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平心而論,辛公子相貌絕佳,武藝高超無人能敵,甚至已經在江湖上傳出了響亮名號,聽說手也很巧,你床頭那盆金枝玉葉就是他親手做的。他如果是差勁,那我,我又如何與枝枝相配。”姚令越說聲音越平緩,“你喜歡他。”


    “枝枝,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隻要是有他在的地方,你的視線會忍不住去找他,找到了能亮一亮,若恰與他的視線相碰,又想躲想笑。一旦沒尋到,你即便什麽都不說,甚至神情也沒有變化,眼神裏的失落卻遮掩不了。你近來一直在失落。”


    “他除了是我的奴隸外,還是我的侍衛,我當然要確定他人在哪裏,免得出了危險沒人保護我。”楚言枝略微側過身,避開姚令的目光。


    姚令很久沒說話,半晌道:“其實說這些,確實沒什麽意義,你我二人的婚事已經定下一半了。如今辛公子離開了,枝枝努力努力,說不定就能喜歡上我。不論枝枝喜歡不喜歡我,我都會娶你,這是屬於我的幸事。但如果中間有何變故……枝枝也不必顧忌我,一切結果我都能接受。”


    姚令將花插到身旁的一隻燈籠上,朝她躬身行禮:“枝枝既無心與我遊玩,我不強求,往後也不會再去多加叨擾,勞煩枝枝想努力時再尋人去府上傳喚我來。”


    不等她多說,姚令又遙向她守在不遠處的宮婢們行禮,這便離開了。


    楚言枝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她肯定是傷到了姚令,而且從一開始她就對不起他。楚言枝心裏有愧疚,但長時間的愧疚之下,她沒少繼續沉迷犯錯,如今再提愧疚,她也覺得自己虛偽可笑。


    她要是能真的一點點心肝肺都沒就好了。


    宮婢們不明白姚令為何會突然告辭離開,紅裳和繡杏都緊張地探問著,楚言枝心裏沒什麽感覺,想再自己逛逛。


    她一直往前走,手裏是姚令剛給她買的兔兒燈。楚言枝把燈給繡杏拿著,讓繡杏和紅裳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下來,賬從府內支,不用花她們自己的月例。繡杏興高采烈地去了,紅裳卻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對周圍的東西全然沒有興趣,小心地問她是不是因為姚公子沒贏到燈,她生氣了,他才羞愧地要走。


    楚言枝搖頭,不知道怎麽解釋,幹脆不解釋了。


    又走了一段路,不知怎麽就走到了醫館前。她朝裏看了看,看到那個壞老頭正撐著手臂撥弄算盤,沒進去。見繡杏手裏懷裏都是東西,已經提不下了,楚言枝才領著眾人回去。


    她喜歡小奴隸?


    她喜歡狼奴?


    她喜歡小狼?


    喜歡嗎?


    她怎麽會喜歡。


    雖然沒逛多久,回去後,楚言枝幾乎是沾床就睡著了。她太疲憊,夢裏亂七八糟,光怪陸離。


    醒來時,天際微亮。


    她疲憊地倚靠著迎枕,看向帳外。


    天將亮未亮時,視線中的所有東西都像泡在了淺淡的水墨裏,模糊看不清晰。她一直看著眼前,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好像在看小奴隸不知怎麽從窗子裏躍進來了,他什麽也不說,扣了她的肩背,握了她的手,潮濕的吻就落到了她的臉與唇上。


    她能夠感覺到他很喜歡她,擁抱的時候手臂想收緊,又不舍得收得太緊,口齒想要將她吞掉,又隻是細致如雨地點潤著她的一切。他氣勢洶洶,卻隻下了場讓人想要更多的雨。


    他向她索取一切,又把更多的東西奉給她。他掬著滿腔的虔誠愛意,卻甘願隻是蹲跪在她床頭,對她說,殿下,把奴當成可以取樂的小玩物就可以了。


    如果她愛一個人,她會願意這樣對待對方嗎?她當然不會。


    她常常忘了小奴隸是來自北地的狼。狼是比大多數人還要自尊的動物,如果說,她作為尊貴的公主無法這樣愛一個人,他作為狼又如何做到。


    楚言枝摸了摸臉,一手冰涼的淚。


    她得承認,她想念小狼了。


    想念他的身體,想念他的眼睛,想念他每一句絮叨的“想你”“愛你”。


    她愛他嗎?


