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精靈的回答很簡單,那就是及時行樂。


    人總是無法預料到未來和意外哪一個提前到來,所以把握當下,就是小精靈所能想到的最誠懇的建議,更是它見過的最多的選擇。


    真實與虛假又如何?


    世界的倒影又怎麽樣?


    難道在知道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時候,易文君所經曆的這一生都再沒有了意義嗎?


    她遭受過的那些苦難,經曆過的那些低穀,還有與她相識的人們給予她的支持、鼓勵和幫助,難道都沒有了意義嗎?


    當然不是。


    真實與虛假有時候並不那麽重要,反而是那些溫暖過人心的零星話語,支持人走過漫長黑夜的每一次伸手、每一句鼓勵、每一個肯定的笑容,才往往才是人們的力量之源、意義所在。


    所以,把握好自己能把握的一切,將自己熟悉的圈子經營得風生水起,在善待自己的前提下,坦然等待那個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世界末日——這就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或許如此吧。”易文君沉默片刻,說,“這會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但卻不會是我的選擇。”


    “你的選擇?”小精靈疑惑問道,“你的選擇是什麽?”


    易文君再次沉默,片刻後,她側頭看向小精靈,微微一笑:“這個問題,我不是在一開始就回答過了嗎?”


    第144章 永不結束(完)


    易文君再一次回到了塞門聖山, 回到了那個與柯尼利厄斯對峙的高樓與天台上。


    明明在屬於易文君的世界和真正的現實世界裏過去了那麽久,久到足以讓易文君理清三個世界的脈絡,然而在這裏, 在這個最底層的噩夢中, 一切卻都是她剛離開的模樣。


    也因此, 易文君一睜眼就清楚看見, 柯尼利厄斯那漆黑如同獸爪的手正抓向了她的麵容!


    電光石火間,易文君抬手,雷電的長矛在她手中瞬間成型。她神色淩厲, 仿佛下一刻就要在某種不可知的力量的推搡下將麵前神色扭曲的柯尼利厄斯貫穿喉嚨。


    可就在最後關頭,她目光一動,手中尖嘯的雷電長矛突兀消失,竟是雙手空空、坦然麵對凶惡撲來的柯尼利厄斯。


    眼看那尖銳的獸爪就要將易文君的腦袋紮個對穿,但奇怪的是, 柯尼利厄斯竟不知為何在這一刻生生停下,好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些極重要的事, 所以難以對易文君下手, 又好像是……無法下手!


    易文君看著這一幕,目光將柯尼利厄斯臉上的驚疑與敵視盡收眼底, 突然神色一鬆,微微一笑。


    “所以, 這就是屬於你的歸靈儀式?這就是你給你自己謀劃的結局、也是你召喚伊安的理由?”易文君一字一頓, “機關算盡, 功敗垂成,死於第三者之手——一如曆史中那樣?”


    第二紀時, 柯尼利厄斯是夾縫求存的小國王子。他為了自保, 又或是為了野心, 便以他如簧巧舌,挑起兩國戰爭,試圖以小博大。然而,就在他離成功還有最後一步時,他被複仇者射殺於高塔上,結束了他傳奇卻又臭名昭著的一生。


    而所謂的歸靈儀式,除了要複刻神祇生前的傳奇之外,還需要複刻祂的死。


    所以——


    高樓,長矛;


    混亂的戰爭,曆史的慣性;


    以及……柯尼利厄斯機關算盡卻又永遠無法抵達的勝利王座。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不正是柯尼利厄斯為自己準備好的墳墓與終局嗎?


    “你為自己選中的結局,是被戰爭之主射殺於高樓之上,”易文君平靜說道,“為什麽最後卻變成了我?”


