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做成波斯犬的樣式,將獵犬體態拿捏得極到位,可謂栩栩如生。


    除了,沒有畫眼睛……


    看清楚這盞花燈,雲鶯有一瞬愣怔,又擰眉。


    她去看趙崇,趙崇單把那盞花燈取過來擺在他們兩個人麵前, 複取過一支玳瑁管紫毫筆, 蘸滿墨汁, 遞給她。


    “這盞花燈隻差愛妃點睛之筆。”


    趙崇衝雲鶯微微一笑,那支紫毫筆也被塞到雲鶯手中。


    這盞花燈乃是他熬得兩宿親手做出來的。


    雲鶯說要他畫龍,她點睛,但她之前所做乃是一隻波斯犬花燈,他便也照著阿黃的模樣做出這盞花燈,隻待她將眼睛畫上,便成了——也如她之前所說,她出過力,可以理直氣壯拿去今日燈會上展示。


    那日將她那盞花燈收走,她離開後,他也猜到她不會另做一盞。


    他連續兩日犧牲睡覺的時間,親手做出這一盞波斯犬花燈,想必她會喜歡,也會心生感動。


    更說不得投桃報李,往後對他比從前要更好。


    手中捏著紫毫筆的雲鶯依舊擰著眉靜靜看自己麵前這盞波斯犬花燈。


    半晌,她問:“這盞花燈……莫不是陛下親手所做?”


    趙崇腳下挪一挪步子,從身後擁住雲鶯,握住她拿著紫毫筆的手,微低下頭,在她耳邊語氣淡定道:“不過花得兩宿便做出來了,算不得什麽。”


    兩宿?


    雲鶯仰麵去看趙崇,仔細瞧一瞧,眼下果然兩片青黑,顯然不曾休息好。


    花燈的描摹看得出來出自趙崇之手。


    好歹她之前曾得過皇帝一副阿黃的丹青,並且那畫掛在月漪殿內,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看也看熟悉了。


    見雲鶯心下明白他的辛苦,趙崇心中微感得意,摟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


    他看著她說:“朕身體康健,便熬上兩宿也不妨事。”


    雲鶯收回視線低下頭。


    避開趙崇的目光,她隻覺無言以對,忙到要夜裏不休息才有時間做這麽一盞花燈,何必呢?


    正當豎起耳朵等著雲鶯感動與歡喜的趙崇聽見一聲“何必”,嘴邊的笑容頓時凝滯住。他這麽費心費力,便得到一句“何必”?趙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無須如此的。”


    雲鶯拿著紫毫筆重新去蘸墨汁,盡量輕聲細語說,“陛下的身體遠比一盞花燈要緊得多。”


    趙崇聽言,心緒稍緩,原是關心他的身體才覺得不必。


    他唇邊笑容依舊,湊近吻一吻雲鶯的耳朵:“是朕自己想要做的。”


    花燈已然做好,雲鶯自也樂得笑納。


    總歸沒道理白白浪費皇帝陛下這兩夜的辛苦。


    隻是當真要她下筆“點睛”,雲鶯多少擔心會將這麽好看的花燈給毀了。


    哪怕不毀,恐怕也要多出“敗筆”。


    趙崇見雲鶯猶豫,反而一笑,再次握住她的手:“別怕,朕陪你畫,若畫毀了便算朕的。”


    下一刻,那波斯犬花燈有了眼睛,也沒有被毀,雲鶯長籲一氣。


    花燈晾在書案上。


    趙崇牽著她離開書案去淨手,少傾拿帕子替她擦去手上的水珠才帶她走向羅漢床,兩個人相繼坐下喝茶。


    榮安縣主的那一盞花燈便擱在羅漢床榻桌上。


    雲鶯想要不看見也難。


    她抱著茶盞慢慢喝得兩口熱茶,同樣辨別出榻桌上擺放的這盞花燈應出自某個小娘子之手。


    尤其是,花燈角落處用簪花小楷寫著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一句是“心悅君兮君不知”。


    若非出自小娘子之手,卻更有趣了,但料想不會有人如此膽大妄為。


    趙崇被雲鶯心裏不正經的想法噎住。


    他不動聲色摸一摸自己的衣袖,斜眼看雲鶯,似不經意的語氣問:“愛妃覺得這盞花燈如何?”


    這是一盞並蒂蓮花燈。


    旁的不說,在上元節的燈會上這盞花燈的寓意便很好,何況做工精巧,惟妙惟肖,望之仿佛在欣賞夏日蓮花。


    擱下茶盞的雲鶯從攢盒裏掂一塊芝麻糖,點點頭客觀評價道:“好看。”而後才將那塊芝麻糖塞入口中,一點一點咬碎,平嚐著滿口芝麻的香以及糖的甜。


    “花燈固然好看,卻可惜。”趙崇慢悠悠說。


    雲鶯抬一抬眼,看著他,沒有聽見為何要“可惜”,反而瞧見他取過火折子,將花燈點亮。


    “陛下為何說可惜?”


