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付生玉來的時候沒注意,現在倒是發現了那些骨灰壇子有一小部分的骨灰裏沒放著靈魂,雖說有寫著生辰八字的紅紙,卻隻是個記載孩子曾經留存過的方式。


    已經走了,沒有名字,隻留下出生的時間,沒有寫上死亡時間的,應該是出生的那一刻或者出生前就死了。


    付生玉燒完紙錢後在一排排骨灰壇子裏找到了兩個看起來像是錦衣裁縫鋪出品的骨灰盒,打開一看,裏麵壓著的紅紙寫的日期沒錯,一個就是付生玉現在的生日當天,一個是生日前四個月。


    看著骨灰盒許久,付生玉決定還是繼續把它們留在三生觀,這裏靈氣充足福緣深厚,或許能保她們三生安穩。


    時間很晚了,嬰靈也要休息,付生玉不讓自己一直停留在情緒裏,走出靈堂時發現鄒覺提著一個籃子在外頭。


    “鄒覺?”付生玉愣了一下。


    鄒覺舉舉籃子:“二師姐準備的,說你今晚不一定什麽時候睡呢,讓我過來給你送吃的,送完你的我還得給屠亦小道長送一下新的藥膏,你們啊,看著命格不錯,怎麽都跟走黴運似的?”


    付生玉接過籃子,一邊看裏麵是什麽一邊說:“沒辦法啊,命中有劫,不過是都趕在一塊而已,熬過去不就是一片坦途?”


    二師姐有心,給她準備了甜的糕點和糖水,現下這時間,吃點甜的確實心情會好些。


    想著也睡不著,付生玉就跟著鄒覺一塊去給屠亦送藥了,順便把事情跟屠亦說一下,畢竟當年他可是為了吳福春一個會飛的紙鶴就把自己賣來三生觀了。


    大師兄最近不住自己的院子,嫌棄屠亦在多少有些吵鬧,就住到了別的院子去。


    方便了付生玉跟鄒覺大半夜還去跟屠亦聊天,不過屠亦一個人受著傷每天躺石床上孤零零的,看起來怪可憐。


    進入石屋,付生玉跟鄒覺看到屠亦正舉著手在半空中畫穴位圖,真是個勤奮學習的好孩子。


    聽見聲音後屠亦掃去穴位圖,忙問:“你們怎麽來了?”


    “給你送藥來了,”鄒覺提著籃子過去,“你的師兄師姐們睡覺特別早,就讓我們來給你上藥,順便拿你練手。”


    屠亦一臉無奈:“他們也不怕你倆一個用力把我肋骨又給按斷了。”


    鄒覺一個勁保證說不會,拿著木片對著屠亦的肚子左右比劃,不是很敢下手——今天屠亦體內淤血基本散開,整個肚子到胸口的位置都是一片黑紫色,比較嚴重的位置黑到發青發紫發紅,混成一片確實難以下手。


    而且腫脹麵積非常大,人家屍體放一天都不一定能長出這麽大一片屍斑來,可見屠亦傷得有多重,要不是大師兄妙手回春,屠亦現在估計已經要轉修鬼道了。


    就在鄒覺糾結應該怎麽上手的時候,付生玉打開了自己的籃子,拿起軟糯的桂花糕就開始啃。


    屠亦聞到了味道,轉頭看過去:“不是,你們都這麽喪心病狂了嗎?我都好多天沒吃過東西了,你們還到我麵前吃!”


    “那是二師姐專門給阿玉做的安慰零食,反正現在人閑著,你也聽聽。”鄒覺說著,試圖分散屠亦的注意力,然後開始上手。


    傷成屠亦這樣子,不管是多輕的手,上藥都會痛的,因為下麵幾乎全爛了,得慢慢養回來。


    剛好,說一陣付生玉的身世,多少可以轉移屠亦的注意力。


    鄒覺說一陣,累了就輪到付生玉說一陣,前麵屠亦還咬牙聽,到後麵神色就越聽越古怪了。


    等到說完,付生玉一看屠亦的臉色,忙問:“屠亦你沒事吧?鄒覺你不會把他按死了吧?”