    拋開所有身份、規矩、娘親他們對她的期待……她愛他嗎?


    楚言枝從枕頭底下摸出帕子擦眼淚,擦得眼睛有些脹痛。


    為何他一走,她的精神就變得好差,心情一落千丈,什麽都吃不下去,什麽都不感興趣。


    她忍不住想,又忍住自己別去問,澠州在哪裏,澠州在哪裏,是朝南,還是朝北?


    她沒有出過遠門,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也隻離開宮牆二裏遠。


    她是皇城裏最尊貴的公主,卻也困在這皇城裏一輩子,她連澠州在哪裏都不知道。


    雪如鵝毛而下,群山連綿,目之所及,一片銀裝素裹,茫茫無光。一匹通身烏黑的駿馬在這寂然無聲的天地裏噠噠踏雪穿行。


    馬兒背上拖著一輛板車,板車上架著一隻裝有兩個偶爾會蠕動幾下的袋子。少年搭著膝蓋坐在最前麵,手牽韁繩催促馬兒快些。


    越往北,雪下得越大,隨風撲到少年濃黑的眉眼間,卻顯得他雙眸水洗般的亮。


    翻過兩座山後,天再次黑了。


    狼奴馭馬停下,喂馬兒吃草,他於月光下眺望雪原。


    千裏奔行半個多月,他又回來了。


    狼奴仰頸,嚐試幾次後,終於衝著孤月發出了一聲悠長的狼嗷。


    嗷聲回蕩,雪仍然在下。


    狼奴靜立在雪原之上,看著這個時常會出現於他夢中的地方。這裏很冷很冷,每天不是在下雪,就是在等雪下,他那些年卻很少會有覺得冷的時候。


    狼奴仰頭望月,又發出了幾聲狼嗷。


    茫茫天地中,遠處狼嗷次第傳來,漸有幾雙幽綠的眼睛出現了。


    狼群逐步靠近,狼奴打開籠子上的鎖,牽著繩子將那兩隻碩大的袋子朝他們甩去。


    “冬天了,你們好餓的吧,小狼王給你們送獵物來了。”狼奴在雪原上坐下,捧臉看著狼群朝那兩隻袋子嗅著。


    袋子被咬開了。


    撕扯聲,咀嚼聲,慘叫痛哭聲。


    狼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耳朵一瞬不瞬地聽著。


    直至狼群們饜足地開始舔毛,臥在雪地裏打滾,狼奴再度看向月亮。


    小狼給狼王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們報仇了。


    好想你們。


    這些年,一直想,一直想。


    他還好想殿下。


    狼奴持劍過去,把附著在骨頭上的繩子與袋子殘物都勾扔到已解下馬背的板車上,連同板車和籠子,點起一把火全燒盡了。


    火光中,狼奴牽著馬兒,繼續朝前走。


    那一雙雙幽綠的眼睛遙遙跟在他身後,並不靠近。


    狼奴回頭看看他們,騎上馬兒。


    身後狼嗷陣陣,似悲似怨。


    狼奴沒再回頭。


    清晨的北地宣府鎮呼喝聲震地幹雲,一眼望去,江家軍的旗幟營帳紮在所有陽光能照到的地方,身穿盔甲巾服的軍士幾乎連綿鋪山,望不到盡頭。


    軍士們演練的動作整齊劃一,各營各帳的將校們不斷行走巡視著。


    江家軍副總兵程英謙站在看台拿瞭望鏡環顧一圈,喊來幾個把總上來訓誡了一番,讓他們去把隊列重新排一遍去,必須全部排列無誤才可,別江元帥不在一個個皮都鬆了,對麵的韃靼可不會挑著他們緊的時候下手!


