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有了錢……這一切是不是都會改變?


    沈淑姿不知道。


    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鋼鐵森林的洪流裏,仰望頭頂看不到的天空,如同仰望永遠觸不到的頂樓。


    但還好,在她如花一樣枯萎前,在一場真正的大事故釀成前,一個意外的人對沈淑姿伸出了援手。


    她拯救了她,從那樣孤立無援絕望無助的情景中。


    甚至沈淑姿還知道,對方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對沈淑姿來說有著何等重要的意義,但是,但是——


    太好了。


    終於有人聽到她的求助了。


    終於有人來拯救她了!


    她如此心懷感激地想著。


    在這之後,她是如此心懷感激地渡過每一天平靜的學校生活,如此心懷感激地和每一個人進行正常的交流與對話。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當沒有了同族、沒有了可以進行溝通和交流的對象後,人太容易陷入瘋狂了。


    曾經的她就離這樣的狂亂和絕望僅有一步之遙,因此當正常的世界重新來到她的身邊後,她才會如此感動和感激。


    可惜……好景不長……


    在今天,意外又一次發生了。


    ……發生了什麽呢?


    讓她想想,讓她想想……對了!她想起來了!


    事情要從今天白天開始說起。


    白天的時候,在她準備小組作業時,原秉承又來了,帶著他那一大票的狐朋狗友,將她堵在教室的角落,質問她為什麽還沒有答應成為他的女朋友。


    “我都追了你一年了,還不夠嗎?”原秉承說話的時候是親近的,並且是委屈的,“都一年了,應該也夠了吧?小姿,考驗我也不用這麽長時間吧?”


    這一刻,四周的體育生們也開始起哄幫腔,有的說原秉承很有誠意,有的說她太過拿喬。


    在這一眾人的起哄下,沈淑姿又驚又氣又怕,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誰說隻要是追求她就該接受?


    誰說隻要經過了“考驗”她就該答應?!


    她難道就沒有不答應、不接受、不想跟這個人扯上關係的自由嗎?


    可在這一群幾乎有兩個她那麽高大的男生麵前,她拒絕的話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說出口。


    是的,她就是這樣懦弱膽小的人,哪怕她這麽痛恨自己的懦弱和膽小,但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過,還好,很快的,她的救世主再次從天而降。


    當那個人帶著她一如既往的高傲和冷漠,毫不留情地碾碎了這一刻詭譎可怕的氛圍,也毫不留情地將那一直在她麵前表現得自信高傲的原秉承一頭按在桌子上,喝令麵容扭曲、第一次在她麵前表現得如此恐懼的他向她道歉時,沈淑姿的心中有著前所未有的痛快。


    從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她如此向往對方。


    她向往這樣的無所畏懼、強大自信,向往對方能夠在險惡的世界裏依然保持橫衝直撞我行我素的勇氣,向往對方絕不會因外界而改變屈服的高傲。


    她如此渴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的一個人。


    但她知道自己永遠都做不到,因為就在這天晚上,就在惱羞成怒的原秉承放學後尾隨她來到樓下,強硬地將她按在小巷的角落時,她依然說不出來。


    “裝模作樣的婊子,竟敢害我那麽丟臉?!”他咬牙切齒地咒罵著,口中帶著連成年人都心驚的汙言穢語,“你這樣的女人,我隨便勾勾手,就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是當年打賭輸了,你以為我會跟你告白?而我這樣的人都肯跟你告白了,你竟然還敢拿喬、還敢吊著我?怎麽,是把我當成你以前的凱子了??”


    ——不是這樣的!


    她含著眼淚。


    ——我不是!我沒有!你在汙蔑我!


    但她開不了口。


    原秉承冷笑一聲:“別怪我不給你機會,沈淑姿,明天,你就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前,答應我的追求!並且你還要跟所有人說,以前一直不答應我,是因為不敢答應、因為易文君那個可惡的臭女人也一直愛慕我。是她逼你,是她威脅你,所以你才遲遲不敢答應我,但經過今天的事後,你覺得不能再縱容她以那樣的麵具假惺惺地出現在所有人麵前了,你要在所有人麵前告發她——聽明白了嗎?!”


    沈淑姿呼吸幾乎凝固。


    她難以相信這個看起來陽光的運動少年竟然會讓她說出這樣卑劣的汙蔑。


    可他顯然對自己的威脅很有信心,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後,掉頭就走,甚至根本不怕膽小懦弱的她陽奉陰違。


    眼看這個卑劣無恥的人就要離開這條小巷,眼看他的威脅就要成為定局,她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我——我不會這麽做的!”她閉著眼睛,大喊道,“你太卑鄙了,我不會聽你的話的!”