    不怪付生玉驚訝,屠亦臉色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正常的模樣。


    鄒覺被嚇得趕緊舉起手來:“不是……我沒怎麽用力啊,小道長你沒事吧?沒事你就吱個聲,不會是疼到不能說話了吧?”


    屠亦擺擺手:“不是,你們說這個,我好像還有點印象……”


    “不是,大哥,你那時候才三歲……”鄒覺詫異地看著屠亦,一時間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抹藥,傷口太大了,還沒抹完。


    付生玉眉頭緩緩皺起:“三歲多少能記事了,我三歲的時候都跟著我奶奶背書了,屠亦根骨不錯,能記住不奇怪,屠亦,你記得什麽?”


    屠亦躺著沉吟了會兒,緩緩說:“讓我想想,確實挺模糊的,若不是你們說到,我甚至不記得還有這個片段,我一直記得的是……大師兄下山找我,然後就抱我回山了……”


    事情久遠,屠亦的記憶力一直很好,過目不忘,上山前後的事情他其實都記得的。


    有人說,小孩子不會記得三歲之前的事情,有的孩子卻能記得,各種說法紛紜,其實就是孩子想不想記得而已,有些孩子三歲之前過的日子跟動物差不多,不記得反而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還有些孩子記得,單純就是記憶力好,以及三歲前過得比較安穩幸福,記住事情不奇怪。


    屠亦就是那種記憶力好的,基本上兩歲之後的事情他都記得,每天爸爸媽媽給自己看什麽書、念什麽故事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能複述出來。


    是以,屠亦一直認為自己的記憶沒有任何問題,三歲後他已經讀幼兒園中班,會簡單的加減法,可以數數到一百,還會說簡單的英語,家裏人都說他很聰明,將來是當狀元的料子。


    三歲之後的某一天,家裏來了個穿著道袍仙風道骨的年輕人,他覺得那個大哥哥很帥氣,挺喜歡跟他玩的,就是父母不太喜歡那個大哥哥。


    當時屠亦根本不知道當道士是什麽,從小他就不愛看電視,母親看的古裝劇他都沒跟著看過,不太懂華夏存在了幾千年的宗教。


    父母不喜那個大哥哥,卻也沒完全拒絕,而且對他還挺尊重的,就是一直說不希望他去山中受苦。


    出家修行沒有不辛苦的,父母舍不得可愛的小兒子去遭罪,一直在拒絕。


    後麵屠亦的記憶很奇怪地出現了斷層,仿佛是這幾天的回憶在重複播放,他一直沒覺得奇怪,想著可能就是大師兄在他家蹲守了很多天才求得父母同意他三歲上山。


    在屠亦的記憶中,十歲之前從沒有一個叫吳福春的女人出現,他也不知道付生玉是誰,十歲之後修為小成,到了可以下山曆練並且定本命劍的時間,他才接觸到了各大門派世家,開始慢慢了解師父那龐大的關係網。


    其中類似於錦衣裁縫鋪這樣的獨門傳承挺多的,他沒太注意。


    修道本來就是乾坤可修,乾道是男道士,坤道就是女道士,有些傳承隻修坤道並不奇怪。


    後麵就是知道付生玉的存在,師父專門說他修為還不是最高的,如果他不信,就去山上蹲守一陣子,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他比不過的對手。


    屠亦自覺天賦無人能比,他下山多年,同齡之內沒有比他更強的,師父非說是他見的人還不夠多,於是他那天晚上就去守大門,等著遇見的第一個人是誰。


    後麵跟付生玉熟悉起來,他都沒想起來吳福春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中出現過,直到今晚,付生玉跟鄒覺說起吳福春其實在他三歲時出現過,甚至還送了他一個紙鶴,他那些被覆蓋的記憶才慢慢散開,露出了下麵真實的部分。


    作者有話說:


    【此章完】


    付老板:奶奶,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qaq?


