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長得都快。


    “嬪娘娘,狼奴酉時就要走了,您要和殿下說,讓殿下身子好了,就找陛下把奴要了來。”


    他半個月也不想等了。


    姚窕回神,笑著答應了。


    請完安,狼奴一邊應答著年嬤嬤絮叨的問話,一邊往小廚房的方向走。進了小廚房,他直接翻出個湯盅,動作麻利地洗了兩隻梨子,拿刀轉刀花似的削了梨皮,切成大小一致的小塊和銀耳、冰糖一起燉煮。


    年嬤嬤在旁邊看著,一臉欣慰。狼奴如今大了,一心隻有殿下,絕不忤逆,又有著滿身功夫,將來在殿下身邊會是個極好的保證。


    燉好能去燥去熱的梨湯,狼奴小心端去了蘭心閣。裏頭似乎已經收整好了,四麵窗都開著透氣,宮婢們一部分在院裏做事,一部分陪在內室。


    楚言枝仍倚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繞著帳上香囊墜飾的穗子玩,聽繡杏說狼奴來了,她霎時想到他說的什麽聞見不聞見的話,心頭一陣煩亂。


    這狼鼻子,幹嘛亂聞……


    “我難受,不想同他玩。讓他回去吧。反正過幾天,過幾天他有了腰牌,隨時可以回來啊。”楚言枝扯下銀勺勾著的帳幔半遮住了自己的臉。


    繡杏照原話轉告給狼奴聽了。


    狼奴立在階下,垂眼看湯盅蓋子小孔上冒著的水汽,眼眶被熏得也有些發熱了。


    殿下要趕他走?


    明明他還沒見到她的麵……


    他還沒對她說自己打了第一名的事,還沒給她看自己的入職名帖,也沒聽她親口答應會找陛下要他……


    殿下為什麽要趕他走?


    狼奴仰麵,不理繡杏,隻朝裏麵問:“長久不見,殿下是不是討厭奴了?奴給殿下燉了梨湯,梨湯不討厭,殿下喝一點好不好?”


    他上階直至門前,卻聽楚言枝的聲音悶悶傳來:“……誰說討厭你了。先別纏我,我心裏煩。”


    狼奴長睫微顫,手指難受地磨了磨端盤。


    他抬頭望望天色,快至酉時了。他把湯盅遞給繡杏:“給殿下。”


    繡杏接了端盤,抬頭就見他沒了影兒,便抬步進了內室:“殿下,狼奴走了。”


    楚言枝視線隨著她的話音落到窗外,果然沒見到他黑黑的影子,不禁鬆了手中的穗子。


    她現在躺在床上動都不敢動,流血的感覺明顯得讓她害怕。


    紅裳把那湯盅端來揭開了:“殿下嚐嚐吧,去去體內寒氣,暖暖肚子。”


    楚言枝瞥了眼,銀耳梨湯燉得出了膠質,稠度正好,騰騰冒著熱氣。


    她發覺自己今天從午後起情緒就不太好,語氣也不好,也不知這心頭的氣到底是從何處升來的。剛才娘親過來同她說月信的事,還有意提什麽及笄,什麽擇駙馬,她好煩亂,沒忍住就拿被子蓋住了臉。


    她以前同娘親說話從不會這樣的。


    今年過年的時候,百日祭掃還沒結束,北鎮撫司就遇上一樁黨爭案子,牽扯人數眾多,聽說連內閣裏都清算了一波人。楚言枝不了解前朝的事,總之就連狼奴都被喊去一同操辦了,沒能回來過年。


    從去年中秋算起,他足有大半年沒能回來了。


    紅裳舀了一勺喂來,楚言枝含了,入口溫和清甜,倒真把她心頭的燥熱去了幾分。


    “他是往承天門去了?”吃下半盞,楚言枝不吃了,擦著唇畔問繡杏。


    “奴婢也不知道,他來無影去無蹤的。”


    紅裳把湯盅放下,見楚言枝眉心仍微微蹙著,輕聲問:“要不要讓人再接他過來?”


