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


    艸!


    再擔心你我就是傻子!


    休斯在心中痛罵了自己一句,但也的確慢慢放下心來,畢竟傑米的“見異思遷”算是這場意外中的最好結果了,因為那弗洛拉看起來衣冠楚楚,除了有點藝術家那青春疼痛的毛病外,顯然比一身謎團的菲奧娜要好對付得多。


    想到這裏,休斯突然咳嗽了兩聲——原來是神經放鬆下來的他終於嗅到了空氣中香煙氣息,而後敏感的肺部對此提出了抗議。


    休斯下意識地揮了揮手,而對麵,弗洛拉的身後,菲奧娜見到這一幕,怔了怔,接著便隨手將煙頭丟在地上踩滅,那漂亮得比藝術家更像藝術家的纖長手指,也就這樣收進了大衣口袋。


    這一刻,明明什麽都沒有發生,但休斯卻聽到了自己怦然心動的聲音。


    微弱,但卻真實存在。


    “好了,弗洛拉。”菲奧娜終於開口,聲音不同於她年幼時的稚嫩清脆,而是休斯這些年來第一次聽到的沉著微啞,“跟這位先生告別吧,我們是時候該走了——以後相見的機會還多著呢。”


    “也對。”弗洛拉欣然點頭,跟傑米交換了號碼後,就笑眯眯地揮手告別,跟上菲奧娜的腳步。


    這一刻,從背後看去,分明弗洛拉才是更高挑、氣場更強大的那個,但當她跟在菲奧娜身後時,卻像是菲奧娜的影子。


    或者說,在過於強烈的光源下,無論是誰,都會成為黯淡的虛影。


    ……一如過去的無數年那樣。


    “等……等等!”


    突然的,休斯出聲呼喊。


    “等等,菲奧娜……你還記得我嗎?”


    菲奧娜停步轉頭,看向休斯,眉頭微微皺起,可能是在思考。


    休斯覺得她肯定是認不出自己了,不過沒關係,反正那也隻是搭訕用詞而已,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


    他清了清嗓子。


    但在他開口前,菲奧娜卻展顏一笑。


    “當然,我怎麽會忘呢。”菲奧娜的微笑如同春風化雪,就跟傑米之前說的那樣,溫柔,禮貌,尊重,“你是休斯,當年在我搬出撫養中心時一直哭著拽住我不讓我離開的小休斯,我怎麽會忘記你呢?”


    頓了頓,她又道:“我很抱歉,當年我沒能像你希望的那樣一直陪著你,但我的確從沒有忘記過你……小休斯,看來你已經長大了啊。”


    這一刻,休斯對上菲奧娜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應該心懷警惕與敵意的他熱氣卻止不住地湧上麵頰。


    第080章 凡人歌02


    數分鍾後, 與休斯交換了號碼並在對方磕磕巴巴的請求下答應了參加數日後的小鎮高中同學會的菲奧娜,與弗洛拉並肩走出了小巷。


    而直到走到陽光下,感到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很有意思的弗洛拉還在止不住地回頭看, 甚至還笑眯眯地向小巷裏的兩個人揮手。


    菲奧娜頗感無奈, 道:“好了, 快收回你的眼珠子吧, 別隨便招惹別人。”


    弗洛拉回頭看她,笑道:“我隻是覺得太有意思了,菲奧娜, 那個叫休斯的孩子是不是喜歡你?瞧瞧他邀請你去同學會的模樣,一副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蠢話的懊惱表情,臉紅得我都怕他把他自己烤熟了!你不覺得這個孩子很有意思嗎?”


    菲奧娜平靜說:“還好。”


    “還好”就是普通人的意思,無功無過,沒什麽值得關注的, 隻要保持禮貌,就是二人間最好的社交距離。


    弗洛拉當然明白菲奧娜的意思, 但她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


    “對, 對,我都忘了, 菲奧娜你可一直都是我們之中最受歡迎的那個,對所有人的告白都無動於衷, 不知道傷了多少可愛男孩的心, 所以你又怎麽會為了這種小孩心動?”頓了頓, 她道,“雖然那個叫休斯的男孩的確挺可愛的, 畢竟我可最喜歡看那種桀驁不馴的小狼崽因自己都不自知的心動而收起爪子的樣子了……嗯?我有沒有說過其實我最喜歡養成係的男友?”


