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要走,狼奴仰頭問那名校尉:“基本功?”


    校尉移目看看他,點了點頭。


    狼奴把小木偶放嘴裏咬著,兩腿一字排開,也把兩手握拳夾住腰腹,眼睛則看向那個校尉。


    校尉原本繃著臉,他一看過來,不由分了心,結果狼奴還咬著木偶對他眨眼,一副好奇研究的模樣。校尉沒忍住,迸出一聲笑。


    周圍其他明裏暗裏往這看的校尉都笑起來,董玨一一瞪過去:“都想紮馬步?來!排好了,紮!我倒要看看會不會有哪個不爭氣的倒在這小娃娃之前。”


    後排這一溜人都收了笑,被董玨甩著鞭子催到那校尉旁邊排成一行,麵對狼奴紮起了馬步。


    晨曦漸露,枯黃的早熟禾上覆著的白霜漸漸消融,整排人都穩穩紮著馬步,打量著還真能做到一動不動的狼奴。


    董玨讓人搬了椅子,盛了一海碗的肉醬麵,吐了草根坐下來,蒙著一臉白氣吸吸溜溜地吃起來。


    這些校尉天不亮就起來操練,早一肚子酸水了,見董鎮撫使又跑來他們麵前吃早飯,一個個都吞起了口水。


    董玨吃相沒半點文雅樣,抻著脖子挑筷子,看他們那模樣,幹脆站起來,慢慢地走到他們麵前,眼睛往下一一睨過去:“才過去兩刻鍾,這小娃娃還沒喊餓,你們就不行了?”


    他又故意走進那個圈子,在狼奴麵前喝幹淨最後一口湯,打了個飽隔,將碗筷隨手往側一扔,即刻有人在那頭接住了。


    “小東西,餓不餓?”


    狼奴皺眉,嫌棄地偏了偏頭。


    董玨掏出白帕子細細擦幹淨了胡子,擦完手賤,還想來碰他嘴裏的木偶,狼奴發狠怒瞪著他,嘴裏甚至發出警告的低吼聲,像極了炸毛的小獸物。


    董玨便收回手,踱步坐回椅子上,眯著眼睛打起盹來。天一日比一日晴,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但這太陽對於餓著肚子操練的眾人就太不好受了,嘴裏還幹得緊,隻能盼著這小狼崽子能趕緊晃晃腿別紮了。可直等董玨一個盹眯過去,其他校尉連加練的那一個時辰都練完回飯堂搶飯去了,狼奴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沒動,下盤穩得不見一絲顫抖,甚至臉上也沒出多少汗,仍用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們。


    他們都是錦衣衛的精銳,一個個又正當二三十歲的壯年,紮一天馬步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好受。本以為狼奴再厲害,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撐一兩個時辰就頂了天了,誰知道等董玨在他們麵前把午飯吃了、午覺睡了,狼奴還好端端地站著,隻是臉上開始落汗,腳腕處輕微地抖動起來。


    下午的操練都快開始了,其他人沒了歇晌午覺的興致,又圍過來看,嘖嘖稱奇。


    杜頌過來了,見董玨還窩在官帽椅上懶懶地睡覺,便走到朝狼奴麵前,看了一會兒,聲音依舊又沉又冷道:“腳疼就別紮了。”


    狼奴微微歪頭看向他。


    杜頌揮手讓前麵那一排校尉起來,場上頓時揚起一連串的呼氣聲,甩腿的甩腿,扭手腕的扭手腕。狼奴見他們都起來了,才收了動作,把小木偶從嘴裏拿下來,從懷裏拿出帕子,愛惜地給它擦幹淨。


    董玨這才伸著腰從椅子上站起來,對那一排人道:“行了,趕緊吃飯去,要是遲了下午的操練,夜裏加練。”


    那些人忙去了,其中一個校尉回頭朝狼奴招手:“喂,那小孩,吃飯啊!”


    狼奴確實有點兒餓了,眨眨眼抱著木偶朝他們走過去。


    看狼奴被那些年輕校尉簇擁著問東問西走了,董玨撇撇胡子:“小狼崽子是有點能耐,錢公公還挺會挑人。”


    “閹黨送來的,越是天賦驚人,越是要警惕。”


    “何必分這麽清。”


    話不投機,杜頌拍下董玨搭到他肩膀上的手,往看台走去。


    進了飯堂,那幾個校尉還圍著狼奴,有的看他臉雖冷,兩邊頰肉卻微鼓,還想上手捏兩把,狼奴眼睛一瞪,對方立時不敢了,卻仍笑容熱烈道:“小孩,你可是除辛指揮使外頭一個能治董鎮撫使的人!就他那張臭臉,一天天的真是看夠了!”


