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頓忙碌後, 新婚夫妻終於離開他們的院落去給王妃與王爺敬茶。


    燕王夫婦人都很和氣,沒有難為新婦的想法,給的紅封也很厚重, 並沒有值得說項的地方。


    唯有一點,去收元帕的婆子已然匯報給燕王妃聽,燕王妃自然也就知道了二人並未圓房的事。


    燕王妃私下過問桑蘿時, 還算溫和, 道:“昨日是不是有些累著了?今夜正好多歇息。”


    桑蘿順著她的話道:“昨夜世子爺回來得遲,也吃多了酒, 腳步都是虛浮的,為了不打擾我歇息, 也就隨意在外間榻上湊合了番。”


    燕王妃很驚訝:“怎麽會, 阿妄酒量向來是不錯的。”


    但無論如何, 這終歸還是給昨晚這對新婚夫婦的疏離有了體麵的解釋,燕王妃便不再多言, 隻與桑蘿說起岑妄院子裏的事, 以前這些都是燕王妃在代管, 如今新婦進門, 自然理所當然需要交到桑蘿手裏。


    岑妄院裏的事,要說難管, 其實也不算難管。因為他確實沒有與那些丫鬟有不清不白的往來, 又因為很小就進了軍營,庶務盡數交給了燕王妃,因此整個院子的規矩都很好。


    但要說好管也不好管, 人心總各有思量, 從前院子裏的主子不著院還好說, 現在熱鬧了, 自然有那等爭強好勝之人生出了不該有的事,喚月早起那次告狀便是典型。


    桑蘿也知道,這幫丫鬟心眼子多得很,她是如何進了這燕王府的,她們也都瞧在眼裏,於她們說,真正捏著她們賣身契的是王妃而不是桑蘿,因此桑蘿區區一個世子妃又怎麽能叫她們輕易服氣呢。


    她們從前是被王妃管教的,如今卻隻能聽從桑蘿的調遣,已經是人往低處走了,更何況,桑蘿沒有受過什麽教育,徐氏從沒有把她當作主母培養,這樣不知規矩的人,又怎麽能管教她們呢?


    這些嘀咕,恐怕在桑蘿進王府前,那些丫鬟就在心裏犯著了,而連續兩次給喚月吃閉門羹,也分明是在給桑蘿下馬威。


    這些桑蘿都心知肚明,也深知這是她繞不過的一個坎,沒有人能幫她,隻能靠著自己解決。


    若是能漂亮地邁過,那她至少在離開前還能抬頭做人,否則,就真的要跌倒在坑底爬不起來了。


    好在,今早誤打誤撞地鬧了一出,讓岑妄出了回麵,給她撐了次腰,那些丫鬟應當暫且還不敢很放肆。


    桑蘿略微鬆了口氣。


    午間岑妄沒留在府裏用午膳,而是出府了,桑蘿沒顧上他,帶著喚月在庫房裏收整自己的嫁妝,考慮該如何布排它們。隻是嫁妝過於豐厚,無論如何,桑蘿還是覺得自己缺少左膀右臂。


    就這樣忙碌到了夜色四合之際,院裏的燈也陸續掌上了,桑蘿這才腰酸背痛地從庫房裏抽身,往院子裏走去。


    卻見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燈火亮著,人影幢幢地聚在一處,顯見的是出了事。


    反倒這時候,即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桑蘿卻也不著急了,喚月給她打起簾子,她慢慢扶簾進去,就見岑妄不知何時回來了,換了身衣服,腳上蹬著皂靴,左腿壓著右膝翹著,眉眼間捺的都是不耐與厭惡。


    他麵前跪了一個泣不成聲的丫鬟,正是柳月。


    桑蘿還未及說什麽,便見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的岑妄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世子妃便是這樣管教手下的丫鬟的?這還是你從娘家帶來的丫鬟,教得如此沒有規矩,以後我還要怎麽放心把這院裏的仆從庶務都教給你?虧你早晨說得那般斬釘截鐵,我還當你是有手段的。”


    平白遭了這頓劈頭蓋臉的罵,桑蘿倒吸了口氣,看著跪在地上的柳月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你有這時間哭,沒時間與我說清楚?”


    柳月抽抽噎噎的,似乎想要說,但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岑妄冷笑:“現在倒是知起恥來了,方才又是做了樣子給誰看?”


