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心裏悶得慌,隻管抹著淚,哀泣道:“琿哥兒,娘隻有你了。”


    裴琿又是一通撒嬌賣癡,方叫大太太破涕為笑。


    老祖宗在旁見了,隻歎息道:“琿哥兒,你先回去罷。”


    裴琿望了眼母親,不敢違逆祖母的意思,隻好口稱告退。


    老祖宗又將親近的丫鬟婆子盡數遣散,待室內隻餘下她和大太太兩人,方開口道:“你今日說得什麽話?什麽叫你隻有琿哥兒了?”


    大太太掌了多年中饋,府中上下人人都敬重著她,丈夫幾個姨娘都不曾生育,俱是擺設,便連婆母都鮮少給她沒臉。聞言,略有些不滿道:“老祖宗,我這話哪裏說錯了?慎哥兒為了個狐媚子先頂撞我!”


    老祖宗人老成精,忍著氣勸解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男人情熱之時,萬萬聽不得旁人說自個兒意中人半句不好,哪裏就是頂撞你了?”


    “況且當年儉哥兒與你剛成婚那會兒,我可曾說過你不好?”


    大太太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見狀,老祖宗又勸道:“慎哥兒是太子,照著前朝規矩,為防外戚,太子妃乃至於皇後,隻要出身清白,是良籍便可。”


    大太太神色稍緩,麵上抹不過去,尋了個梯子道:“慎哥兒是長子,素來由公爺管著,我是管不了了。”說罷,又道:“隻是琿哥兒的妻子是齊國公嫡次女,如今改朝換代了,琿哥兒將來也算個藩王,要不要再指幾個才人給他?”


    老祖宗被她的偏心氣了個仰倒,又回憶起方才,隻罵道:“剛才你一句’娘隻有琿哥兒’說出去,叫慎哥兒知道了,必定不高興。平白無故離間他們兄弟,對你、對琿哥兒又有什麽好處?”


    大太太愣了愣,有幾分知錯,曉得自己這話說的不對,可麵子上抹不過去,嘴硬道:“何曾離間?慎哥兒得了爵位,如今又要做太子,將來還做皇帝,琿哥兒卻什麽都沒有。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裏舍得呢?”


    見她冥頑不靈,老祖宗忍著氣道:“慎哥兒便是沒有這個爵位,也是進士及第,自個兒辛苦考來的。便是如今,得了個太子之位,也是跟著他老子自己在戰場上拚殺來的,何曾欠了琿哥兒?竟要你這般偏心。”


    大太太本能反駁道:“琿哥兒也不差什麽。”


    老祖宗冷笑一聲:“你若覺得琿哥兒是個頂用的,隻管叫他跟著他老子上戰場,拿命掙前程去!”


    大太太哪裏舍得琿哥兒搏命,隻管訥訥道:“如今天下都定了,哪裏還有戰事呢?”


    老祖宗已然不耐煩起來:“既無戰事,便隻管叫他去讀書,也考個進士。你看琿哥兒吃不吃得了讀書的苦。”


    大太太這下沒話說了,隻好解釋道:“我也曉得琿哥兒本差了慎哥兒一截。正因如此,我若不偏著他一些,隻怕他將來吃苦受罪。”


    見她承認了自己偏心,老祖宗歎息一聲:“琿哥文不成武不就,嘴雖甜辦事卻不甚妥帖。你既知道他不如慎哥兒,不想著叫他去和慎哥兒好生處著,偏要一字一句離間他們兄弟二人,你何苦來哉?”


    “我自是叮囑了琿哥兒的,叫他與兄長和睦。可老祖宗今日也見了。琿哥兒巴巴的遣了小廝去,慎哥兒幹了什麽?竟遣人將幾個小廝打了一頓。這般傷了琿哥兒的體麵,哪裏是做兄長的樣子?”


    老太太隻覺渾身疲憊,長歎道:“我問你,慎哥兒教導琿哥兒要謹慎行事,可有說錯?”


    大太太再說不出話來,隻抹著淚道:“我也知道慎哥兒沒說錯,可他分明可以告訴琿哥兒,叫琿哥兒自己去懲治,哪裏就要當著滿府人的麵,打了他的小廝,叫琿哥兒沒了臉麵。”


    老太太端坐上首,本想說琿哥兒耳根子軟,底下人一解釋,琿哥兒必定不會懲處他們。


    又想說慎哥兒若不當著眾人的麵殺雞儆猴,府中仆婢隻怕越發驕橫,口無遮攔,遲早惹禍。


    可她看著嘴硬的大兒媳,心知她有一萬種法子反駁自己。思及此處,老太太竟再也說不出話來,隻疲憊地擺擺手:“隻望你莫要鬧騰得他們兄弟不和。”


    大太太低聲道:“都是我兒子,我自然盼著他們好。”


