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月的聲音有些悶:“老爺一早用過膳就出府去了。”


    桑蘿回頭,見她眼眶有些紅,忙問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了不成?”


    喚月道:“都是府裏的那起子下人,嘴碎得很,竟聚在一起編排姑爺,還笑話姑娘。”


    桑蘿淡淡的:“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叫什麽姑爺,該叫世子爺。”


    雖然她把命運軌跡給改了,但依著前世岑妄對她的厭惡程度,此時想必在絞盡腦汁拒婚吧,燕王妃對這唯一的孩子還是很寵愛的,最後沒準還真能讓他拒婚成功。


    而且她名聲差成那樣,所以桑蘿不覺得她真能嫁給岑妄。


    但為了安慰喚月,她還是問道:“她們是怎麽笑話我的?”


    原本還義憤填膺的喚月聽問,倒是安靜了瞬,猶猶豫豫地看著桑蘿,桑蘿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但她對岑妄不那麽在意,因此也無所謂聽到什麽,她道:“吞吞吐吐做什麽,直說就是。”


    喚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昨晚姑爺……世子爺在紅袖閣豪擲萬金,買走了一個妓子,帶回了王府。”


    不光如此,那些下人還說,燕世子一身黑衣,懷抱嬌弱的姑娘騎著銀馬在街上奔馳,沿街的璀璨燈光落在他們身上,如星子墜點,當真是郎才女貌,讓人看得目不轉睛,隻羨鴛鴦不羨仙。


    就算大召男子嫖/妓、養外室、養妾室是再普遍不過的,但好歹世子爺婚約在即,還如此招搖過市,完全是不給未婚妻任何的尊重,還未成親便如此,等成親了,完全可以想見桑蘿如何被踩在腳下過日子的。


    還沒成親呢,府裏就有了個得寵的女人這種事,沒有一個女人能忍受得了,何況喚月向來知道她的姑娘,心氣很高,眼裏更是容不下一點沙子,如今嫁人在即,迎來這般噩耗,想來也會很難過吧。


    可是等喚月抬眼去看桑蘿時,就見她神色淡淡的,無動於衷的模樣。


    喚月小聲道:“姑娘,你若是難過,心裏不舒服,可以說出來的,世子爺這般胡作非為,你不想嫁,我們就去求求老爺。”


    “我有什麽好不舒服的?”


    岑妄究竟是什麽為人,她又不是不清楚,這樣的事,上輩子就發生過,隻是這輩子再從來一次罷了,她上輩子聽了都不覺得有多悲傷,這輩子就更不可能有了。


    “你也莫異想天開了,這樁婚事,要拒也隻能燕王來拒,父親他絕無可能做出下了燕王麵子的事。”


    桑蘿說完,話鋒一轉:“不過這件事我倒是可以好好地利用。”


    作者有話說:


    第九章


    因為婚約在即,而且那事無論如何都關乎著桑蘿的名譽,不好對外多說,因此桑至目前隻對外稱桑夫人病了,需要靜養。


    也因此府裏諸人還沒辦法看分明眼下的形勢,她們都是桑夫人的人,跟著桑夫人瞧不起並且打壓桑蘿這麽多年,一時之間思維也難以轉換回來,是以桑蘿想要激得她們大放厥詞,其實是件


    很容易的事。


    於是午膳之前,桑蘿特意差另一個丫鬟桂月去廚房要一碗雞蛋羹。


    她是下過廚的,知道雞蛋羹這種菜式,看著簡單,但其實也麻煩,需要烘上灶,擺上蒸籠蒸個一炷香的時間,廚娘為了省事,基本都是把它與別的菜或者米飯一起蒸出來。


    就算廚娘願意麻煩些另做,也絕不會為了桑蘿另做,因此,早猜到事態走向的桑蘿特意把院子裏最心高氣傲的桂月叫去做了這差事。


    這桂月本是桑夫人的人,因為桑至要回來,桑夫人不能讓他覺得自己虐待繼女,於是特意點了一批人進秋月院,假充一直服侍桑蘿的侍女。


    桂月從桑夫人的身邊到桑蘿身邊,那難受的勁簡直像個得誌的高官忽然被流放邊疆,讓她失眠了好幾夜。


    但後來,她忽然得知桑蘿有門高嫁的親事在身上,便欣喜若狂起來,以為若是能當上陪嫁丫鬟,也能有不一樣的造化,可今日傳進府裏的流言又讓她打破了這個幻想。


    一個不被未來丈夫尊重的主母能有什麽造化,想來也是要被寵妾滅妻的。


    桂月自覺她要強的心思又落空了,正覺得自己出路渺茫時便得了這個差事,更覺得有些火大。


    她再怎麽說也是夫人身邊二等丫鬟,這種去廚房傳話的事怎麽能輪到她做?怪就怪桑蘿這個所謂的大姑娘,像個村婦一樣長大,根本不懂這些區別,就當她是個丫鬟呢,什麽活都叫她去幹。


    明明桑府上的二等丫鬟比她桑蘿更像個千金大小姐,桑蘿差她做這事,也配?