    “就是!長得不好看還到處轉,嘴癟得都能掛尿壺了,天天笑笑笑,不知道在笑啥子。”


    “笑傻子嘛,哈哈哈,就你這樣的!”


    “去去去,去你的!”


    ……


    幾個人笑笑鬧鬧打了飯,還給狼奴盛了一份。北鎮撫司的夥食一向不錯,比五軍都督府的都要好,他們幾個雖來遲了,倒還能盛到幾個糖醋肘子,挖到幾勺土豆燉雞、涼拌豬耳朵等菜,各個碗裏堆得滿滿的。一坐下來,他們都默契地不說話了,扒著碗就往嘴裏送,嚼都沒見嚼幾下,油鹽混著米飯一起滾進肚子。


    狼奴筷子尚拿不熟練,在重華宮的時候,人人吃飯都細嚼慢咽的,特別是殿下和美人,沒一個像他們這樣的。狼奴對他們這樣的吃相感覺更親切些,可殿下絕不喜歡他這樣吃飯。狼奴便用筷子搗著那隻肥碩的肘子,一口一口慢慢咬著吃。


    已有人伸著腰剔牙了,見他這樣,笑道:“小孩,你在這斯斯文文,往後可是吃不飽的。”


    狼奴不理他。等他啃完肘子,長桌上的人都撂下了幹幹淨淨不見一粒米的碗,擦擦嘴整理整理護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對狼奴歎氣道:“再有半柱香操練又要開始了,小狼崽子,你要是再紮馬步,可去服服軟吧,這麽冷的天,咱們手腳都快僵成木頭了。”


    他們一走,飯堂頓時安靜了。


    狼奴繼續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挑飯吃,落了幾粒米在桌上。過了片刻,一個左臉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銜著煙鬥過來收碗筷了,動作利索幹脆,碗碟劈劈啪啪疊成一摞,卻沒一個破損的。收完了碗筷,他又洗抹布擦桌子。


    狼奴歪頭看了一會兒,那人笑一聲,指指他的碗:“吃幹淨點,別浪費我的飯。”


    作者有話說:


    崽崽曆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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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給狼奴做衣服。


    連日的大晴天, 年嬤嬤晨起便交代紅裳把各殿積壓的被子都拆下來洗洗,快過年了,該清理的都得清理幹淨了。


    疏螢起來後也過去幫忙了, 年嬤嬤服侍姚美人和小殿下洗漱用完膳後,依照姚美人的交代, 拿了幾個銀裸子和一對素銀鐲子,到西殿廂房掀開了知暖的被子。


    知暖睡得正香, 身上一涼,閉著眼抱住被角哼哼唧唧地往下拽,年嬤嬤直接把被子卷手臂上,一麵卷一麵走到院子扔給正拆被子洗的紅裳。


    知暖一下子醒了, 一邊往身上裹衣服一邊趿拉著鞋往外追, 倚在門框上指著年嬤嬤的鼻子罵:“你這肥婆娘,早起作什麽死!”


    年嬤嬤拍拍衣服上的灰,冷笑道:“知暖姑娘在咱們這僻冷地方也能捂著暖?老婆子我也不跟您廢話了, 小殿下說留你在這沒用,要我今天就把你送走。知暖姑娘, 快收拾好東西,回去伺候您的狗祖宗吧。”


    知暖一愣,頓時困意全消, 手腳發起冷來。她當然想回坤寧宮,但不能是被這麽趕回去啊!


    她忙把衣服穿好,上前攬住年嬤嬤的胳膊,露出笑臉來:“嬤嬤, 您這說的什麽玩笑話?今兒要曬被褥?哎呀您瞧瞧疏螢也真是, 怎麽不跟我說聲!”


    她跑過去伸手拿起紅裳正拆的被褥那端, 幫著撕起線頭來, 紅裳卻扭頭抱向疏螢,揚聲道:“知暖姑娘金尊玉貴,十指不沾陽春水,怎好讓您做這等粗活?”


