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葉塔娜神色木然,精致的臉蛋如同木偶般空洞,盯著朱爾斯好一會兒後,這才緩緩點頭。


    朱爾斯被這雙無機質的眼睛盯著,心裏也有點怕怕的,但在麵上,他笑得無懈可擊,熱情地又為小伯爵介紹起了易文君。


    “對了卡葉塔娜,我知道你最近似乎對宮廷禮儀很感興趣,並且在王都一行後對克裏斯汀女士的禮儀風度讚不絕口,瞧,今天我就將我們王都最好的宮廷禮儀師克裏斯汀女士請到了莫城,接下來就由她來擔任你的家庭教師怎麽樣?”


    朱爾斯一臉熱情地介紹,卡葉塔娜一臉冷漠地看著,好像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也完全不像朱爾斯在火車上跟易文君說的那樣“對宮廷禮儀師克裏斯汀充滿了仰慕”。


    易文君:這狗男人嘴裏到底幾句真幾句假?


    易文君在一旁看著,都忍不住為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朱爾斯感到尷尬。


    但朱爾斯硬是像什麽都沒察覺到一樣,依然是滿腔的熱情。


    “請放心吧卡葉塔娜,克裏斯汀女士不僅熟知宮廷禮儀,並且對各國各地的形勢和風土人情都了如指掌,無論你想要知道什麽,克裏斯汀女士都能信手拈來——她可是我小時候最敬愛的老師之一,卡葉塔娜,接下來你可要好好跟著克裏斯汀女士學習啊!”


    直到說到這裏,卡葉塔娜空洞木然的眼神才終於有了些許神采,目光閃爍一下,緩緩抬眼看向易文君,聲音細弱,不像不可一世的女伯爵,也不像森然詭異的邪教徒,而像是一個久困牢籠的孩子。


    “真的嗎?”她細聲細氣地問,“女士,你真的知道很多很多故事嗎?包括外麵世界的一切?”


    “當然!”不等易文君回答,朱爾斯就已經熱情地為她答應下來,“卡葉塔娜,我的妹妹啊,你可不要小看我這位老師,她除了是宮廷禮儀師之外,年輕時還曾經周遊大陸——北至冰雪部族,南及夢比斯境,甚至還出版了一本《世界周遊筆記》,就是你最喜歡的那一本書,還記得嗎?”


    卡葉塔娜的眼睛越聽越亮,不知不覺就靠到了易文君身邊,像冬日裏的木頭一樣冰冷的手輕輕牽住易文君,仰著小臉看她:“原來《世界周遊筆記》就是女士你的作品嗎?太好了,我真的非常喜歡,接下來你來當我的家庭教師好不好?一直一直就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麵試大成功,朱爾斯笑容越深,向易文君眨了眨眼,像是邀功一般,一種年輕調皮又朝氣蓬勃的氣息撲麵而來,正是年長女性看過後會母性大發的模樣。


    易文君:“……”


    絕了,絕了啊這男人。


    當什麽王子什麽國王啊,你當牛郎絕對大有前途!


    實在不行跑周邊列國撈一個女王的情夫也絕對手到擒來啊,何必要來當一個平均在任時間隻有七年的國王、跟這個被滲透成篩子一樣的東奧雷王國死磕?


    你說你這不是自己找死嘛,真以為你爹能活七十你就也能活七十?


    不過,也虧得這次胡克二世領便當時動靜小,絕大部分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暴露,否則你要是知道不但你老爹是邪教徒,就連這六歲的小姑娘也是邪教徒,甚至這整個莫城都是邪神教會的老巢而你偏偏還主動送上門的話,看你這會兒還怎麽笑得出來。


    心裏這樣吐槽著,易文君臉上則一派鎮定,向小伯爵矜持點頭。


    小伯爵終於第一次露出歡喜笑容,拉著易文君就想要直奔書房,向易文君展示她收藏的那本《世界周遊筆記》。


    易文君對此也是渾然不懼:雖然她腦袋裏空空如也,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可能還不如對小伯爵的了解多……但怕什麽?不就是看圖編故事嘛,她手到擒來!


    隻不過,在兩人去往書房前,管家卡爾斯帶著慈祥的笑容打斷了二人的行動。


    “小主人,克裏斯汀女士旅途勞頓,想來已經很累了,不如讓女士白天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晚餐時分,再為大家講述一下她年輕時的神奇旅途和經曆怎麽樣?到了那時,我們所有的客人齊聚一堂,相互交流,那會是多麽高興多麽熱鬧的景象啊!”


    易文君聽著,心中一動。


    朱爾斯也像是想到了什麽,臉色微變:“大家?卡爾斯,難道今天來到城堡的人很多嗎?”


    卡爾斯掛著笑容,不卑不亢道:“當然,在經過王都的那件事後,大家都非常關心小主人。近日拜訪我們莫城的,除了幾位貴族老爺和勳爵之外,就連路西恩殿下都來了呢!”