    柳月被他一罵,嚇了個渾身激靈,忙膝行到桑蘿身邊,仰著一張滿是淚痕的臉看著桑蘿:“姑娘替奴婢做主,奴婢真的什麽都沒做,是世子爺回來了,秋音姐姐拿了身新衣給奴婢,說世子爺回來總要換了衣裳的,讓奴婢進屋裏伺候世子爺更衣。可是誰想,世子爺一進了屋裏已經在更衣了,不要奴婢伺候,奴婢……”


    桑蘿聽著她言語裏的猶豫,便明白了:“你必然沒有立刻退出來。”


    柳月道:“若是換成平時,奴婢一定就退下了,可秋音姐姐把衣服給奴婢時,再三與奴婢說過,一定要伺候好世子爺。因此奴婢才沒退出去,想幫世子爺係上衣帶。”


    岑妄聽她話到此時卻住了嘴,簡直要被氣笑了,道:“你為何住了嘴了?怎麽不往下說了?沒臉了是吧?”


    桑蘿順口道:“她接下去還能如何,總不至於趁機揩了你的油是吧?”


    桑蘿原是順口,說得時候其實並沒有多想,但岑妄卻忽然不說話,這詭異的反應反而坐實了桑蘿的猜想,桑蘿吃驚地看向柳月:“你怎麽會有這樣大的膽子?”


    岑妄忙道:“她並未得手,我反應很快,直接把她踹出去了。”


    到底還是臉皮薄,沒把話說清,柳月是蓄意地勾引,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下三濫手段,以為隻要摸岑妄幾把,就能把他勾得熱血上頭。


    可她的手剛伸出手,眼睛才配合地流露出了那麽點媚態,心窩就挨了岑妄一腳,直直被踹了個人仰馬翻。


    直到被踹倒在地,柳月都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承認,自己興許是心急了些,可是桑蘿並不得岑妄的寵愛,新婚夜岑妄都能一個人宿在外間的榻上,柳月真怕時間長了,岑妄日後索性連這房裏都不會走進來了,畢竟他外頭有那樣多的紅顏知己。


    那麽,她就更沒有機會了。


    但如果僅僅是為了這點心焦,柳月也不會這麽快,這麽莽撞地下手,實在是因為秋音又誤導了她番。


    論理,那身衣服該秋音送進去的,隻是不知怎麽,她很躊躇地在門外徘徊著,柳月有意紮穩腳跟,便上前攀談,問她可有什麽忙要幫的。


    秋音流露出了些許為難,道:“世子爺回來了,我正要給他送衣服呢,隻是不巧,我葵水來了。”


    送衣服與葵水有什麽邊可以勾上的?


    柳月在短暫地愣神後,慢慢反應過來了。


    她覺得邏輯是通的,岑妄風流的名聲在外,難保不跟這些丫鬟有首尾,秋音進去送衣,自然也要為岑妄寬衣,兩人很難說不會借此鬧出點什麽。


    若岑妄真是如此,也就說明他是個挺好上手的,隻需要她勾勾手指就是了。


    恰巧秋音的葵水來了,又讓她撞上了,可不就是天助她也嗎?


    於是柳月興衝衝地接過了衣服,進了裏屋,直到最後挨了那計腳窩,她都不甚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


    桑蘿聽柳月哭哭啼啼地說完,一個頭兩個大,比起愚蠢,她更想罵柳月蛇心不足竟然貪象,腦子居然可以被貪婪蒙昧得如此徹底,既然如此,又何必長這個腦子。


    秋音已經被叫了進來,聽完了柳月的講述,直呼冤枉:“奴婢確實和柳月說過自己葵水來了,但絕不是這個意思。奴婢來葵水時,身上總是很疼,嚴重時,都沒法站穩,這些疊音她們都能給奴婢作證,奴婢也一向請假的,隻是今日來得突然,奴婢一下子找不到可以頂替的人,正在發愁,柳月此時又說可以幫奴婢,奴婢這才喜出望外地把衣服交給她。”


    柳月聽完後,簡直傻眼了,她喊著‘冤枉啊’,控訴秋音:“你方才言語時的語氣與神色,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你在撒謊!”