    知暖還想爭辯,卻聽廂房裏頭傳來一陣動靜,她趕緊進去看,年嬤嬤正收拾著她放在床頭的瓜子果仁,一樣一樣往她來時帶的箱籠裏放。


    年嬤嬤不跟她廢話了,不顧她的拉扯替她收拾完東西,一手提著箱籠一手攥著知暖兩個手腕就往外走,對紅裳道:“去把小福子叫過來幫忙,老婆子我拎不動她這麽多東西。”


    紅裳“哎”了聲,擦擦手就往門房去了。


    知暖意識到是要來真的了,一邊哭一邊道:“小殿下年紀小,嬤嬤您是知道事兒的,我再不濟也是皇後娘娘指來的人……”


    “知暖姑娘要還記得自己是打坤寧宮來的,就不該天天窩著吃閑飯,丟了皇後娘娘的臉。”


    知暖不服氣,還攀扯起正蹲在那搓洗被罩的疏螢。


    疏螢權當沒聽見,年嬤嬤一直把知暖拽到了西殿門口,卻見紅裳神色焦急地跑回來了:“嬤嬤,小福子病了!躺床上直發抖,估摸著是這幾日凍著了。”


    年嬤嬤“啊呀”一聲,讓她趕緊先拿銀子去太醫院給小福子抓點藥回來。


    紅裳忙走了,知暖兩條腿還往後拖著不肯跟年嬤嬤走。


    年嬤嬤看了眼手腳麻利一個人連拆幾個被褥的疏螢,扭臉哼道:“知暖姑娘,這箱籠你要自己不願意提的話,我隻好請疏螢姑娘幫忙了。到時候一起進了坤寧宮,您看自個兒還能剩幾分臉麵?”


    知暖再糊塗,也知道那場麵不好看。兩個人一同來的,就自己被退回去了,站那一對比,恐怕她連伺候黃豆都別想了,能做個小廚房的燒火丫頭都算碧珠姑姑大發慈悲。她自己過去,年嬤嬤顧念著主子們的臉麵,應當不會添油加醋說得太難聽,她私下裏還能為自己辯解辯解。


    知暖吸吸氣,抹抹眼淚,主動提起箱籠,跟在年嬤嬤後麵走了。


    楚言枝趴在中殿門口眼看著知暖被年嬤嬤帶走了,跑回碧霞閣坐到了姚美人床前:“娘親,她走了。”


    姚美人捋著針線筐裏的各色絲線,點了點頭,過會兒才問正摸玩著脖上佛珠的楚言枝:“要過年了,枝枝想好送皇奶奶什麽禮物了嗎?”


    楚言枝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她一向不懂得如何送禮物,一是實在沒東西可送,二是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能耐。她小時候不懂事,還沒那麽怕皇奶奶的時候,抓了隻蝴蝶兩手捧著,說要親自送到慈寧宮讓蝴蝶飛給皇奶奶看。路上下了雨,等到了慈寧宮,皇奶奶讓如淨嬤嬤拿了琉璃罐子去裝,說等下午出太陽了再放飛,可等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打開,裏頭就剩一片蝴蝶翅膀了。


    皇奶奶看了笑,笑了後連聲罪過,楚言枝忙躲到娘親身後,頭都不敢探出來一下了。她都不敢想,自己曾經不小心捂死了一隻鳥,這在皇奶奶那該是多大的罪孽。


    去年她學會寫那幾個字後,洋洋得意地讓年嬤嬤給裝裱上,分別送到毓慶宮、鍾粹宮和慈寧宮去。楚言枝現在想想都要臉紅,歪歪扭扭的幾個字,算什麽禮物?


    姚美人從針線筐裏挑出一個蓮花樣子給楚言枝看:“上回你說皇奶奶覺得你的昭君套漂亮,那枝枝親手給她老人家做一個,如何?”


    楚言枝看看姚美人那雙玉指纖纖的手,再看看自己的,猶豫地絞著帕子:“我字都寫得很醜,肯定繡不好看的。”


    “有娘親教你呢,離過年約莫還有一個月,好好學,皇奶奶不會嫌棄你的。”


    楚言枝從小就看娘親和年嬤嬤做女紅,繡什麽像什麽,也曾拿起針線試圖縫補衣服過,但她人小拈不住針,紮了幾次手指後就再沒動過了。姚美人說,等她大些了再教,誰知去年就病了,楚言枝甚至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學娘親的繡技了。如今娘親的病症越來越輕,不再咯血了,隻夜裏會咳嗽幾聲,都有精力教她做女紅了,楚言枝想想心裏就歡喜,便脫了鞋襪,窩到床裏側,靠著姚美人的手臂,看她從最基礎的剪樣、套針教起。