    徑自出府的裴慎本欲在今日拜見祖母和母親後,理順了南京事務,再返回湖廣接回沈瀾。誰成想今日這般不順。


    他心裏憋著火氣,隻管冷著臉,將一項項命令下達,這才一路快馬疾馳,晝夜不停,直奔湖廣而去。


    這一日,沈瀾恰好在巡查鋪麵。


    回返武昌後,沈瀾將鋪子、魚店重新開了,又買了個新宅,添置了些家用。


    此時六月二十五,礦監稅使一去,苛捐雜稅減少,百姓的日子稍好過些,街麵上便顯得繁華起來。


    生藥鋪挨著“石練春”酒肆,果子行旁邊是素麵店,皮市、鼓鋪、簾箔鋪、履鞋店……


    沈瀾望著生機勃勃的街景,到家之時,眉眼帶笑,心情頗好。


    她拿著給潮生買的一個關二爺麵具,正欲掀開車簾,卻見門口立著個錦袍玉冠的男子,氣宇軒昂,身姿挺拔。


    沈瀾神色微冷,大白天的,這人堂而皇之立在她宅子門口,平白無故惹來四鄰說嘴。


    她本就有些不高興,又想起裴慎的人教潮生見血,一時更加不快。


    “你來做甚?”沈瀾冷著臉正欲下車。


    裴慎疾馳數日趕來見她,又為了她頂撞母親,如今聽她冷言冷語,心裏便難免憋了一口氣,隻三兩步上了騾車。


    沈瀾的護院驚住了,正欲高呼,卻被一旁的親衛們扯住,嗬斥他們閉嘴。


    騾車本就狹窄,裴慎又身量高大,沈瀾被他堵在車裏,神色發冷,正要罵他,裴慎卻低聲道:“你若大聲罵我,外頭人必能聽見。”


    沈瀾噎住,隻覺這人數日不見,越發無賴了。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幹脆低聲道:“你果真是個無賴!”


    聲音太小了,便是語氣含怒,聽起來不像罵人,倒像調情。


    裴慎輕笑,心情稍好了一些,隻管慢條斯理開口道:“你既說我是個無賴,我自然要做無賴事。”說罷,目光灼灼地向她逼近。


    沈瀾知道這人在嚇唬她,冷聲道:“我還沒與你算賬呢。”


    裴慎挑眉,詫異莫名:“這是何意?”他人在南京,哪裏又惹了她?


    “你帶來的那位鶴璧先生,說潮生沒見過血不好,惹得潮生前些日子竟想要去菜市口看砍頭。”


    就這?裴慎不以為然道:“他都六歲了,見點血怎麽了?”


    見他這般,沈瀾蹙眉:“我不是不讓他見血。”亂世本就動蕩,她並無意為孩子構築一個真空房,不讓他見外頭的負麵東西。


    “我的意思是潮生太小了,你可以等他到十七八歲,心性定了,不至於移了性情,再讓他見血。”


    十七八歲?裴慎隻覺她果真是個良善人,笑道:“我虛歲七歲那年,讀書之外的空閑時間便跟著父親去兵營,什麽死人沒見過。”


    見沈瀾又要惱,裴慎連忙道:“你自己十五歲時,從劉宅出逃,就曉得拿凳子砸了兩個嬤嬤的頭,也是見了血的。”


    沈瀾微惱,退了半步道:“那也得等到潮生十四五歲的時候,六歲實在太小了。”


    這哪裏行,十四五歲都要學如何理事了,怎能不見血呢?


    裴慎不願意跟她擰著來,隻管笑道:“你且去問問潮生,他是願意早日學些本事,還是被你保護到十四五歲?”


    沈瀾沉默,她自然知道潮生很喜歡鶴璧先生,也很願意學習。


    頭一回在言語上將住了沈瀾,裴慎頗為高興,笑道:“我與你都不是庸人,你怎能將潮生視作尋常小童呢?”


    沈瀾煩躁道:“他便是聰慧了些,也不該在五六歲的年紀就去見死人。”那還是上著幼兒園,跟同學玩鬧的年紀呢。


    裴慎隻覺她性子太軟,心太善,便笑道:“哪裏有這般護著孩子的?照你這麽說,水災旱災、餓殍遍野的時候,滿街都是各式各樣的死人,五六歲的孩子都得自掩雙目,見不得屍體了?”


    說到此處,裴慎不免覺得怪異,她是瘦馬出身,鴇母院子裏的髒汙事兒何其之多,怎會養成這般心性?倒像是繁華富庶地出來的,打小沒見過什麽殘苛之事。


    裴慎雖略感奇怪,卻不妨礙他乘沈瀾心神激蕩沒注意時,去握住她細膩的手指。把玩了一會兒,裴慎方才心滿意足道:“你若將潮生養成了太過仁恕的性子,他隻怕要被人剝皮拆骨了去。”


    沈瀾微怔,沉默良久。


    她自己來自一個不同的時代,有著迥異的思想。沈瀾總害怕自己將一些格格不入的東西傳遞給了潮生,讓他痛苦一輩子。


    與其如此,不如叫他做這個時代的正常人。


    沈瀾歎息一聲:“或許你說得對。”


    見她神色低落,裴慎心裏發緊,也不知那句話惹她不高興了,便連忙逗她:“你如今是肯教我插手潮生的事了?”