    桂月走進了廚房。


    廚娘正帶著人分裝食盒,自然是先盛給“病”著的桑夫人和桑芙,最後再挑了幾道蔬菜和一碗肥肉給了桑蘿,那些炙羊肉,燒鴨什麽的,自然是被她留下來,打算等用飯時給廚房諸人開個小灶。


    曆來都是如此,她們也都習慣了,桂月看到了隻當沒看到,也不進廚房,就站在門檻外,高高地說聲:“大姑娘說中午想吃蒸雞蛋,麻煩嬸娘蒸一碗。”


    廚娘頭也沒回,也高聲回道:“姑娘行行好,看我手裏忙得很,不得空,哪有什麽蒸雞蛋?”


    是拒了的。


    若換成別個在這兒,拒了便是拒了,可偏巧今日的桂月鑽進了死胡同裏。


    她隻想著從前她還在桑夫人身邊時多風光,就是下午時分,灶膛裏的火都滅了,涼得和穿堂風似的,她要喝碗冰糖燉雪梨,廚娘都能巴巴地讓人上街買新鮮的梨頭,重新打上火,給她熬上。


    可看看今日,那雞蛋就在半米處的竹簍裏放著,廚娘就敢如此敷衍了她。


    她這才到桑蘿身邊幾日?


    若是以後她長久地跟住了桑蘿,那還得了?


    於是那口氣就這樣被頂了起來,桂月跨步踏過門檻,用肩頭把忙活的婆子給擠開,端起那竹簍道:“這麽些雞蛋在這兒,竟然連碗雞蛋羹都做不成了,府裏還要你這個廚娘做什麽?”


    桑夫人向來默許,有時候還會鼓勵府裏諸人對桑蘿的不敬,廚娘也是習慣了看菜下碟,從前再尊重桂月,如今她也是被撥到秋月院去了,身份地位可不同了。


    於是廚娘道:“我勸姑娘消消氣,回去也勸你家姑娘消消氣,不值當。以後難過的日子多的去了,別說現在要不到一碗雞蛋羹,以後連夫君都要不到,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他鑽了別的女人的房!”


    幾個手上做活的婆子一起笑了起來。


    桂月覺得那笑聲就是日後那些望過來時輕蔑不屑的目光,她牙咬癢起來。


    廚娘還未覺得如何,仍在那邊說道:“怎樣都是委屈,還是勸大姑娘在家裏把脾氣養得好些,家裏還有心善的夫人高抬貴手,等嫁出去了,夫君心裏又是向著妾室的,她哪還有什麽好果子吃?可不得被人做弄死?還想吃雞蛋羹?那紅袖閣的妓子沒把雞蛋羹倒在她頭上,都是敬她是正室……啊!”


    廚娘尖叫起來,鼻尖撲滿了濃重的蛋腥氣,還沒等她回過神,粘稠的透明蛋液便從頭上臉上滑了下來。


    桂月把竹簍往地上一拋,擼起袖子道:“不過要你一碗雞蛋羹吃,是公中出錢,不是你出,竟然給我生了這麽多言語,你當姑奶奶是誰?是你能這般羞辱欺負的?”


    有人來拉她:“姑娘,別說了……”


    被桂月一肩膀頂開,她道:“我管你是怎麽看待大姑娘的,如果今天來的是喚月,你把雞蛋羹潑她臉上我都不說一句話,但今天來的是我,你就得把雞蛋羹給我蒸上!”


    廚娘一抹臉道:“一個被放到秋月院的婢子,也開始在我麵前放肆了?”


    她一把將桂月揪住,兩人竟然就這樣在廚房裏廝打了起來,一時之間是菜飛盆碎,廚房裏稀裏嘩啦地吵了個熱鬧。


    那本就是午膳時間,各處都等著開飯,廚娘如此不管不顧與桂月廝打在一起,把廚房鬧了個底朝天,自然是沒有辦法開飯的。若換做平時桑夫人早來了,可現在她被禁足了,來不了,因此來的是餓壞了的桑芙的丫鬟。


    那丫鬟也是賊滑,見裏麵打得熱鬧,也不進去了,即刻回去告訴了桑芙。


    卻說桑芙正因為桑夫人被禁足的事難過著,那日因她在外間,是以知道大概的事情經過。故雖則她很想救出桑夫人,可是不知道該怎麽救,隻能悶坐苦想,間隙裏想到了桑夫人就落幾滴眼淚。


    如今聽丫鬟回來一報,為著桑蘿一碗蒸雞蛋羹,廚房已經鬧得雞飛蛋打,害著她也吃不上午飯,隻能餓著肚子,頓時氣了起來。


    她道:“我這位好長姐真是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娘親才禁足了一天,她就反上天了,她當這府裏沒規矩了不成?”