    在重拾作為“易文君”的記憶後,她一度疑惑於伊安出現的理由。


    易文君很清楚,伊安作為戰爭之主,他隻會因一個理由出現,那就是被絕境中的人類呼喚其真名。


    就像是在一個世紀前,當舊生命之主遭受汙染,並且這樣的汙染還順著信仰之力蔓延了整個東奧雷王國,就連聖徒都無法幸免時,作為東奧雷王國的國王,朱爾斯在絕望之下呼喚了伊安的真名,祈求祂給予東奧雷王國之人死亡、給予他們最後的屬於人類的尊嚴。


    這也正是副本[神聖陷落]的開端。


    可這一次,伊安的出現卻好像無跡可尋,因為西奧雷王國的一切危機都還算是可控之中,遠沒有到當年東奧雷王國那窮途末路的地步。


    更何況,最有可能知曉戰爭之主真名的戰爭教會,都在多年前隨著洛克王朝的顛覆而原地解散,其內部人員不是加入了新神的教會,就是慘遭屠戮。


    換而言之,到了這個年代時,已經再沒有人知曉戰爭之主的真名了,也再沒有人懂得召喚戰爭之主的條件。


    既然如此,這一次又是誰呼喚了戰爭之主的真名、令伊安降臨?


    ——是柯尼利厄斯。


    為什麽?


    ——為了完成歸靈儀式的最後一步,即“被複仇者射殺於高塔”。


    “召喚錫安,挑起人間的戰爭;毀滅錫安作為人類的立足之處也就是永夜島酒吧,最後再被他射殺在高塔……這就是你的整個計劃,也是屬於你的歸靈儀式。”易文君說道,“所以,你又是為什麽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將我選作最後的‘複仇者’?”


    說著說著,易文君靈光一閃:“難道——是因為朔月?”


    柯尼利厄斯作為陰謀之神,他會本能地不相信合作方朔月,並且事實上,他也真的遭到了朔月的反水,失去了對伊安的控製,所以他才不得不選擇了另一個人也就是菲奧娜,來作為這個儀式的“複仇者”?


    再仔細想一想,這是否也是伊安直到事件的多年後,也就是[聖約所]這個副本裏,他還在人間徘徊的真正理由?


    因為呼喚他幫助的人在最後關頭拋棄了他?


    易文君覺得自己很可能猜中了這起事件的某些關鍵,但同時她也覺得這件事裏一定還隱藏著更多秘密!


    麵前,柯尼利厄斯那張原本因狂怒憎惡而扭曲的臉逐漸平複下來,但聲音澀然,如同深穀回蕩的殘響。


    “你不明白你做了什麽……你不明白你中止了何等重要之事……”


    易文君打斷了他,斬釘截鐵道:“我明白——所有的一切,我全都明白!”


    是啊,事到如今,易文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從魔鬼的儀式,到聖約所。


    從噩夢的真相,到眾神的約定。


    就如同易文君的世界即將走到盡頭一樣,這個虛假中的虛假、噩夢中的噩夢,也即將走到盡頭。


    於是眾神在永恒穹頂的聖所內以神血立下約定,要延續這個世界。


    這就是歸靈儀式的起因,也是眾神國度空置的理由!


    祂們走下神座,重回人間,在一次次的厄運和死亡中舉行歸靈儀式,甚至不惜與朔月女士這位祂們曾經看不上的邪神合作,全都是為了獲取更大的力量、抵禦更大的危機!


    但是——


    “你們終將失敗。”易文君淡淡說,“而你們的失敗,不是因為你們相信了不該相信的人,也不是因為與不該合作的人合作,更不是因為某些局外人——比如說我——的插手。”


    “你們的失敗,在於你們自以為是,以為一切的變化都能在身為神祇的你們的掌控之中,更在於你們對人類的漠視。”易文君質問道,“你們真的認為在舉行歸靈儀式後的你們就能延續這個世界的壽命嗎?你們真的認為,為了迎來更好的未來而犧牲現在的人類是合理的解決方法嗎?!”


    這群神無疑是可敬的,因為祂們竟試圖以祂們的力量延續這個噩夢的世界,如同飛蛾撲火。


    但這群神無疑也是可恨的,因為祂們為了抵達祂們想要的終點,竟毫不猶豫地將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類統統卷入了歸靈儀式的颶風之中!


    “當你們決定人類的命運時,是否有過問過人類自身?”易文君冰冷道,“如此傲慢的神,恕我難以苟同!”