    秋音道:“世子爺與奴婢們向來都是清清白白的,我若是真撒了這個謊,隻要你多問一個人,就能被揭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撒這個一戳就破並不牢靠的謊言?再則,退一萬步講,就是我真的撒了這個極容易被戳破的謊言,也是你甚至來不及核實便蓄意行勾引之事,世子妃才過門一天,你便如此,可見你本就心術不正,一個心術不正的人,自然聽什麽都是心術不正的,又如何能怨得到我的頭上來?”


    柳月見她甩鍋甩了個幹淨,氣得要命,道:“原本就是你在刻意引導我,讓我誤會,如今卻反過來怪我了?”


    “別吵了。”岑妄從椅子上起身,“現在倒是說起自己清白了,難不成,你還要說,那計心窩也是白挨了,嗯?”


    柳月這才不得不噤言。


    岑妄看向桑蘿:“早起你還說過,對你的丫鬟我不能先斬後奏,現在我也等你回來了,你說說吧,該怎麽處置她?”


    他望過來的眼裏,滿滿都是譏誚。


    桑蘿的丫鬟,還是陪嫁丫鬟,就在她過門一日的時候,變著法子想爬了姑爺的床,這事說出去,怎麽樣都是在丟桑蘿的臉,而岑妄那種半譏誚的態度,也分明在嘲諷桑蘿不會管束丫鬟,卻有膽子在他麵前提出那等無理的要求。


    岑妄還當她的手段多雷霆有力呢,誰知道她手裏的丫鬟是這樣的貨色,既是如此,她又有什麽臉來說他饑不擇食,明明歪心思不斷的是她的丫鬟。


    岑妄遂言:“下次在指責我之前,麻煩你先把自己的丫鬟約束好。


    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可也經常落在空無一物的桌子上,你這樣說,桌子又多無辜。”


    桑蘿深吸了口氣。


    無論如何,柳月確實是她的陪嫁丫鬟,她能這般胡作非為,也確實有她管教不力之處。


    除此之外桑蘿也並不否認,她在挑選陪嫁時除了漫不經心外,確實存在了幾分縱容。


    畢竟前世她和岑妄幾乎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岑妄最後還不是毫無芥蒂地與她發生關係。


    前世桑蘿是受形勢所迫,今生是萬萬不想了,所以在挑人時,她有意選了看上去就野心勃勃的柳月,預備某些時候,把她推出去應付岑妄的欲念。


    所以在把她帶出來之前,為保證她的意願,桑蘿也是給了柳月些許的暗示的。


    結果,誰承想,柳月竟然這般心急,自以為有了桑蘿的默許首肯,行事就這般地膽大妄為,倒顯得桑蘿的這個決定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什麽區別。


    可若是讓她這樣輕易承認下來,桑蘿也是萬萬不能的。


    因為秋音她們算計柳月的目的也很簡單,隻是趕走一個丫鬟而已,還不必讓她們大動幹戈,她們真正要做的,就是證明桑蘿的管教無方,以削弱她的管家權力。


    而這,顯然是桑蘿不能接受的。


    桑蘿想畢,轉問秋音道:“你現下身子可還爽利?”未等秋音回答,便道,“我聽你方才的回答,中氣十足,有條有理的,想來就算有一時的不適,也絕沒有到不能到主子跟前伺候的地步,既然如此,暫且伺候了世子爺更衣,或者另與交好的姐妹談妥,換了班來,也未為不可,何故頂著夜風在門外徘徊那樣久,還費了那麽許多的口舌與柳月講述那些規矩?我若沒有記錯,這時節,是不好吹風受涼的。”


    “再者,依你所言,你這體質也不是一兩日了,而是長久的事,既是如此,你該有幾套方案應對各種情況,而不是回回臨來摸瞎抓壯丁。何況這時節,才掌燈,正是用晚膳的時候,該當主子麵前來伺候的時候,其他仆從哪去了,讓你連個人都逮不著,依我看這院裏的規矩也不甚好。”


    她最後那話,像是回敬般,是對著岑妄說的。


    岑妄道:“我們先在說柳月的事,她行為不端,非同小可,你不能因為她是你的陪嫁,所以預備揭過不談。”


    桑蘿道:“誰說要保柳月了?她的錯處,世子爺已經痛陳得清楚了,我不必再談,隻是有些世子爺注意不到的,我也要講明了才是,否則無人注意的傷口爛了化了膿了,才是最致命的。”


