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裏的炭被人用火鍬撥得更紅光了些,餘還景也隨著寧妍旎沉默。寧妍旎看著冬青,他看著寧妍旎。


    其實今日來前,餘還景便猜到了幾分寧妍旎的來意。他不太在意,隻是歎她這般不易,身處這宮深漩渦之中,也怕兩位兄長的爭奪讓她處境更是艱難。


    所以能有這麽一會的共處,餘還景便也就知足了。


    看著寧妍旎有些問不出口,餘還景眉間鬆著帶上笑,眸光帶上正色地看著她,“看著公主較之前有些消瘦了,想是公主可能為兄長娶妃的事有些憂愁。”


    “要慶賀兄長娶妃之事尚早,日子那麽久,能不能成婚也都不一定。公主在後宮之中,先保重自己便是。”


    寧妍旎攥著小暖爐的手指驀地用力得泛白了些,他竟是知道。


    也是,他可是狀元之才。但是他定是不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多少退路可選。寧妍旎把語氣放得很低,說得有些艱澀,“我隻是不知,這般懸心不安的日子何時能看到盡頭。”


    “年前。”餘還景為她斟了熱茶,搖了搖頭不欲多說,“在這之前,公主可千萬莫與二位皇兄交惡。”


    竟如此快,一股寒冽的冷意吸進,寧妍旎呼吸驀地微滯。


    今年的冬天確實特別地冷。


    尤其是在沒有燒著炭火,也沒有擱個暖炕什麽的屋裏。


    杭實都有些冷得想跺腳了,但他看著寧子韞那張沉在燈下岑寂又肅著的臉,他就不敢有些多餘的動作了。


    寧子韞現在的書案上已經沒有擺放無序的翠玉石雕,也沒有胡亂塗抹的廢紙,幹淨清整得隻有右手邊的一厚遝書折子。


    還有書案的左上角,擺了個烏木小匣子,匣蓋掩著,看不到裏麵是什麽。


    杭實接著在他旁邊述著,“......朝堂之事大概就是這些。後宮之中,公主今日卯時起榻,辰時去了皇後宮中一趟,回承禧宮後就一直坐著。巳時是在宮中撫著那隻西施犬......未時去綏春台,單獨見了餘還景大人......”


    毫不意外,聽到這裏,寧子韞垂著看書折的眼睛就抬了起來,他淡淡問道,“她見他做什麽。”


    “這個暫且不知,宮人都被他們屏退到了綏春台的長廊以外。”杭實有些羞愧,這個他覺得,要是不去問寧妍旎和餘還景,可能還真查探不出詳情了。


    寧子韞放下了手中的書折。


    他的眸色隱在燈火之中看不分明。隻是將手放在了木椅的扶手之上,手指有力地一下下敲著扶手,敲擊的聲音在夜間格外清晰。


    杭實忖著也不敢再開口往下說道著。


    其實自家主子多年的隱忍,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若是能再用兩三年時間緩緩圖之,那這朝堂之上,自家主子定會是最後的眾望所歸。


    但自家主子卻在這個時候選擇了兵行險著,這到底是為了皇權還是為了誰,杭實覺得自己屬實不敢妄自測度。


    自家主子有令,他隻管跟隨奉行即是。


    “去將餘三喚來。”寧子韞淡淡地開了口,“就現在。”


    現在,醜時一刻,正是各家各戶閉門,安寢已久的時候。


    杭實望著外頭黑幕蔽月的天色,點了點頭,轉向出門就動身前往太常徐府去。


    作者有話說:


    最近有些忙,更得晚了些,還是將更新時間調整成早上9:00,大可愛們知悉,也早些睡覺哈。下一更是1/18號早上9:00 謝謝各位大可愛們支持 @3@


    ? 第三十七章


    今夜夜色昏暗, 彎月星鬥黯淡。


    靜寂一片的府邸裏,除了肅嚴的侍衛,便是隻有回道長廊拐角處吊著的燈盞, 隨著風輕輕曳著,映著影綽蕭然。


    行行繞繞, 穿過亭台小院, 到了書房。敲響了房門, 得了裏麵的人準, 房門就被輕推了開來。


    冬日晚間的凜風順著書房的門縫急吹了進來,燈火隨著搖搖晃晃。很快,來人直接將門重新關上, 來到了房內的書案前。


    書案前坐著的人, 手中正拿著書折。


    這原本是個爾雅溫文的舉止,卻沒讓他做出分毫的書卷氣, 隻能從他線條直毅繃著的下頜看得出厲峻肅冷。這和他剛回盛都時的那番閑散模樣,著實是大相徑庭。


    餘還景舒眉感慨著, 再瞧著這連炭火都沒生的屋內,這般的梆硬,讓他不由又想起了白日見到的寧妍旎。


    她緩步向他走來時,那件長落至她腳踝的鬥篷披在她身上, 徑直款款裹著她那般嬌小的身子,在那一席的冰寒雪冷之中簡直清夭楚楚。


    她那握著小暖爐的手還幾不可見地瑟縮著, 她實在太過畏寒了, 早知他應該讓人將那件鬥篷製縫得更厚實些。


    若是讓寧妍旎來到這般森寒的書房,想是她一刻也無法呆下去。


    手指敲著椅子扶手的聲音突兀地在書房內響起, 想起房內的寧子韞, 餘還景當即攏回了他散開的心神。


    坐在書案前的寧子韞此時正抬起頭端凝著他, 餘還景卻兀自想著寧妍旎,而忘了眼前的寧子韞。


    “坐下便是。”


    寧子韞微揚起了眉梢,看著餘還景這副有些神思不在的模樣,他便淡淡道著,“這麽晚,還讓杭實將你喚來,看來你是從榻上掀了被褥過來的。”


    “殿下有差遣,我自當隨時聽從調派。”餘還景點點頭,順著他的話坐了下去。


    他是和寧子韞隔著書案相對而坐,稍一垂眼,除了看到案上那一遝的折子,餘光也掃到了案上那個小烏木匣子。


    餘還景的目光沒有停留地一掃而過,便開口問道,“不知殿下這麽晚了,可是有什麽火急之事需要微臣即刻去辦?”


    餘還景確實是從榻上爬起來的,他起身後換了衣裳,隨手抓了大氅披上,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趕了過來。


    隻是現在這個時刻,他一時半會也沒想明白寧子韞有什麽要緊的事。


    餘還景問完,便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寧子韞。


    聞言,寧子韞卻沉默了。


    長夜,本來就不是什麽適合議事論政的好時候。此時屋內的安靜,尤顯得窗外的風聲更是呼刮猙獰,


    寧子韞打量著對麵的餘還景。


    他當時參加恩科的時候,寧子韞就知道他一定會拔得頭籌。多年的不動聲色和按捺不發,寧子韞在識人方麵,很少會有差錯。


    他相信餘還景,今日餘還景也就隻和寧妍旎說了幾句話罷了。就算他們相談甚歡,寧子韞也相信,在大事之上,餘還景更是絕對不會含糊。


    他對餘還景其實沒有什麽懷疑,隻是他剛才怎麽就讓杭實喚了餘還景過來呢,寧子韞的眉頭擰緊了,他剛才敲擊著的手指早也已經停下。


    他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落在餘還景眼裏,餘還景更是覺得此事估摸很是棘手,才讓寧子韞有這麽少見的犯難。


    “殿下,有憂慮但說無妨。如果是之前吩咐微臣的事,那請殿下不用擔心,微臣定會辦妥。”


    餘還景想了想,“皇上那邊,朝堂之上,皇上的脅迫力也日漸越弱。目前殿下首要的敵手還是太子,是最近太子那邊有什麽異常,讓殿下疑難了?”


    知餘還景是誤會了,寧子韞薄唇更是抿著,他灌了口案上已經放涼的茶水,然後又伸手給餘還景也斟了一杯茶。


    半響之後寧子韞才開了口,“你能辦妥,便好。本來找你來是有事,但是我想了下,也沒多緊要,改日再說也是可以的。”


    “夜深了,你也該回去歇下了。”


    ......


