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陶詩悅隨意應了聲,目光卻是落在晏斯時身上,她捋了捋耳畔頭發,明顯的喜不自勝,“晏斯時怎麽也來啦?”


    王琛說:“我請他來幫我糾正發音。”


    小小插曲過後,“楊虎城”和“張學良”繼續排練。


    演張學良的男生台詞節奏差得要死,跟背課文一樣毫無起伏,但沒辦法,他是七班最帥最高的男生,11個男生裏挑選出來的“班草”。


    演楊虎城的是肖宇龍,為這角色他跟徐寧和朱璿求了好久,甚至提前將台詞背得滾瓜爛熟。徐寧不肯徇私,搞了個“選角會”,叫幾個男生“試戲”,最後一聽,肖宇龍確實口條最好,這才定了他。


    此刻,兩人仍舊對戲,遲到的王琛帶著晏斯時,繞到了一旁坐下。


    為了方便排練,教室中間都空了出來,沿窗戶擺了一排的椅子。


    而王琛和晏斯時,隔了一個空位,坐在了她們旁邊。


    夏漓偷瞥了旁邊一眼,一改方才風卷殘雲的吃相,明明晏斯時不可能留意她這邊,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端”了起來,拿筷子小箸小箸地挑著炒麵,好似個得了厭食症的深閨淑女。


    她自己都覺得好像有點做作,抿唇自嘲地笑了笑。


    徐寧將這次合練的目標定得比較低,能脫稿就行,因此沒摳得太嚴格,叫下場戲的演員登場。


    他好似不經意地從夏漓和林清曉麵前晃過,笑問:“你們作為徐導的助理,覺得我演得還行嗎?”


    夏漓很明確他這話是在問她,因為他目光是朝向她的。


    “呃……台詞你都背得很熟練,蠻好的。”夏漓不好意思說,她剛剛全程隻在注意那跟她隔了兩個位置的晏斯時,根本沒有認真聽。


    “那就好那就好!”肖宇龍笑著摸了一下鼻子,拐個彎到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了。


    過了幾場,到了王琛的宋子文、陶詩悅的宋美齡、和“蔣介石”三人商議是否與共方代表談判的戲份。


    夏漓的晚飯已經吃完了,趁著空當將垃圾丟了出去,這會兒就拿著劇本,假模假樣地觀看排練。


    右側眼角餘光裏,看見晏斯時稍有兩分懶散地坐著,神色有些倦淡。蹺著腿,台本放在腿上,手裏拿著一支紅色的簽字筆,在王琛說台詞時,時不時地往台本上記上一筆。


    他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羽絨服,內搭毛衣同樣是白色,那衣服反射燈光映照在他清雋的臉上,有種雪光的明淨。


    一演完,王琛便去找晏斯時,“我剛剛發音有沒有哪兒不對?”


    晏斯時指著台本的某處,“昨天強調過,重讀在這。”


    “……我又讀錯了?”王琛撓撓頭。


    “還有嗎?”


    “所有的feel你都讀成了fill。”


    “……我怎麽好像聽不出區別。”


    “它們音標不同,分別這樣……”晏斯時拿筆在紙上標注,王琛湊攏去看。


    等標注完了,晏斯時又將兩詞的元音部分重點做了區分講解。


    這邊漸漸變成了發音小課堂,其他同學也留意到了,肖宇龍是第一個圍過來的,“晏同學,能不能幫我聽聽這句的連讀對不對?”


    有肖宇龍起頭,好幾個同學接二連三地靠過來,問語句重讀的,問“th”這個輔音到底怎麽發音才標準的,問如何短時間內減弱“glish”味的……


    很讓夏漓意外。


    晏斯時這樣一個懶得出演話劇,一貫不愛參與熱鬧,連ktv這樣的場合都遊離其外的人,在麵對蜂擁而至的問詢時,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情緒。


    雖然他毫不熱情,也明顯跟“誨人不倦”不沾邊。


    隻對相熟的王琛,他才會層層剖析,窮纖入微。


    但其他同學的問題,他基本都有問必答。


    夏漓捏著台本躊躇良久,紙張一角被她揉卷了邊,手心裏泛出微微潮熱的薄汗。


    然而最終,她也沒能鼓起勇氣去湊這熱鬧。


    好似源於一種微妙的自尊心和羞恥心:


    不想讓喜歡的人聽見自己不標準的英文發音。


    就像是沾了泥漿的白球鞋、犯懶遲洗一天而微微出油的劉海、吃太飽沒控製住從嘴裏逸出的一個嗝……


    是要在喜歡的男生麵前,藏起來的小小難堪。


    /


    後麵幾次合練,晏斯時有時候會跟王琛一起來,有時候不會。


    但凡他來,大家都會抓緊時間找他糾正台詞發音。


    雖說很難短時間內提升口語水平,但再笨的人,鸚鵡學舌也能將幾句台詞練得八九不離十。


    排練如火如荼進行時,另一邊,林清曉和文娛委員也在準備妝發的事。


    夏漓則自我定位是塊磚,徐寧和林清曉誰需要幫忙,她就搬去哪邊。


    一晃就到了12月29日,周五,元旦晚會當天。


    老師難得慷慨,下午最後一節課讓了出來,讓大家去準備晚會。


    之前排練的空教室,成了化妝間和後台。


    林清曉和文娛委員拚了三張桌子,支上化妝鏡,開始挨個給大家化妝。


    抽空,林清曉喊來夏漓,請她幫忙問問,勞動委員他們去領戲服的,人到了沒有。


    那戲服是提前跟出租店訂好的。


    楚城地方小,租這類戲服的店子少得可憐,林清曉和文娛委員跑完了僅有的幾家,才勉強湊齊。


    而民國製式的軍裝,實在沒得地方租,就支出了班費,在網上買了幾套。


    夏漓給勞動委員打了個電話,得知人已經到校門口了。


    林清曉說:“那夏夏麻煩你等會兒幫忙點一點衣服都齊了沒有,再幫忙做一下登記。別人我不放心。”


    夏漓比個“ok”的手勢,“你隻管化妝,交給我吧。”


    一會兒,勞動委員他們取完衣服回來了。


    夏漓過去幫忙數點,結果,民國女學生服少了6套。


    問什麽情況,勞動委員說:“店主說職校那邊有六個女生昨天租去拍照了,說是今天中午之前就會還回來,但她們還沒還。”


    旁邊男生幫腔:“我們還跟店長吵了一架,哪有這樣的,都訂給我們了,還借給別人,一點都不講信用……”


    夏漓打斷男生此刻毫無意義的情緒輸出,直接問:“有店主電話嗎?”


    勞動委員撓撓頭。


    “……那缺的是哪家的?”夏漓無語。


    “雨格格那家。”


    夏漓將戲服領取登記的事,特意交給了班上以心細著稱的一個女生,而後跑去找林清曉,要來了“雨格格”店主的電話。


    再給店主打了電話,要到了職校那六個女生登記的電話號碼,聯係到了人。


    職校那幾個女生不願意送過來,說馬上就要一塊兒出門去看電影。


    聊了半天,她們隻答應將六套衣服留在舍管那兒,讓夏漓自己去取。


    夏漓不想讓林清曉分心,就隻去找班長朱璿說明了一下情況。


    朱璿看了看時間,“……你打車過去?現在肯定特別堵,來得及嗎?”


    “我先過去看看。”夏漓也看了看時間,“實在來不及,就隻能有六個人不上了。”


    但她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全班同學都參與的,或許是高三之前最後一次集體回憶,不能上的六個女生,該有多遺憾。


    朱璿說:“那行吧。你隨時電話聯係啊,趕不回來我再協調。”


    “好。”


    夏漓跑來跑去的出了一身汗,這時候折返去角落物品堆放處那兒,拿上了自己羽絨服,披上以後,飛快跑出門。


    下樓梯時,跟人迎麵撞上。


    她忙說“對不起”,慌張站定了,才發現是跟王琛一塊上樓的晏斯時。


    一時更慌,又連說了兩句“對不起”。


    晏斯時一手掌著欄杆,看她,“怎麽了?”


    大抵是看出她急得出了一頭的汗。


    夏漓簡單解釋:“缺了六套衣服,我現在去取……”


    “來得及嗎?”


    “不知道……”哪怕麵前站的是晏斯時,夏漓也沒空寒暄了,一邊往下走一邊說,“我先走了!王琛你快去樓上化妝試衣服吧……”


    “等一下。”晏斯時出聲。


    夏漓腳步一頓。


    晏斯時往下邁了兩步,與她站在同一級台階上。


    晏斯時問:“你們班沒人幫你?”


    “他們都要化妝候場……我一個人去去就來,不會耽誤什麽。”


    晏斯時沉吟數秒,“家裏有人來送東西,車剛走沒多久。你需要的話,我打電話叫人開回來,送你過去。”


    老教學樓,頭頂一盞淺白黯淡的燈,那燈光有種舊電影的質感。


    身高差的緣故,晏斯時說話時,微微低著頭看著她,眉目籠在淡灰色陰影裏。


    這一幕簡直是故事裏才有的場景,要深深刻進人心裏一樣。


    夏漓很難形容這一刻的心情,她雖為了不讓清曉不安,努力保持鎮定,但實則心底又急又慌。


    晏斯時的話,仿佛雪中送炭。


    “……那麻煩你了。”她隻覺得喉嚨微微發梗發酸。


    晏斯時掏出手機,稍稍背身,撥了個電話。


    打完,他對王琛說:“你先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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