    楚言枝有點別扭,況且也不知道狼奴再來的話,自己該怎麽麵對他。


    他鼻子過分靈敏了。


    “不要,等過幾天好全了,我自會找陛下要他做長春宮的侍衛。我又不是會食言的人。”


    狼奴到了承天門,背靠著牆麵,腳尖點著自己的影子思忖著。迎麵看見辛恩過來了,他正要上前,承天門外忽然停了兩輛馬車。


    辛恩移目看去,馬車前後下來兩位分別身穿繡鶴、繡錦雞補子圓領袍的中年男子。辛恩拱手讓禮,兩人朝他點頭示意,並不攀談,旋即往宮內行去。


    辛恩看他們走遠,目光幽深。朝野變了風向,原本最默默無言的嵇嘉竟一躍成了內閣首輔。所謂清流,其實他們的內部之爭也從未停過。他近來愈發不明白,究竟何為清,何為濁了。


    “師父。”


    辛恩回神,便見狼奴神情全然沒了來時的歡欣鼓舞,眼尾竟有些發紅,總透著鋒銳的眉目微垂著。


    “發生了何事?”


    狼奴屏了口氣,不光眼神委屈難受,語氣也極低落:“殿下今天不舒服,辛鞘不放心,想守她一天。”


    辛恩挑眉:“明日是你入職第一天,未得調令,回宮便是擅離職守。想請假?月例恐怕要減半。”


    狼奴心揪得一疼。他深知錢有多重要,也深知錢有多不好賺。他到現在還是個隻能靠殿下與師父養著的沒用小狼。


    可他不放心殿下,也不甘心就這麽帶著殿下的厭煩離開。他想知道殿下到底怎麽了。


    “好吧。”辛恩見他這樣,歎了聲氣,拍拍他的肩膀,直接往外走了,“明日酉時前得回來。”


    “好!”


    辛恩聽他聲音霎時遠了好些,轉頭一看,人不見了,隻遠處的琉璃瓦上躍動著一個敏捷的黑影。


    紅裳本要給楚言枝傳晚膳來的,楚言枝卻推說沒胃口,隻想睡覺。


    她晌午已睡過半個時辰了,這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一時半會兒如何睡得著?紅裳知道她是今天心裏憋悶還表達不出來,所以想一個人靜會兒,便不多言,在她床邊香幾上擺了熱茶和茶點,點了安神的香,又讓人把後麵的兩扇窗關上,才領著所有宮婢退出來,隻留四人在外守著了。


    楚言枝隨意把玩著手裏的九連環,待所有人都出去後,掀開被子看了看床麵,並無血跡。她又撫了撫胸口。


    不光肚子泛脹,這兒也有點脹。她咬唇掀開衣襟往裏看了看,雖每日每月的變化不明顯,但確實愈發鼓滿了。


    娘親說,這是正常的。意味著從此後她進入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


    楚言枝滿心不樂意,她還沒及笄呢……


    可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她感到害羞的同時,又有些期待。


    三姐姐便是越長越窈窕美麗,頸如天鵝,腰如細柳,如今她們越玩越親近,她常和她挽臂逛禦花園。有時候她顧著看三姐姐,反忘了看花。


    楚言枝也想自己越長越好看,但這和嫁不嫁人無關。難道她往美麗了長,就為著嫁人嗎?


    最愁的是三姐姐還能以為孟皇後守孝為由拖三年,她到時候怎麽辦呢……


    “殿下。”


    楚言枝心尖陡然一跳,下意識掩好衣襟,提上被子,探頸往窗外看。


    方才是狼奴的聲音?他不是走了嗎?


    楚言枝懷疑自己聽錯了,卻又聽門口的宮婢道:“……可是殿下才睡下啊。”


    楚言枝剛順著把視線移向門口處,離架子床最近的那扇支摘窗忽被人從外頭揭開了,一隻修長如竹的手攀著窗檻,狼奴上半身疏落挺拔的側影被橘黃色的夕陽光打在了朦朦朧朧的窗紙上,他聲音低低的:“殿下讓奴見一見麵,好不好?”