    沈瀾意興闌珊:“你本就是他的父親,教養他是你職責所在。”


    裴慎愣了愣,嘴角微翹,心中歡喜一浪接一浪地翻湧上來。


    他這般,倒叫沈瀾莫名其妙:“你笑成這樣做甚?”


    裴慎眉眼都要漾出笑意來,隻管湊上去,輕輕吻了吻她的唇瓣。


    車廂太小,沈瀾躲閃不及,被親了個正著,隻氣急敗壞:“你是不是有病!”


    有病便有病罷,許久沒見她了,心裏想的厲害。


    裴慎眼熱,心更熱,隻管擁上去,低低道:“這可是你自己應了的,我是潮生的父親。”


    沈瀾忍著氣道:“你要管潮生,我攔也攔不住。”說罷,取了帕子,用力揩拭自己唇瓣,又恨恨擲了帕子,推開裴慎就要下車。


    若以往,見她這般動作,裴慎必定要惱,如今他被磨磋了六年,再沒有少年時的心高氣傲,索性無賴道:“你盡管擦,你擦一個,我親一個。看看是你擦得快,還是我親得快?”


    沈瀾氣急,恨不得一巴掌甩去他臉上:“裴慎,你莫要得寸進尺。我同意你幹涉潮生的事,是因為你是潮生的父親。可我與你之間,並無關係!”


    第101章


    裴慎冷言冷語挨多了, 雖覺酸澀, 可竟也習慣了。


    他笑笑:“哪裏就沒有關係了?我是潮生的父親,你是他母親, 你我之間既有了潮生, 便有了牽扯。”


    一輩子的牽扯。


    沈瀾惱他沒臉沒皮,忍著氣與他分說:“你見過夫妻和離嗎?我與你便如同和離夫妻。雖有孩子,實則兩方已無關係。”


    裴慎愣了愣, 半點不惱, 眼裏漾出歡喜來, 倚在車壁上調笑道:“你如今這話,可是認了你是我的妻子?”


    沈瀾非但不笑, 反被他激得怒意上湧,臉色冷若冰霜:“我與你好聲好氣解釋, 你卻沒臉沒皮插科打諢。”


    說到此處, 沈瀾滿腔怒意微滯,倒覺出些疲憊來, 隻搖搖頭道:“你從前不肯聽我說話,隻拿話敷衍我。如今你依舊沒變,隻不過學會了賴皮,遇見你不想聽的,便隻管打岔話題或是混過去。”說罷,沈瀾再不願與他言語,隻管起身往車外去。


    “哎——”裴慎一把扯住她腰上豆綠攢心梅花絲絛,輕輕一帶,隻管將沈瀾摟在懷裏。


    “你莫與我置氣……”裴慎話未說完, 低下頭便見沈瀾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裴慎幹笑兩聲, 鬆開手, 任由沈瀾起身。


    沈瀾撫了撫淩亂的衣衫,淡淡道:“裴慎,六年前你想如何擺弄我便隻管如何擺弄,從不顧及我的意見。六年後,你依舊如此。”


    裴慎心道還是變了的。他辯解:“你方才看我兩眼,讓我放手,我不是放手了嗎?哪裏不顧及你了?”


    沈瀾冷冷道:“我不讓你上騾車,你還不是上來了?我不讓你親吻,你倒好,上來便親我,你問過我同意與否了嗎?”


    “情之一道,發乎自然。我待你有意,見了你便想親吻你,實乃情不自禁。你若覺得我輕薄了你,我向你道歉便是。”


    沈瀾一愣,怒意微散,隻覺他這話說得倒還有幾分誠意。


    見她神色稍緩,裴慎隻管去拉她的手,又啞聲道:“我想你想得厲害。”


    裴慎高大健壯的身軀將沈瀾堵在車廂裏,粗糲的手指緩緩地握住了沈瀾溫涼的手指。肌膚相觸的時候,裴慎心滿意足的喟歎一聲,然而緊接著,僅僅隻是十指相扣已經無法滿足裴慎了。


    他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是燒著一簇簇火,灼熱的,極具侵略性,掃過沈瀾身上每一處,恨不得將她整個人都生吞活剝了。


    沈瀾身子微顫,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又甩開他的手,咬牙道:“你想我了便可以不顧我的意願,強行與我十指相扣,還想來吻我嗎?我是個人,不是你養在家裏的花瓶擺件,想把玩了就能把玩!”


    裴慎隻覺好生冤枉:“哪裏有人心心念念要娶個擺件回家的?我既要娶了你,自然會敬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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