    聽到“路西恩”這個名字後,朱爾斯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


    易文君曾經聽過這位路西恩王子的事跡——


    不同於年紀最小、靠一張臉蛋與甜言蜜語吃遍天下的朱爾斯,路西恩在胡克二世的諸多兒子中排行第八,以沉默寡言和實權派著稱。


    他長年駐守東西奧雷王國的邊境線,是東奧雷王國西境的無冕之王,以前也從沒有對國王的位置表現過興趣,哪怕胡克二世立朱爾斯為王儲時他也沒有回來過。


    包括朱爾斯在內,大家都猜測路西恩到底是虔誠地信仰生命教會、所以不願當這個位置尷尬的國王與教會為敵,還是懼怕這個王位的詛咒,認為自己在王國西境當一個手掌重權的王侯更好……總而言之,這位年長的王子從未表露過自己對王位的野心,也沒有在上一個副本裏給易文君留下任何印象。


    可如今,這個路西恩王子卻在這樣敏感的時機來到了莫城……他想幹什麽?


    不論朱爾斯和路西恩怎麽想,也不管他們倆準備怎麽做,此時此刻,易文君倒是有那麽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了:


    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邪教無門你偏要闖了……好好活著不好嗎?為什麽一個個的都要來莫城送菜?就不怕有來無回?


    易文君簡直想要把慘字刻在東奧雷王國的臉上。


    正這樣想著,下一秒,門外一個身影就風風火火地闖來,人還沒進門,興衝衝的聲音就已經傳到了客廳:


    “看,卡葉塔娜,看我給你獵到了什麽?一隻斑點色的兔子!可愛極了,快來——朱爾斯殿下?”來人腳步一頓,愕然出聲。


    朱爾斯也是失聲驚呼:“德雷克?怎麽是你!”


    易文君:“……”


    隻見此刻出現在門外的獵裝年輕人,赫然就是上周目給朱爾斯打過工也給易文君獻過殷勤的德雷克公爵。


    隻不過此時此刻,這位德雷克公爵不再認識易文君,與朱爾斯王子之間也是氣氛詭譎,麵麵相覷間頗為尷尬,並無易文君預想中的融洽與信任——


    也對,誰家的情報頭子會拋下上司,私自拜訪另一位實權伯爵呢?


    想來在這個發生了夜鶯案的時間線裏,德雷克公爵和朱爾斯王子間顯然起了什麽齟齬,再不複之前的合作無間。


    很快的,沒等這兩位曾經的合作夥伴打破微妙氣氛、重拾話語,大門外,又兩個身影出現,氣喘籲籲地跑來:“公爵,公爵大人,慢點走,慢點走,我們快要跟不上——咦?朱爾斯殿下?朱爾斯殿下你怎麽會在這裏?!”


    易文君定睛一看這兩人,更無語了:這不就是那個在火車休息室裏大肆譴責安潔莉卡的那兩個小貴族嗎?


    果然世界就是個小圈子,該遇見的人哪哪兒都能遇見是吧?


    接下來,當幾位氣氛詭異的貴族與王室在客廳裏相互會麵時,易文君借口疲憊,迅速退場,在管家卡爾斯的帶領下來到二樓的一間客房前安置。


    緊接著,易文君又讓仆人為她拿來克裏斯汀寫的《世界周遊筆記》,之後的時間裏,易文君就在從行李箱內搜尋身份線索,和為不久之後的晚宴會談進行準備中度過了。


    一天時間一閃即逝。


    窗戶外的天色飛快化作正午的烈陽,又化作傍晚的昏黃。


    最後,當天空僅剩的一縷光也消失在地平線時,易文君聽到門外驀然傳來一聲尖叫。


    “啊——!!”


    易文君驟然抬頭,將床頭櫃的手套飛速戴上,推門而出,迅速奔向聲音源頭。


    而很快的,她來到了娛樂室前,看到了門口跌坐在地驚慌失措的女仆,以及她指向娛樂室內的顫抖的手。


    “博林男爵……博林男爵他,他——”


    這時,其他眾人也趕來了。


    大家紛紛圍到娛樂室前,定睛一看,而下一秒,他們便齊齊為娛樂室內的慘象倒抽一口冷氣,發出震驚聲音。


    “怎麽會……”


    “博林?博林?!博林你醒醒啊!”


    “冷靜點,不要過去!”


    “……太悲慘了……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是誰做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


    噪雜的聲音中,人們或是驚怒或是恐懼。


    而唯有易文君在看到這一幕後,垂下眼,悠長而緩慢地舒了一口氣,如同聽到第二隻靴子落地的聲音。


    ——來了。


    第三個副本的挑戰,正式開始了!


    第049章 意外的死者


    隻見此刻, 在娛樂室內呈現的赫然是一副地獄般的景象——


    易文君白日裏見過的那個胖墩墩的博林男爵,此刻正雙目圓睜,以一種扭曲的姿態仰麵倒地。


    他就像是被什麽恐怖的巨物狠狠撞擊過, 又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殘忍擰過一圈, 以致於他的整個人體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扭曲感。原本被肌肉和脂肪保護的骨骼斷裂, 白生生的骨刺血淋淋地戳穿了皮膚與外衣, 而那脂肪與血液的混合物,也在原本幹淨整潔的娛樂室內留下了令人不願深想的古怪氣味。


    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死亡的仆人們,紛紛跑去了一邊嘔吐, 就連見多識廣的幾位王公貴族,也是有些臉色發綠。


    易文君對這一切倒是接受良好,熟視無睹地越過眾人,就要入內查看。


    但就在這一刻,一個沉穩的聲音喝止了她:“停下!不要靠近!不要破壞線索!”