    他語氣可憐,連投在窗上的影也顯得可憐,眉弓下睫毛卷長的投影如同停留在窗前振翅欲飛的蝶。


    楚言枝把手邊幾個隨時備用的月事帶塞進被子裏掩好,按了按喉口,才盡量自然道:“那你進來吧。”


    狼奴立時鬆了那窗板,楚言枝隻見那影子唰得不知掠去哪了,腳步聲都未曾聽見幾分,珠簾處就傳來了動靜,他已到了她床前,格外熟練地在她床頭蹲跪下來了,緊張地打量她的軀體,又用那雙極明亮剔透的眸子往她臉上看。


    他一進來,守在外頭的宮婢進來了兩個,都麵朝裏垂首站在外間,門也給打開了。


    楚言枝越被他這樣看,越覺得渾身不自在,拿手掌推了推他的額頭,幾乎是用氣音問:“……亂看什麽。”


    狼奴久未被她觸碰,隻額頭觸上她手心一點溫度,臉就泛起紅來了。他不敢太放肆,隻趁此悄悄攥了她的袖子,眼含微光:“殿下真的沒事嗎?”


    楚言枝懷疑他是又聞見什麽了,泄氣地把手裏擰著的帕子丟了:“你又不是真的狼,怎麽什麽都要聞?”


    狼奴懵然地眨眼:“奴是小狼,殿下的小狼。什麽都能聞見,不好嗎?”


    想到後麵要說的話,他歡喜得略垂了眉眼:“……以後奴天天守在殿下身邊,不管有什麽異樣,都能察覺,就可以很好地保護殿下了。”


    楚言枝看他臉紅,自己的臉不知怎麽也發起熱來。


    天天守著,什麽異樣都能察覺?那這煩人的血腥氣,往後哪裏瞞得過他。


    可楚言枝也說不清為什麽要瞞著他。


    她思緒正雜亂著,狼奴握了她的手腕,手肘抵在了她的被子上,視線從她腿腹處一掠而過,猶疑著問:“殿下還在流血?”


    楚言枝的臉徹底紅了。


    她想把他再推開,可又覺得自己那樣做太莫名。


    她在害羞什麽呢?


    楚言枝吸了口氣,若真要瞞著他這事,就不可再讓他做她的侍衛。甚至往後每個月的那幾天都不能同他見麵。


    這也太奇怪了。


    因為她徹底成了個女孩兒,所以就不要小奴隸了?不對,不是因為她成了女孩兒……該怪他長了隻狼鼻子。


    因這個不要他,這理由不通,還惹人發笑。


    那怎麽辦才好,幹脆不瞞他嗎?


    楚言枝不能理解這個思路,難道說女孩兒成為真正的大女孩,得月月流血,男孩子就不用嗎?


    憑什麽不用?


    還是說,他們也流血,但不願意說,隻瞞著嗎?


    楚言枝因這事心裏湧上無限的好奇與不忿。她看著狼奴永遠藏不住心事的眼睛,知道她的小奴隸,不論什麽時候都不會騙她、瞞著她什麽事的。


    他是男孩兒,他們之間得有所防。但他也是她的小奴隸,從小玩鬧著長大的,私下裏時,她不必什麽都防著。反正他笨笨的,長這麽大了,還有好多不懂的東西,偶爾聽人說話,還喜歡歪著腦袋。


    楚言枝把自己的手腕從他手裏抽出來,在狼奴驟然失落的視線裏瞥了眼外間那兩名宮婢的身影,而後不動聲色地重新拾起帕子,朝他輕輕招了下手。


    狼奴會意,探身向前,還沒怎麽挨近,兩隻耳朵都紅得快要熟透了。


    楚言枝自然也瞧見了,小奴隸膚色白得勝於尋常男子,充血的耳朵背光一照,透得幾乎能看清裏麵極纖薄細弱的血管。


    她持帕子的手臨要以作遮擋時,反戳碰了下他滾熱的耳廓:“耳朵紅什麽?”


    狼奴正心如擂鼓地等著殿下靠近同自己說悄悄話,猝不及防被殿下柔軟微涼的指腹碰了,嗓尖難以自禁地溢出了一點悶悶的嗚聲。


    他忍不住伏低腦袋,笑渦時深時淺:“……奴害羞。”


    楚言枝垂眸,見他還像小時候那樣容易羞,更覺得自己某些疑慮太多餘了。她甚至懷疑狼奴的心智是不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她傾身靠近,帕子擋在臉側,控著語息把自己心裏的疑問給問出來了。


    才一說完要收回身,袖擺一緊,小奴隸的五指驟然收得死死的。他另一隻扶在床畔的手指節也泛起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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