    “傲慢?”柯尼利厄斯大笑起來,“到底是神更傲慢,還是人更傲慢?”


    “人類啊,你們總是如此!明明一直都有更好的選擇、明明早有人告訴了你們前進的方向,但你們人類從來不願相信,因為你們總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以為自己的選擇才是真正正確的……從第一紀到第四紀,從起點到終點,整整六萬五千年,你們人類的貪婪與自大,竟然始終如一、從未改變!”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原本就已經開始如黑霧模糊的身形越發變得潰散。


    “也好,也好,既然你們如此自信,認為一切都在你們的掌控之中,那就讓這一切在這裏結束吧!我倒要看看憑你們自己的力量,究竟能夠抵達什麽樣的未來!”


    厲聲大笑中,柯尼利厄斯拂袖轉身,化作滾滾黑霧就要隨風而散,離開這個失敗的儀式場。


    “等等!”


    易文君心中疑惑還沒有解盡,哪裏肯讓柯尼利厄斯離開?


    她上前一步,就想要抓住這個家夥,然而於此同時,柯尼利厄斯竟也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狡猾地一個撤步,並在其轉身的瞬間也將某樣東西準確地塞進了易文君的手裏。


    易文君心中咯噔一下,驀然察覺不對。


    但沒來得及等她做出反應——


    噗嗤!


    下一秒,鮮血四濺!


    易文君手中被塞進的匕首,竟無比準確地刺入了柯尼利厄斯的脖頸,割斷了他的頸動脈,也切斷了他的生機。


    這一幕,就如同曆史的慣性,又如同一場進行到終點的儀式的必然。


    易文君愕然看著麵前的這一切,看著那滾燙的鮮血飛濺,染紅了她的手,也染紅了柯尼利厄斯的臉。


    此刻,易文君心中情緒湧動,難以分辨自己到底是想要喝罵這個家夥冥頑不靈,還是憐憫他為什麽一定要做到這一步。


    然而作為即將逝去的亡者,柯尼利厄斯臉上卻隻是掛著諷刺般的笑,目光像是在看著易文君,又像是在看著更遙遠的地方。


    “我果然還是……討厭人類……”


    他喃喃自語。


    “但我……我……”


    他閉上眼,氣息斷絕,原本如霧虛幻的身軀凝實,重重從高台的邊緣落下,如同被颶風折斷的枯木。


    而與此同時,星空深處,易文君遠遠望見,有一顆黯淡的星星重新亮起。


    易文君知道,那是回歸的神祇重新點亮了祂的神國。


    沉默中,易文君搖了搖頭。


    片刻後,她再一次搖了搖頭。


    高台上,呼嘯的冷風中,易文君快走兩步上前,來到天台邊緣,俯視大地上的一切。


    此刻——


    無論是一邊保護普通人一邊大罵菲奧娜為什麽還沒趕來的弗洛拉也好,還是努力將空中如殺人蜂飛舞的智能械仆打落的布萊斯也好;無論是逃亡中還不忘拍照的記者也好,又或是一無所知四散奔逃的小職員們也好。當戈頓集團的野心燒起戰火,燒遍塞門聖山時,這裏的人間百態,盡數被易文君收入眼底。


    但也隻是一眼,易文君就頭也不回地躍入了夢的間隙,向著深淵的夢界墜下。


    她去得飛快,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快。


    而當她重新來到夢界,來到那無盡輝煌的永恒穹頂之下時,遠遠的,她看到了一隻古怪的“鳥妖”正站在這裏,仰望穹頂的盡頭,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易文君側頭打量。


    隻見這隻“鳥妖”,其唇部是由鳥喙構成的,臉上則是一道道瑰麗又詭異的紋路。這些紋路,細細密密,曾經閃爍著令人頭暈目眩的神光,但如今卻統統黯淡下去,如同走到盡頭的老人;


    而與此同時,“鳥妖”那頭曾經令易文君印象深刻的如鴉羽般漆黑光滑的長發,也變得幹枯,好像隻要伸手輕輕一觸就會化作一片片灰脫落。


    “我曾經有一個夢想……我曾經為了一個夢想而努力過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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