    菲奧娜瞥了這女人一眼, 沒有說話。


    但弗洛拉卻像是興致上頭, 半點都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菲奧娜,為什麽你會答應那個孩子的邀請去參加那個什麽——小鎮高中的同學會?哈哈,如果讓王都的那些家夥們知道你竟然會去參加這種活動,她們恐怕得笑破肚皮,哪怕是拚著被老大罰也要過來看看你的熱鬧……哦,對了,這樣說來我應該拍幾張照片才對,說不定還能在那群狗東西手裏賣上高價!”


    菲奧娜又瞥了這女人一眼。


    “說完了沒有?”菲奧娜淡淡道,“我想弗洛拉你如果剛剛眼睛沒有被那位傑米先生的傲人胸肌勾引走的話,你應該可以注意到休斯他是戴了手套的。”


    弗洛拉眨了眨眼:“對,然後呢?”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菲奧娜身上的大衣,“戴手套怎麽了?”


    如今已經入秋,理論上就已經到了開始降溫的時候,再加上塞門聖山這一帶常年多雲,少見陽光,陰雨連綿才是常態,所以為了保溫,一些人會早早戴上手套,比如說休斯,而又有一些人會早早穿上大衣,比如說菲奧娜。


    菲奧娜微微搖頭:“看來你是真的沒有注意到。”


    “注意到什麽?”


    菲奧娜平靜扔下驚天炸彈:“休斯是個義體改造人,他的兩條手臂甚至更多部位,已經被置換成了機械義體。”


    “什麽?!”


    這個消息可是真的驚到了弗洛拉。


    弗洛拉心中愕然,但卻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休斯,而是自若地跟在菲奧娜身後,甚至臉上依然帶著如常笑意。


    “你怎麽知道?”弗洛拉壓低了聲音,“菲奧娜,你別忘了,這裏可是戈頓集團的地盤!”


    戈頓集團,這是佇立在西奧雷王國境內的一個龐然大物、寡頭集團。


    它掌控了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高新科技,出產的電子產品滲入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麵麵——小到車載語音導航、廣到手機智能助手、大到衛星演算核心,不客氣的說,西奧雷王國人們的衣食住行無不與戈頓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許多年前,有人曾經開玩笑說,“西奧雷王國的公民們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天就在接受戈頓集團的電子產品,我真害怕等到了我入土的那一天也還是戈頓集團的電子產品在給我送行。”


    而如今這已經成為了現實。


    但是,就是這樣的戈頓集團卻極度排斥人體改造相關。


    戈頓集團認為,人類的身體是一座還未開發的寶藏,是一座被天神賜予的聖殿,有著不可思議的潛力,而戈頓集團對人工智能和機器人的所有改造與研發,完全都是為了更好地為人類服務、更好地開發人體這座寶藏和聖殿而已。


    至於將人類改造成看起來強大的義體人?


    不,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這無疑是在玷汙這座被神靈賜予的寶藏,是在將高貴的人類生生降格為機械的仆從,是自降身份甚至是瀆神的做法!


    ——而這也是這麽多年來戈頓集團與蘇特集團針鋒相對的理由。


    因為蘇特集團不但是西奧雷南部最大的黑手黨、義體人集團,還是最激進的人類義體化的推動者。她們手下控製的議員,曾數次要求政府放寬對民間義體改造的上限,將原本隻允許改造到35%的義體化開放到50%,甚至是60%。


    而當一個人的大半身體都被換做了機械,這樣的人還能被稱為人嗎?


    曾經有一個哲學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一艘的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這就是有名的忒修斯悖論。


    但義體人的改造卻早已經越過了這個悖論的界限。


    這真是戳在戈頓集團的肺管子上了。


    “連六歲的孩子都知道,戈頓集團討厭義體人,而蘇特集團討厭人工智能。”弗洛拉的聲音壓低,“如果你不想一覺醒來就發現你剛移植好的新義體與你的內髒一塊兒莫名消失,那你最好不要站在戈頓集團的視線裏;如果你不想一覺醒來就發現你光溜溜地躺在垃圾場內,所有的智能設備都被砸壞,那你最好不要在蘇特集團的人麵前拿出你的新手機……


    “如果這個休斯真的是你認識的那個休斯,那他怎麽可能有途徑接受義體改造?還是在戈頓集團的注視下?”