    餘還景覺得寧子韞的心思,可比寧妍旎的心思難猜多了。


    餘還景用手攏了下身上的大氅,啜了案上那杯冷入心肺的茶水,也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來的路上,他是有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沒想過現在這樣沒有什麽實質性內容的可能。


    考慮著現在的天色確實很夜了,再過一個時辰他們又該準備上朝,在朝上交際了。到底沒開口問清到底是什麽事,餘還景最終隻能起身拱手準備離去。


    隻是,起身時,腦裏也總是拂不去那張滿是憂心忡忡的小臉。


    覺得還是要跟寧子韞道上一聲,餘還景拱著手,溫聲地說著,“今日我見公主,公主實是清減了不少。到底是前朝之事,我想,殿下與公主也是有些兄妹情分的,到時我也會注意公主安全的,請殿下放心。”


    見寧子韞淡淡地瞥著,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後眼神有了些微變,餘還景這下是真的閉口轉身離開了。


    “杭實。”寧子韞出聲喚著。


    寧子韞心中有些不快,其實不用餘還景說,他早就已經把承禧宮上下基本換成了他的人。到時,就算會傷著寧妍旎,那個傷她的人也隻能是他。


    寧子韞把聽了餘還景的話之後的躁狂,歸結於案上的這壺涼茶水,他沉著聲吩咐了杭實,“換壺熱茶水。”


    次日晨曦微起之時。


    皇宮的朱紅宮門便打開了,群臣和宗室王公魚貫而入。


    上朝的宮門位於皇城南垣正中,在皇宮高大的城台之下,中間最大的中門皇上才能行經。


    其餘分列左右的還有四道拱門,宗室王公和三品之上的大臣行經左右側的第二道拱門。最外側的拱門最小,三品之下的群臣由此門通行。


    皇城的東門和西門,尋常時候也是不許宮人和宮內匠人進出的。隻有北邊的神武門,才能讓後宮的人看得到些出去的想頭。


    待到群臣們散朝,零散離開宮城時,已近是巳時。


    正是日上三竿的時候,金光灑在宮門明黃琉璃瓦和飛翹的門簷之上,罩投下了大片的陰影。


    在這凜寒的冬日,現在也算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但阿梔站在神武門處,覺著手腳冰得更是發顫生抖。


    她正朝著正紅朱漆大門走去,這裏五步一崗,兩人一哨,監看著進出宮門的人。


    未到宮門處,禁衛軍便還未開口盤查她。但離著宮門餘下三十步遠時,禁衛軍便打出了手勢,勒令阿梔停了下來。


    阿梔心頭一跳,但轉瞬就強自鎮定了下來。今日是她自己要求要來的,她不能讓自家公主那般冒險,而阿棠,她性子不穩,要是把事辦砸了,那隻會得不償失。


    至於其它人,那更是完全不能信任。這事,還是要她來試試才是最好的。


    阿梔深吸了幾口氣,不妨也將冬日的冷意嗆進了肺,但她忍著麵上一片冷靜。看著禁衛軍冷淡地走到了她麵前,她更是定住了腳沒退一步。


    禁衛軍對著她這個小姑娘,語氣也沒多好,“你是哪個宮的,何人,出宮做什麽。”


    一連串的問題,來之前阿梔便將這些回答默念上了十數遍,現在低眉順眼便是直溜回答,“奴婢是東宮太子妃身邊的宮女,奉太子妃之命,出宮前去采買一些小物什。”


    宮中多的是想逃跑的宮人,說出來的話也都差不了太多。


    禁衛軍聽了沒讓開路,反而是不耐煩地恫嚇著,“采買什麽小物什,內廷司平時供奉給東宮的可是什麽都有。”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語氣也凶惡得很,膽子小的和心虛的可能當場就軟了腿。


    阿梔乍一時也嚇了一跳,但是她旋即也抬起了下顎。


    她想起了太子妃身旁大宮女那般麵色沉穩不露的模樣,揣學著她的語氣,冷靜地回答著他,“太子妃既然喚我出來,那自然是內廷司也無供奉的東西。等我采買回來,你們自然也會盤查那是什麽東西。”


    “難道你現在是要太子妃親自同你解釋不成。”


    說話間,阿梔拿出了寧妍旎交予她的大璋組玉。


    無暇細潤的組玉在陰影之下,也是似浸著水的剔透溫碧,質地是不可質疑的絕佳。玉上除了細致無比的雕紋,還有蓋了大寶璽印的巍巍威赫。


    禁衛軍本來還想發作的臉色,看清了她手上之物之後,動作便是刹那地一頓。


    可以的,阿梔也在強自鎮定著,腿可千萬不能顫軟了叫人看出來。


    她今日描了一個頗不一樣的妝容,阿棠看著都不太能認出她來,更不用說這些守在宮門處,與她素不相識的禁衛軍們。


    阿梔看向怔著沒動的禁衛軍,又說了句,“怎麽,大寶璽印你們也不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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