    屠亦其實是奶奶給選的對象,還是三生觀這樣的大宗門,門當戶對,而且可以自由戀愛。


    第一百八十章


    ◎紙鶴◎


    屠亦的記憶是慢慢一點點恢複的, 從那個漂亮的紙鶴開始,印象裏,好像是一個雪白帶尾羽的紙鶴從他眼前緩緩飛過, 在天空中留下火紅色的飛行痕跡。


    紙鶴重新落回眼前的時候, 所有被揭開,這才記起所有細節。


    大師兄到屠家不久,吳福春就出現在屠家,說是要請大師兄幫忙,當天大師兄離開,吳福春反而留了下來。


    作為一個生意做遍各方圈子的人,吳福春也給屠家定製過衣服, 比如說屠亦父母的婚服和他爺爺奶奶的壽衣,曾經積累下來過緣分, 倒是比莫名出現的大師兄說得上話。


    老一輩的人多少相信一些神神叨叨的東西,知道吳福春還兼職當神婆, 屠亦的父母就跟她說了三生觀要收屠亦當弟子的事。


    吳福春看了旁邊念書的屠亦一眼,說:“這個孩子根骨確實好, 上山也不代表不能學習, 到了山上也是勤學苦練,有可以保護自己的能力不是挺好的?”


    屠家父母卻覺得他們祖上奮鬥兩三代,掙下的家業足夠屠亦享受優越生活一輩子, 加上屠亦還是小兒子,上麵有一個大哥跟一個二姐, 他是意外超生的小兒子,沒舍得打掉, 家裏人對他都是慣著的。


    山上生活苦, 當道士更是清苦, 每天除去功課還得自己燒火做飯、洗衣勤務,本可以過小少爺的生活,哪裏願意孩子去過這種生活呢?


    對於屠家的想法,吳福春表示了解,別說屠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沒有願意兒女去當道士的,除非家中信這個東西,兒女願意咬牙受這個苦,家裏人才不會說什麽。


    屠家不願意孩子離開,吳福春想了想,便說:“這樣吧,我給他算一卦,最終去不去,由他自己定,命裏有時終須有,萬一他命中真的跟道家有緣,今日不去,將來也是要去的,你們看怎麽樣?”


    問卦算命算是一半在迷信一半在玄學,因為有本事的人太少了,很多有道行的算命先生都找不到徒弟,學這種東西枯燥還不好討生活,自然沒得人願意去學了。


    而且道家的東西講究靜修,先天的氣不能掉,可是很多人過了嬰兒期,本身就已經是後天的氣,重新修煉還得把後天的氣放掉,避免把自己修死。


    屠家父母接受過現代教育,對這玩意兒吧,說信可說不信,信的呢,是再上一輩子的影響,不信呢,卻是理智跟科學思想堅持。


    吳福春沒管他們如何糾結,兀自先從箱子裏取了銅錢、簽筒、龜殼、羅盤和紙筆,打算都給屠亦算上一卦,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著屠亦的麵相,覺得是個命理錦衣裁縫鋪跟三生觀都有緣的。


    這樣的孩子不去修道,那確實是暴殄天物。


    等屠家父母嘀嘀咕咕商量完,發現吳福春已經擺好陣勢了,屠亦更是放下了書,爬上了椅子好奇地看著那些東西。


    屠家父母趕忙過去扶著屠亦,免得他摔下來,事已至此,不好再拒絕,他們就同意了給屠亦算一下。


    吳福春看了下屠亦的麵相,決定讓他先寫字,隨便什麽字,現在能想到的,會寫的。


    小孩子啥都不懂,他就拿著毛筆歪歪扭扭卻又認認真真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測字的時候隻有大人瞻前顧後,希望能寫個對自己有利、還能把自己命格完全看清楚的字,小孩兒不管這些,想寫什麽寫什麽,得到的結果倒是會比大人測更準一些。


    三年的孩子差不多該練字了,屠亦不會用毛筆,不過認真地控製了筆畫,既然寫不出好看的字體來,就把字寫方正。


    “屠亦”這個名字並不好寫,難為屠亦捏著毛筆還能寫成方塊。


    吳福春看到後笑了下,小聲說:“你這性格,將來必然是劍修啊,寧折不彎的勁兒,劍修獨一份的脾氣。”


    聽到劍修兩個字,屠家父母都愣住了,父親問:“劍修是什麽?”