    菲奧娜神色平靜回答:“所以你認為我為什麽要去那場同學會?”


    弗洛拉一怔,終於想明白了小巷內菲奧娜的一切古怪行為。


    她忍不住失笑,又是好笑又是無語地搖起頭來,憐憫道:“真該叫那群小崽子們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都說我弗洛拉風流多情,不擇手段,是個天生的壞種,但誰又知道你菲奧娜才是那個最狠心的人呢?真是可憐了那孩子的一片癡心,他怎麽會知道,就在他糾結著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隻想著從他身上探究秘密呢?”


    菲奧娜對這女人的矯揉造作長籲短歎無動於衷,隻等她說完了後才開口道:“演完了嗎?演完了就幹正事吧。”


    不知不覺中,菲奧娜與弗洛拉兩人已經越走越偏。


    她們走過一條比一條更僻靜的小巷,最後站在了一座破舊的洗車店前。這座洗車店的招牌搖搖欲墜,大門緊閉,甚至不遠處就是臭氣熏天的垃圾場,無數蒼蠅臭蟲隨處可見,直叫人疑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會來這裏洗車。


    弗洛拉踮著腳,小心避開了地上髒汙的積水,眉頭緊皺,不停搖頭,口中嘟噥著嫌棄的話語。


    而菲奧娜則無動於衷,任由漆黑的積水漫過她昂貴的手工皮靴。


    “你上我上?”菲奧娜問。


    弗洛拉挑眉一笑:“你在說什麽啊菲奧娜,我可不是戰鬥人員——看到我新買的衣服沒有?這樣漂亮的藝術品,你忍心讓它沾上血汙嗎?”


    一邊說著,這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還美滋滋地提著自己的新風衣轉了一圈,擺出了一個酷酷的pose後,向菲奧娜拋了個媚眼。


    “我好看嗎?”


    菲奧娜:“……”


    菲奧娜懶得理這女人。


    她大步上前,一步比一步迅速,一步比一步沉重。


    最後,當菲奧娜站在那洗車店前時,在她的上空竟不知何時聚集了無盡的風暴與雷雲。


    烏雲沉沉壓下,陰雲隆隆作響,好像下一刻就會有暴雨傾盆!


    菲奧娜的身後,弗洛拉含笑看她,裝模作樣地搖起頭來:“真是年輕氣盛啊。”


    “看來也隻能由我這個老人家收尾了。”


    弗洛拉含笑,手掌一翻,一個硬幣便出現在她手裏。她屈指一彈,那硬幣便輕輕飛上天空,不斷旋轉,在沉沉的烏雲下折射出近乎炫目的光。


    “我賭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場暴雨。”


    ——轟!


    菲奧娜一腳踹開了洗車店沉重的鐵門。


    那重達數十斤的牢固鐵門,在菲奧娜這一腳下,竟如同輕飄飄的塑料製品一般,瞬間從門框脫出,變作殺人利器,向店內的人呼嘯飛去。


    洗車店內的幫派成員們瞬間色變,知道是砸場子的來了,起身躲開那殺人鐵門後,就要暴怒反抗,而離菲奧娜最近的那一個甚至已經拔出了槍。


    但是——


    砰!


    密閉的空間內,近距離的槍聲巨響幾乎震耳欲聾。


    持槍的幫派成員呆呆看著菲奧娜,看著對方手中黑洞洞的槍口,咽了咽口水,感到自己臉側子彈擦過的地方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那是火焰的刀子從臉上割開的燒灼感,更是死亡之吻與她擦身而過的窒息感。


    而更可怕的是,這樣的痛苦和窒息都隻是那顆子彈的餘波——如果那顆子彈剛剛真的擊中了她會怎麽樣?


    這個幫派成員一陣後怕。


    事實上,逞凶鬥勇的人並非不怕死,而是知道死的人不會是自己。可隻要真正近距離地接觸過死亡的窒息,那就沒有人不會留戀生命。


    毫無疑問,菲奧娜這先聲奪人的一槍將洗車店內的所有人都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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