    原秉承回頭,好像有一瞬間的驚訝,但他很快再度露出輕蔑的、勝券在握的笑。


    “你會的。”他嗤笑,“別忘了,我已經知道你家住在哪兒了,也知道你爸在哪兒工作,你說如果接下來我叫人去你爸工作的地方跟他說,他出門工作的時候他女兒在家裏學也不上,天天跟男人鬼混,你覺得他會怎麽看你?”


    有那麽一瞬間,沈淑姿的視野內一片血紅。


    她記不得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了,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當她回過神時,她的書包扔在小巷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而那把曾經想過用來自殺的美工刀,卻割斷了對方的脖子。


    不……不僅是脖子。


    她還豎著割開了他的手腕,好讓他的血流得更快;她切斷了他的氣管,讓他再也說不出討人厭的話;她還劃花了他的臉,讓他再也露不出那令人厭惡的笑;最後,她將這柄不知什麽時候斷裂的美工刀刺進了他的胸膛,試圖刺穿那顆一直發出令她厭惡的跳動聲的心髒,但因為斷刀實在太短了,於是她在他的嗬嗬聲與掙紮中反手將斷刀刺進了他的眼眶。


    一場如此可怕的而瘋狂的謀殺,就在她家的窗下、在那條看不到天空的昏暗小巷子內完成。


    而凶手,正是她想都沒想過的人——她自己。


    這一刻,沈淑姿癱坐在地上,身體因過度的激動和腎上腺素而顫抖著,但她的心情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終於……結束了嗎……”


    一切的一切,終於結束了嗎?


    也好,也好。


    這樣可怕而充滿惡意的世界,這樣醜陋而不值一提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了也好。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平靜地頂著滿身的可怕血漬,準備去自首。


    但這一刻,一個聲音在小巷盡頭響起。


    “你真的甘心為了一個人渣的死而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嗎?”那人淡淡說,“你很有天賦,來為我工作吧。”


    她茫然無措。


    為一個人渣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當然是不甘心的!


    他活該!這一切全都是他的錯!


    “可是……我殺了人……”


    可是她又能怎麽辦呢?


    她到底還是殺了人啊!


    對方輕描淡寫:“這不重要。隻要你點頭,這就隻是一件小事。”


    小事?


    有那麽一瞬間,沈淑姿呼吸凝固:


    小事?這種人命,竟然……竟然是“小事”嗎?


    她仰頭,望向永遠看不到的天空,再低頭時,她笑了起來。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在笑什麽。


    “好啊。”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古怪的飄忽感,說道,“可以啊,當然可以。你幫我,我就幫你,這很公平……”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為這個神秘可怕的男人做什麽,但無論如何,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不是嗎?


    這天晚上,她在家中洗淨身上的猙獰血漬,躺在床上,一夜無眠,隔壁的父親依然是早出晚歸,一無所覺。


    第二天一早,沈淑姿如同往常那樣背著書包去上學。


    當她坐在教室裏時,她忍不住時不時地去看原秉承的座位,思考這一切會怎麽結束。


    是推出一個假的凶手嗎?


    還是掩埋原秉承的屍體,讓他人間蒸發?


    又或者是走通什麽她不知道的關係?


    沈淑姿腦中轉過了很多念頭和猜測。


    但她唯獨沒想到的是,一切竟結束得這樣波瀾不驚。


    上課時,老師站在講台上,輕描淡寫地向大家宣布“原秉承同學決定出國留學、昨晚連夜辦好了手續,今天已經搭上飛機離開了”後,這件事就在大家無知無覺的豔羨聲中飛快淹沒。


    隻是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那個人就再沒有被人提起。


    而在中午放學前,在老師讓同學將原秉承的桌子抬進雜物間後,原秉承在這個學校留下的最後痕跡也就此消失不見,無波無瀾。


    如同那個神秘男人說的那樣——


    這隻是一件小事。


    當天下午,放學後,沈淑姿再度來到了那條小巷。


    而那個人也的確在那裏等她。


    沈淑姿忍不住問他:“這就是錢的力量嗎?你……你是不是很有錢?”


    那人微微一笑:“你可以這麽想,不過說到底,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你接下來隻要好好為我工作就好,不用太將這個放在心上。”


    小事?


    竟然又是“小事”嗎?


    原來對於錢來說,這些讓她痛苦掙紮的人與事,這條讓她在牢獄之災下近乎絕望的人命,真的全部都是“小事”嗎?!


    恍惚間,沈淑姿感到自己好像明悟了什麽,又好像失去了什麽,她像是看到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門在她麵前敞開,一種扭曲的快意與渴望開始在她心間肆無忌憚地蔓延。


    她凝視對方,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想要我做什麽?”


    對方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赫伯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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