    “報!程副帥,探兵來報說距此五十裏外有一人騎馬奔來,身份不明!”


    聽小將奏稟完畢,程英謙眉頭皺起:“隻有一人?從哪個方向來的?”


    “隻有一人一馬,南邊。”


    “南邊?莫非是驛站遞邸報的來了?”


    “探過了,不像是,那人什麽都沒帶,好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程英謙想不通還能是誰了,宣府鎮是江家軍駐守的最大的軍鎮之一,總兵都督江元帥走後,作為副總兵的他承擔起監管督練之責,一有任何異常情況,都必須及時往回報。邊關太平的這幾年,朝廷一向盯他們盯得緊,驛站遞邸報的小將更換了好幾代,他一個比一個認得熟,最年輕的那個都有三十四歲了,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


    若不是朝廷派來的人,那就有可能是別處聽聞江家軍威名後前來報名參軍的。可現在江元帥不在,他不敢貿然接受別地來的人。


    “繼續探,等他到城門了,及時勸返。”


    “是!”


    程英謙回身繼續督練演兵了。


    六七刻鍾後,程英謙正欲散人結束辰時的操練,城門小將又來通稟了。


    “程副帥,那少年自稱是北直隸順天府北鎮撫司錦衣衛指揮使辛恩的徒弟辛鞘,此番來是,是應參將一職守軍來的。”


    程英謙聞言挑眉,參將?隻位列副總兵之下的參將?口氣真不小,底下多少人拚殺一輩子都不一定謀得到的職位,他一來,人還沒見到,就敢開口要當參將?


    可笑。


    小將將一封信和通關文牒奉上:“將軍,這是那人的介紹信,說上麵有辛指揮使和江元帥的親筆簽名和手印。”


    程英謙抿唇接來看了,文牒是真的。他拆了信,上麵隻寥寥幾句,確實是江元帥的字跡,說這少年是他舊友之徒,是可造之材,可任參將一職,但未曾按上帥印。


    “帶我去見見他。”


    程英謙朝幾個守備將領示意散人去吃飯,這便闊步往城門而去,到守門值房前,抬臂一掀薄布簾子,便見一玄衣少年背立在前,身形似鶴卻氣度如狼,烏發隻以一根鮮紅發帶高紮在後,腰懸劍,腕縛銀護。


    聞聲他轉步看來,一雙眉濃而舒展,長飛入鬢,黑眸潤亮似玉,意氣軒昂。


    程英謙腳步頓了一頓才行至前麵,繞著他上下左右一番仔細打量。


    少年睜眸凝視著他,在他的威勢之下,竟毫無畏縮之意。


    程英謙回到他麵前,沉聲發問:“你叫辛鞘?認識江元帥?”


    “是,我師父是他的好朋友,他也簡單指導過我功夫。”


    “參將一職,是江元帥主動提出要給你的,還是你師父提議的?”


    “我師父,他說我可以。”


    門外傳來幾聲悶笑。


    程英謙回身一瞪,笑聲戛然而止。


    “你有任職文書嗎?”


    “還沒有,江元帥讓我找宣府鎮的副總兵程副帥給我寫,說現在這裏歸程副帥管。請問你是程副帥程英謙嗎?”狼奴反問。


    “是。但軍隊任職一事,可不是說說那麽簡單的,即便你有江元帥舊友的關係作保,沒點真本事,我也不可能把參將一職交給你。否則這讓軍中眾人心中如何能平?”


    程英謙已經明白了,江元帥恐怕是交了個過分自信的朋友,竟深信自己的徒兒有在個個英豪的江家軍中抵擋萬夫的本領,江元帥礙著舊友情誼,不好推拒,所以沒按上帥印,把這件事的最終定奪權交給了他。


    這位辛指揮使辛恩,他之前聽江元帥提到過,江元帥母親殷夫人祭葬一事就是他們一家幫忙操辦的,倆家是祖上就有的淵源,交情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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