    等楚言枝學到倚著姚美人的胳膊打瞌睡的時候,年嬤嬤從坤寧宮處回來了,喜氣洋洋地進來回稟道:“美人,殿下,奴婢把知暖送回去後,皇後娘娘非但沒生氣,還讓奴婢向您轉達歉意。聽說咱們宮沒有車輦,皇後娘娘讓人挑了輛好的,親自檢查無礙後叫人送過來了,就擺廊道上呢,可大可漂亮!簾子都用的杭稠。又知道咱們這唯一一個小太監今天病了,她還命人去找錢廠督,說今日就要挑四五個好的送過來。奴婢心想,錢公公挑的話,那應當都是能幹老實的小太監了……”


    楚言枝學刺繡,學得腦袋都昏了,聽說重華宮從此有了自己車輦不用每次去江貴人那借了,下床穿了鞋就拉年嬤嬤帶她去看。


    年嬤嬤隻能放下才喝了一半的水,拍著楚言枝拉她袖擺的手央道:“殿下殿下,慢些!”


    楚言枝圍著那車輦轉了一圈,車輦很大,至少坐得下四個人,裏麵的束腰香幾是紫檀木的,雕了纏枝紋作裝飾,車頂懸下一隻銀玲瓏香囊,兩邊靠榻都放了鵝毛軟枕。車輦外罩著一層茜紅縐紗,車頭角簷掛了兩個琉璃宮燈。又漂亮又穩當,果然是極好的車輦,不比三公主那輛差多少。


    小福子裹了棉被哆哆嗦嗦地出來看了,年嬤嬤一邊責罵一邊把他往裏頭推,他還一咳一下地問那四個新來的太監在哪,往後自己可就是他們在重華宮的頭兒了,得來訓訓話。


    年嬤嬤都被他氣笑了,直接把他按床上蓋嚴實被子,從那四個小太監裏挑了個看著最穩重的進去照看。


    楚言枝一邊看車輦,一邊想,她是不是也得送皇後娘娘和三姐姐一點禮物?還有宣王殿下楚璟,在上林苑那天,他也幫過她。可離過年隻剩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了,她能不能做好送給皇奶奶的昭君套都是問題。再者,皇奶奶或許不會嫌棄她的手藝,皇後娘娘、三姐姐和宣王殿下就不一定了,三姐姐當初還不怎麽看得上江姨給的那對白玉耳墜……


    楚言枝揉了揉臉,感覺自己的臉皮實在還厚不到那個地步。她還是再多練練,等將來弄出更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再說吧。


    她又回了碧霞閣,喝了杯茶後繼續認認真真地看娘親教她的針法。


    到臘八這天,小福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已經能下床對那新來的四個小太監訓話了。這幾日他們都睡在了左耳房,年嬤嬤見實在擠得厲害,就和紅裳疏螢兩人一起把東殿主屋堆的東西收拾到了西殿廂房,又讓他們自己搬木料進去打床打櫃子。以後他們四個輪流夜裏守門,小福子和狼奴一起睡在左耳房。小福子聽了不樂意,說狼奴實在太凶,他怕自己哪天睡著睡著就醒不過來了,寧願和那四個小太監擠一起。


    年嬤嬤把重華宮各殿不夠睡人的事說給姚美人聽了。從前五個人住嫌冷清,如今多了六個人就擠得不成樣子了,這才三個宮女,往後再來兩個,都該安排到哪兒去呢?


    姚美人想了一會兒,似乎隻能把中殿的兩個廂房收拾出來了。但不分宮女大小品級,都安排到主子那處,到底不合適。


    那將來要麽得擴建,要麽得搬走了。


    楚言枝聽了撚著針線笑:“我們下次添人,要好久呢。”


    更別提擴建和搬走了,楚言枝這一年裏已對娘親和自己的處境有了足夠清晰的認知,無人問津還沒有合適的理由,哪個都不可能做到。


    姚美人卻將她下錯位置的針腳挑到了二十四瓣蓮花鵝黃色的蕊上,指導她用套針法繡,悠聲道:“不會太久的。”


    楚言枝用已經裹了層後棉紗布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刺上去,思緒卻自然而然飄到了那個又空出來了的左耳房上。


    狼奴害怕自己一個人睡覺,那他現在在北鎮撫司,是單獨睡一間房,還是和別人一起擠呢?跟旁人一起擠的話,會把旁人嚇得睡不著覺的吧?


    她後知後覺地擔心起自己那件舊衣服會不會被別人發現了。


    “啊——”楚言枝心思一分,一針下去,手指上又見了血。


    姚美人期初還會心疼,如今已經見怪不怪了,接過年嬤嬤遞來的帕子就幫她擦幹淨了血,重新裹上幹淨的棉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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