    秋音忙道:“世子妃誤會了,奴婢真的沒有要誘導柳月的心思。世子爺,”她轉向了岑妄,給岑妄磕頭,“奴婢從小就在這院子裏伺候世子爺,十年如一日的勤勤懇懇,從沒有過不該有的心思,還望世子爺明鑒啊。”


    平心而論,除了今日的事外,秋音伺候人是挑不出任何的過錯的。可是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沒有過錯,深得主子的信賴,因此越發不服有個不是出身名門的世子妃來管教她們了。


    可說到底,主子終歸是主子,從前岑妄確實懶得理會院裏的庶務,全由王妃照看,這些仆從也就得了不少的自由,以致於進了新主人了,還當這是由她們說了算的地盤,膽敢這般使絆子算計。


    如此行事,岑妄亦是不喜的,故而他沒有接秋音這話,倒讓秋音眼含熱淚,有些怔然。


    反而是柳月,此時來了精神,道:“世子爺,你不能罰奴婢啊,奴婢如此行事也是受了我們姑娘的囑托,是我們姑娘打發奴婢去伺候世子爺的,否則奴婢一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又何苦往世子爺的床上爬呢。”


    岑妄才剛平複了些許的情緒又被柳月挑了起來,他戲謔地看向了桑蘿。


    柳月已轉換目標,向她哭道:“姑娘,你說句公道話啊,奴婢箱籠裏還有姑娘贈的一對釵子作證呢,姑娘你不能把說過的話當不算數。”


    桑蘿任著被她扯住裙裳,沒有及時接住話。


    岑妄瞧著這峰回路轉的控訴,譏諷道:“你家姑娘有什麽臉麵承認?主仆共侍一夫,傳出去多體麵。桑蘿,你究竟把我當作了什麽?青樓的妓子都沒有你這般多的伺候人的法子。”


    桑蘿動了動唇,但沒有出聲。


    新婦備著陪嫁丫鬟,是為了在自己不便時攏住男人的心,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了,所有人都這樣幹,可是偏生從岑妄嘴裏說出來,便特別地傷人,好像她特別得浪蕩狐媚般。


    她看著地上還在哀泣的柳月,深恨自己怎麽選了這樣一個蠢貨。


    而此時岑妄已經喝道:“行了,都滾出去吧,柳月交給牙婆子發賣,秋音不規矩,打二十大板,攆出去。其餘的丫鬟都聽著,我這院子裏容不下任何魑魅魍魎的手段,收好你們的小心思,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莫給我亂了尊卑秩序。”


    柳月發出一聲慘叫,就被拖了出去,臨走前,她還拽著桑蘿的裙擺不肯放手,差點沒把桑蘿拽了個踉蹌,很是狼狽。


    岑妄道;“怎麽,世子妃還舍不得這個得力幹將了?”


    桑蘿道:“原是我管教下人不力,才讓她生出了不該生的心思,世子爺放心,日後我一定會好生約束下人,這樣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岑妄道:“你需得明白,我並非那等玩物喪誌,一日到晚沉醉在溫柔鄉的人,我自有我的城池要守護,這些個,你莫要再動心思,來拖我的後腿。”


    事到如今,桑蘿也隻得咬牙應下:“世子爺放心。”


    岑妄冷哼聲,往外走去,他掀起簾子時,正與喚月撞上,喚月道;“世子爺哪去?要用膳了。”


    岑妄沒答話,隻側了頭看向桑蘿,桑蘿道:“喚月,你帶人去西稍間擺飯吧,世子爺不在家中用膳了。”


    喚月愣住了:“世子爺這樣晚還要出去嗎?”


    岑妄冷聲道:“我的行蹤,也配你一個丫鬟打聽的?”


    喚月臉色一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岑妄甩袖離去了。


    直到桑蘿喚她,喚月這才緩過神來,忙進來道:“姑娘方才可是奴婢說錯了話?可奴婢也是見夜深露重的,都要用晚膳了,世子爺還往外頭去,著實不好,才勸了兩句。”


    桑蘿歎了口氣,道:“不怨你,你不過是撞在槍口上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死後第二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相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相吾並收藏她死後第二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