    桑芙也想得很明白,此事是桑蘿鬧起來的,若她這個做妹妹的,能把這事給平了,那麽在桑至眼裏,她自然是更聽話的那個,而桑蘿也就坐實了她的頑劣不堪。


    那麽桑夫人的理由,至少能成立一半了。


    桑芙這般想著,便等不住了,立刻去了廚房,而桑蘿已經先她一步在了。


    桑芙現在見著桑蘿就來氣,立刻陰陽怪氣道:“姐姐有時間在這兒看熱鬧,沒有時間管管你的婢子嗎?”


    桑蘿聽到聲,這才慢慢地轉過身來,桑芙才知她身上也被掛了湯湯水水,十分狼狽,桑蘿心裏痛快,差點笑出聲來。


    桑蘿道:“我管不住這些丫鬟仆婦,妹妹素日跟在母親身邊,想來學到很多,應該能管住吧。”


    桑芙得意道:“那是自然。”


    她走進去了,大喝一聲:“都給我停手,你們一個個的,像什麽樣子?再鬧下去,仔細讓你們每個人挨板子吃!”


    那幾個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即刻散了。


    桑芙為此感到得意,轉身看了眼桑蘿,滿是輕蔑。


    桂月已經哭著給桑芙跪下了:“二姑娘要為婢子做主啊。婢子隻是遵從大姑娘的命令,來要一碗雞蛋羹,這嬸子不做便不做吧,反過來將婢子和大姑娘羞辱了一遍,婢子實在氣不過,所以才和她扭打在一起的。”


    事情已然鬧大,桂月為了給自己脫罪,自然是要盡力往廚娘身上潑髒水。


    廚娘也跪下來叫屈:“二姑娘,老奴也冤枉啊,老奴並沒有說什麽,隻不想另外開火蒸雞蛋羹,這桂月姑娘就氣勢洶洶地把雞蛋砸在老奴身上,把整個廚房弄得雞飛狗跳的!”


    桂月道:“什麽叫並沒有說什麽?你說大姑娘是賠錢貨,也不掂量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什麽時候秋月院也能差使你做事,爬到你頭上了,我且問你,你說過這個話沒有?”


    廚娘也不服輸:“我這話哪裏說錯了?你不也沒把大姑娘當主子?若是當了主子,你家主子剛才來勸你時,你緣何非但不聽勸,還給她潑了一碗湯水?”


    兩人又吵嚷起來。


    就在這時,聽到一聲厲喝:“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都在幹什麽!”


    幾人霍然轉身或轉頭,看到臉色鐵青的桑至,以及在他身後的三個陌生人。


    桑蘿卻認得他們,分別是燕王,燕王妃和岑妄。


    桑至看過家書,又經曆過昨日的事,其實並不能完全信任桑蘿,所以他今天一定會去燕王府再次商量婚事,桑蘿才會讓喚月去燕王府找他。


    但是她沒有想到,燕王夫婦和岑妄會直接一起過來,圍觀這場鬧劇。


    不過圍觀就圍觀吧,桑蘿都不想嫁進燕王府裏,也不介意他們看到狼狽的自己,以及是否會懷疑自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是不是難以擔當主母之責。


    甚至於可以這麽說,桑蘿為了讓桑夫人付出代價並且能順利拿回母親留下的嫁妝,她勢必不能做出忤逆桑至的事,所以要順利退婚,最好的辦法是暴露自己的短處缺點,讓燕王府意識到她是配不上他們家的。


    因此她淡定地如之前安排好的那邊,垂下頭去,做出傷心狀來,道:“父親見諒,是女兒貪吃,要那碗雞蛋羹才惹出諸多是非來,不僅如此,還管不住丫鬟,父親要罰便罰女兒吧,切莫氣壞了身子。”


    作者有話說:


    第十章


    因為有桑夫人的家書在,所以桑至對桑蘿的頑劣有些認識,燕王與他提起婚約時,他也把書信給燕王與王妃看過,但那時,王爺王妃都說,一切等回了上京,見了人再做判定與打算。


    於是他們便回了上京。


    結果,還沒等桑至調查,桑夫人就算計桑蘿不成先露出馬腳來,那麽對桑蘿品性的判斷自然得另外再進行,於是桑至今日特意趕去王府,將此事告知了燕王妃與燕王,正巧岑妄也在旁聽了個完整。


    燕王妃到底是女人,對後宅的那些齷齪更為了解些,頓時在瞬間想出了許多後娘虐待繼子女的案例來,她本就是個心善的人,都願意收留教養兒子帶回來的妓子,自然也不吝嗇把一些同情分給桑蘿。


    於是她道:“尊夫人今日都敢這樣算計阿蘿,很難保證她從前沒有做過一樣的事來。”


    桑至明白她的意思。


    正巧桑蘿身邊的丫鬟喚月跑來王府求救,偌大一個桑府,竟然因為一碗雞蛋羹打得不可開交,還沒有人能把這場鬧劇製止下來,桑至當真覺得丟臉。


    哪知道現場發生的事比他想象得還要糟糕,還要更讓他上火。


    他的女兒,桑府的正經主子,被奴婢們潑了湯水,指著婢子罵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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