    未能等到下一句話的雲鶯隻得主動開口追問。


    趙崇又去看一眼那並蒂蓮花燈。


    他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對雲鶯解釋:“紅燭裏被添了催情香。”


    雲鶯:“???”


    明知被添了催情香,還點燈做什麽?


    警覺並深深懷疑皇帝又在打白日宣淫的主意,雲鶯立時湊過去費勁將那花燈吹滅,沒好氣斜睨一眼趙崇。


    今日可是上元節!


    才吃下的那塊芝麻糖忽然不香也不甜了。


    雲鶯站起身,衝著趙崇一福身道:“陛下諸事忙碌,臣妾也不便多打擾,臣妾先行告退。”


    趙崇也站起身,忍笑把人拉到身前:“愛妃跑什麽?”


    嗬!


    雲鶯踮腳伸手揪一揪趙崇的耳朵,在他耳邊道:“陛下休想!”


    話音落下,她離開趙崇身前,退開兩步。


    然而從側間出去前卻不忘去書案提走那盞波斯犬花燈。


    趙崇含笑看雲鶯走出側間。


    待到收回視線,再看見榻桌上的這盞並蒂蓮花燈,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倏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夕他已將話說得十分明白了。


    若忠武王妃和榮安縣主依然不死心,便不怪他不顧逝去的忠武王的麵子。


    雲鶯提著花燈從勤政殿出來才覺得自己這樣招搖得很。


    不過她招搖事跡太多,無非再多上一件罷了。


    但當準備乘轎輦回月漪殿時,耳邊傳來榮安縣主的聲音:“淑順儀娘娘。”雲鶯隻得回頭去看,望見將自己打扮得嬌豔的榮安縣主,她勉強扯了下嘴角,客客氣氣回:“榮安縣主。”


    榮安縣主目光在雲鶯手中的花燈上凝滯一瞬,隨即才望向雲鶯,麵上浮現一抹略羞赧的笑。


    “我今日要拿去燈會上的花燈在陛下這兒,是以過來見陛下。”


    乍聽倒以為是皇帝為她準備的花燈。


    奈何雲鶯才從勤政殿出來,又見過那盞並蒂蓮花燈,頓時明白過來,那盞並蒂蓮花燈其實是榮安縣主的。


    催情香,真有膽量啊。


    雲鶯再次對此刻站在她麵前的榮安縣主打心眼裏佩服。


    前世她隻知榮安縣主未入後宮。


    豈知榮安縣主如此“膽色過人”……可惜這些努力全都要白費。


    “榮安縣主請便。”


    思及皇帝已經曉得那盞並蒂蓮花燈裏的玄機,雲鶯看榮安縣主,便生出兩分假慈悲的同情。


    榮安縣主見雲鶯聽過自己的話卻不為所動,似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不由得說:“淑順儀可知皇城內外諸多風言風語?”她眸光閃一閃,慢慢道,“陛下乃一國之君,膝下尚無子嗣,本該……”


    雲鶯聽過兩句便曉得她想說些什麽廢話。


    當下直接將榮安縣主的話打斷。


    “陛下確實寵愛本宮,可這與縣主有何關係?縣主以何種身份,來管陛下後宮裏的事情?”雲鶯似笑非笑看著榮安縣主,口中一點兒都不留情,“再則,本宮如今不是有身孕麽?”她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榮安縣主莫不是忘了,本宮已懷上龍嗣?”


    一句“何種身份”令榮安縣主瞠目。


    能真正去管皇帝陛下後宮事情的人唯有皇後娘娘,有些事,哪怕負責掌管六宮的賢妃與良妃也是不可過問的。


    雲鶯卻懶得同她多說。


    隻在坐進轎輦裏後順便多刺激榮安縣主一回:“說來倒巧得很,本宮也是特地過來取花燈的。”


    榮安縣主聽言,瞳孔微縮。


    她咬唇,未及開口,雲鶯所乘坐的轎輦已慢悠悠離去。


    隻是在雲鶯離開後,榮安縣主未能見到皇帝,甚至未能進去勤政殿。


    皇帝吩咐夏海送她出宮,把她送回王府。


    夜裏宮裏的一場上元燈會上,榮安縣主沒有出現,那一盞並蒂蓮花燈更不可能會出現。而後宮妃嬪們所做的花燈展示在禦花園裏,加上宮人們布置的各色花燈,將冬日的禦花園裝點出別樣的熱鬧。


    沈文茵隨妃嬪們一道跟在皇帝陛下與太後娘娘身後欣賞著花燈。


    未幾時,她聽見人群中出現一聲驚呼:“血!好多血!”她心頭猛然一跳,朝雲鶯望過去。


    沈文茵看見雲鶯身上的衣裙髒汙了。


    裙擺上大片的紅,她愣在原地,腦袋驟然間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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