橋垂著眼,臉上再沒有一絲笑意,也沒有一絲悔意,卻還是堅持說:“做媳婦的年輕,難免有個錯處,母親大人大量,就權當,就權當是成全兒子。”


    又是“啪”的一巴掌,響得驚人。還不及回神,琴太太的巴掌就如驟雨,劈裏啪啦一下接一下地往霖橋臉上砸。


    她越打越使力,恨不能打醒他。一麵打著,一麵想到大老爺。誰說父子同心的?那一個是自己的種也疑心不是,這一個不是自己種還要爭著來認,簡直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這場麵簡直好笑,她真咬牙笑起來,手卻不肯停,“沒出息!打死你個沒出息的孽障!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霖橋嘴裏早打出血來,臉上青紅蕪雜腫成一片,人卻不躲也不退,任憑她打,漸漸也打出他眼裏的一點淚光。


    門口一幹媳婦婆子從未見琴太太動過這樣感肝火,既不敢勸,也不敢再瞧,隻得低下頭去。


    人堆裏卻倏然擠出個惠歌。她是未出閣的小姐,本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此刻也顧不得了,衝進屋裏撲到霖橋跟前,抱著他便哭起來,“娘,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哥哥,你討個饒!”


    琴太太也打得沒了力,緩緩掉身往榻上去,等回轉過來,臉上早是一片胭脂淚跡。她將胳膊肘撐在炕桌上,手掌抵住一隻眼,淚又隻管從另一隻眼裏淌出來。


    月貞見狀,起身朝霖橋擺了兩下手,“二爺,快把你媳婦帶回房裏去,不要再在這裏惹太太傷心。”


    霖橋鬆了口氣,搽了搽嘴角的血便起來攙扶芸娘。兩個人走到罩屏外,忽然聽見琴太太喊了聲,“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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