    易文君身形一頓, 側頭看去,隻見一個身形高壯、發型衣服都打理得一絲不苟的年長男人正站在一旁。


    幾乎在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時間, 易文君就心中一震, 差點以為是胡克二世揭棺而起,衝到莫城來準備大開殺戒了。


    但很快的, 易文君就發現這個男人長相雖與胡克二世十分相似,可氣質卻與胡克二世相差甚遠。如果說胡克二世是個長袖善舞的陰謀家, 朱爾斯是他拙劣的複製品, 那麽這男人便是與這對父子背道而馳的老古板了——


    就是那種說話不一定會有道理, 但一定很不好聽的那種老古板。


    這不,老古板一開口, 味道就很衝:


    “克裏斯汀女士, 這裏實在不是你們這樣的女士該來的地方, 更何況你們的同情與淚水除了妨礙我們思考和尋找真凶之外毫無用處,所以在這樣的時刻,女士們為何不去休息室裏坐一坐,好好喝一杯茶舒緩一下緊繃的心情呢?”


    易文君眉毛都沒有多挑一下,目光迅速打量了這男人一眼後,就聲音平靜地開口說道:“路西恩殿下,我以為目前的當務之急是找到真凶,或是派人去往警署報警,而不是在這裏對一位熱心腸的女士高談闊論?我是否可以假設你看到了男爵身旁那扇大開的窗戶、看到了男爵身下血泊的麵積,並得到凶手逃離此地沒多久甚至有可能正藏在城堡裏的結論?”


    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易文君的譏誚一氣嗬成。


    “如果你想到了,那麽此刻你或許可以動動你傲慢的腦袋,想想這件事的危險性,並勇敢承擔起你身為王室和身為伯爵兄長的責任,挺身而出,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保護好大家,而不是仗著你的無知與傲慢對著比你更聰明的人冷嘲熱諷,而如果你沒想到——我已經說完了,你可以花點時間好好想想,不過事情緊急,你最好不要想太久。”


    這一刻,哪怕男爵那具可怕的屍體就在眾人身旁,但大家也都是目瞪口呆,被易文君這番毫不客氣的開炮狠狠嚇了一跳。


    朱爾斯看了易文君一眼,若有所思,神色微動,目光閃爍間並不像往常那樣第一時間出來打圓場,博林男爵的同伴加德納男爵則是不敢插嘴。


    最後德雷克公爵左看右看,發現在場的眾人裏隻能自己能出來當這個老好人,於是他硬著頭皮道:“克裏斯汀女士,路西恩殿下其實並無惡意,他隻是好心……”


    “的確。”出乎意料的,易文君竟點頭讚同,“他隻不過是好心,所以將我當作了一個無能無知的傻子嗬護,所以我也出於好心,將他當作了一個自大傲慢的混蛋來對待——這有問題嗎,德雷克公爵?我甚至都沒有像他那樣對你們所有男人開炮,為何你要這樣怕我呢?還是因為你們在鄙夷我的時候驚訝發現原來我竟然也是一個有思想會說話會反駁的人嗎?”


    德雷克公爵頭皮發麻,幹笑一聲,不敢再搭話。


    直到這時,朱爾斯才終於掛著他清爽的笑容開口了:“我理解你的憤怒,克裏斯汀女士,不過還請你不要太過生氣了,免得氣壞自己的身體。”


    說著,朱爾斯又看向他的兄長路西恩,歎息道:“路西恩,你的話語的確有欠考慮了,克裏斯汀女士是德高望重的宮廷禮儀師,更是曾經周遊列國、寫下著作。克裏斯汀女士的見識與能力,遠不是一般人能夠比的,就連你所見的一切都不一定有女士多,你真的不該這樣對克裏斯汀女士說話的……曾經父王就說過,你為人實在傲慢,總是看不到別人的有點,遲早有一天會吃大虧的,如今你能得到克裏斯汀女士的這樣一番教導,也算是應了父王的話吧。”


    路西恩英俊的臉上是一絲不苟的嚴肅,哪怕聽到易文君和朱爾斯兩人的連番埋汰也並不動容。


    “朱爾斯,你的小心思真是一如既往地難看啊。如果接下來王國真要交到你這樣的人手上,我寧可去跟西邊的那群蠢貨合作。”


    這一瞬間,朱爾斯和德雷克的臉色都有些變了。


    路西恩冷冷一瞥,緊接著轉向易文君的方向,草草點頭,敷衍道:“如果克裏斯汀女士你感到冒犯了,那我道歉。”


    易文君微微頜首,像是勉強接受了路西恩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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