    “就是電視上那些踩著劍飛的,雖說有點離譜,不過也差不多,我看清雪過來,還以為他是個修醫道的呢,沒想到竟然會選劍修。”吳福春簡單解釋了一下。


    見吳福春越說越離譜,屠家父母都有些懷疑吳福春是不是故意接了大師兄的茬來忽悠他們的?


    後麵還有幾樣需要測,屠家父母幹脆連屠亦的生辰八字也寫出來了,就看吳福春還能說出什麽花來。


    其他測算的時候吳福春已經覺得屠亦的命格跟錦衣裁縫鋪似有糾纏,等看到八字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不……下一任的道侶嗎?


    道家的道侶不分男女,主要是一塊修行,當然,如果結婚了的自然也是可以稱為道侶的。


    華夏的門派裏僅有分派係後的全真派不可以結婚,另外的派教與隱世道門是可以結婚生子的,因為華夏道家本不是出家的範圍,而是屬於居士的一種,到現在對信道教的人依舊稱呼為居士。


    至於出家,是後來分了派係才出現的,全真派清規戒律嚴格,便成了出家的一種選擇,此前道家為居士,出家人是佛教的和尚。


    三生觀作為流傳多年的宗門,也沒有不得結婚生子的規矩,隻是玄淵師徒四人早早超脫人世之外,竟然全部沒一個人找到自己的道侶,祖傳的單身。


    若三生觀收了屠亦當弟子,這應該是三生觀中第一個能找到道侶的。


    吳福春算完所有結果,算是肯定了屠亦今年到三生觀的話,能留住目前還擁有的先天之氣,修煉起來事半功倍,若是錯過這一次等未來他自己入道,必然要蹉跎多年。


    老天就是這麽個玩意兒,總是不經意間給你個機會,抓住了你就逆天改命,抓不住就艱難半生。


    算出來的結果吳福春都沒瞞著屠家父母,明明白白跟他們說,屠亦命中就是有這個緣分,四歲之前不跟大師兄走,將來他會在二十歲的時候自己當道士,修了二十年發現自己先天之氣沒存留多少,會放棄當時的修為再重新修煉。


    屠亦父母聽得一愣一愣的,剛想說什麽,又聽吳福春突然提起:“他命中有一劫,二十五六左右,避不過的,修道還能讓他活下來,二十歲的時候他不入道門,大概就要死在那個時候。”


    生死之事往往最能嚇住人,屠亦母親僵直地起身:“吳老板,這種話你不能胡說啊!不能為了讓我兒子去當道士,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吧?”


    吳福春就知道會是這個反應,普通人聽見這種話第一反應都是不相信,繼而會懷疑算命先生騙錢。


    於是吳福春多給他們解釋了一下:“其實這個就算不占卜也能看出來的,你們不覺得他耿直得過分嗎?這種孩子,將來肯定是那種會在馬路上救人、下江撈溺水者、見義勇為的,不有點東西傍身,你們覺得他能見義勇為幾次?”


    一句反問,直接把屠亦父母剩下的指責都噎了回去,別的還能反駁,這話反駁不了。


    屠亦父母時常欣慰屠亦是個善良正直的好孩子,現在卻不得不麵對吳福春說的可能性,有太多人死於見義勇為,他們可能單純就是沒預估到會發生的意外,接著就被意外害死了。


    吳福春說得非常有道理,若屠亦是個能飛天遁地的,普通的見義勇為根本傷不到他皮毛,跟可能出現的危險相比,去山上修行好像是一件非常安全又劃算的事情。


    況且三生觀聲名在外,大師兄又是個修醫道的,聽說隻要經他的手,斷氣不足一炷香他都能救回來,真正的跟閻王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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