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道:“她與我說過。”她察覺到了岑妄今日提起桑蘿時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滿怨懟,敏銳地問道,“你們今天關係緩和了?”


    岑妄道:“大約吧,我與她解釋了些事,也和她做了保證。”


    王妃欣慰道:“知道反省就好,對了,我猜阿蘿會遇到些麻煩,你要不要幫幫她?”


    岑妄道:“什麽麻煩?”


    王妃道:“阿蘿年輕不知事,不知道那些管著鋪子的管事特別刁鑽,喜歡給人看下馬威,雖然我同意了她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也擔心她會受欺負,你今天要不要跟著她,給她仗個聲勢?”


    岑妄稍許猶豫了下,還是同意了。


    他以為要徹底解開誤會,光是說也是不行的,還是需要行動。而且如果當真能讓桑蘿與他冰釋前嫌,或許這樁婚事也不會到徹底無法挽回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經此兩事下來,岑妄也是懷疑夢境中的桑蘿與現實中的桑蘿就算不是同一個,也是有些聯係的,而他就算作為旁觀者也真的很難不對夢境裏的桑蘿動心,因此,他願意幫助現實中的這個桑蘿。


    因此岑妄問道:“她和管事約在了哪裏?”


    但岑妄並沒有來得及出門尋桑蘿,反而是桑蘿先行一步回來,一回來就風風火火進了房間,讓喚月找什麽東西,岑妄隻得跟著進去問:“你不是去看賬本了嗎?怎麽這樣早回來了?”


    喚月已經把五份契書找出來了,桑蘿拿了就要走,因此敷衍道:“隻是有事回來一趟。”


    岑妄卻眼尖,已經看清了她手裏拿的是契書,又想到王妃的話,實在懷疑她已經受了欺負,便攔住她了,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可以直接和我說。”


    桑蘿這才正眼看他。


    其實岑妄在桑蘿眼裏,當真就隻是用來拿到嫁妝的工具而已,可有可無的存在,隻要他不跳出來給她添亂添堵,桑蘿基本懶得理會他說了什麽幹了什麽。


    隻是今天的岑妄接二連三地實在是太奇怪了,不由桑蘿不注意他。


    桑蘿道:“世子爺可還記得在桑府與我說的那話?”


    那時可是他自己口齒清晰地叱責她沒有心,完全是一副與她過不下去的模樣,還在回門,還在桑府呢,就當沒娶過她這個娘子似的,因此桑蘿回來後,一直在等著岑妄主動與她和離。


    但偏偏岑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睡了個覺,過了個夜,就跟被人奪舍似的,忽然就在意起了他那些風流韻事,非要與她解釋他是清白的,還說他以後不去青樓那種地方了。


    雖然岑妄能有這樣的覺悟確實讓人欣慰,但是桑蘿更想問一句,他去不去,關她屁事?他於她而言,就是千萬個男人之一,桑蘿雖然討厭他們的行徑,但也深知與她無關,她更管不了他們,因此隻能漠然不看。


    所以岑妄無緣無故跑來給她承諾的樣子,真的看的她如墜雲霧裏,但因為確實與她無關,所以桑蘿也不在意他究竟在犯什麽毛病。


    結果,岑妄是一病未愈,一病又起,岑妄大概是覺得那起子發瘋還沒有瘋夠,打算再給桑蘿嚇個大的,於是突然關心起來她不說,還說要幫她忙。


    這真的很難不讓她聯想到前世,原以為初遇時,岑妄是出於好心所以路過不平拔刀相助,實則是為了羞辱她,拋下那樣一句話侮辱她後又毫不自悔的揚長而去,當真是對別人被踩踏在腳下的尊嚴毫不在意。


    後來她開起了餛飩攤子,他又莫名其妙來照顧她的生意,桑蘿有前事的陰影在,原本就不信他是好心,可那時候她確實缺銀子,而且又想岑妄付她價銀,她賣他餛飩,她是堂堂正正的生意人,沒什麽好被他看不起的。


    因此桑蘿也隻能把他當客人招待著,畢竟好歹岑妄暫時沒給她惹出什麽麻煩。


    結果沒過多久葉唐來找事,果不其然,岑妄又沒忍住,出來他所謂的‘行俠仗義’。他把那五兩銀子丟在餛飩攤上時,莫名讓桑蘿心慌起來,就怕他又說出什麽羞辱她的話來。


    盡管他並沒有,可是他把銀子一丟,折身走的姿勢,卻讓桑蘿產生錯覺,以為她不是個自食其力的人,而是用一口破碗向路人磕頭賣尊嚴的乞兒。


    其實後來桑蘿再想起這件事,也懷疑是不是自己過於敏感了,因為岑妄那次確實是想幫她,並沒有說些不該說的話。


    可是後來桑蘿仔細想過後,她終於確認,她不是敏感,而是心裏憋了口氣,想要給這些汙蔑和看不起她的人證明,她的傲骨不是所有人可以踩的,就算她被所有人都不喜,她也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給自己一個好日子。


    而不是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裏可惜的代表,更不是很多年後岑妄自我感動的例子。


    ——我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後來她跟別人跑了,盡管她待我不忠,但後來我看她可憐,還是給了她五兩銀子讓她度過難關,你看,我就是這樣多情多義的男子。


    所以盡管那時候桑蘿很缺銀子,但她還是決然地拒絕了那筆拿了之後就會讓她徹底在岑妄麵前抬不起頭來的銀子。


    而這樣的感受,自然而然的,被桑蘿延續到了這輩子來,桑蘿當真覺得岑妄可消停點吧,別折騰她,折她的壽了,她可受不起他的幫助。


    所以桑蘿隻道:“多謝世子爺好意,但是我自己可以解決。”


    岑妄道:“那我陪你去見那幾個管事吧,母親說管事大多刁滑,恐怕見你是個小姑娘,會為難你,我好歹是個男子,有我在,會好些。”


    桑蘿道:“昨日才說過的話,世子爺怎麽就忘了?我可告訴你了,你昨日說得沒錯,我本就是個沒有心的人,世子爺意圖在我這兒真心換真心是沒有用的,你真要幫助我,我這樣沒心肝的人,自然是有免費的人手不要白不要,可你就得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我話說得明白,你別到頭來又怪起我了。”


    岑妄聽她說起這個就尷尬起來,那話確實是他說的,他也知道說出的話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可是他說這話時,一來對桑蘿還有些誤會,二來也是在氣頭上,因此不管不顧的確實傷人。


    這事本來就是錯在他,他也沒什麽好辯駁的,就道:“那原是我的錯,我那時還沒想明白你因為什麽不待見,所以覺得喪氣了些,就不自覺出口傷人了,對不起。”


    他道歉了。


    他竟然道歉了。


    桑蘿震驚之餘,還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知道我因為什麽不待見你了嗎?”


    第三十章


    岑妄同樣臉露迷茫:“除了之前說的事之外, 我們之間還有其他別的事嗎?”


    他見桑蘿的臉色沉了下去後,忙道:“我知道你還是很在意退婚的事,但這件事我以為我們雙方是公平的, 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這樁婚姻,同樣,你也不喜歡我也不喜歡這樁婚姻, 區別隻在於你礙於桑叔叔的原因, 無法付出行動,但我付出了行動, 但至少在目的上,我們是一致的, 這點我們誰也說不了誰, 是吧?”


    “我唯一做的不妥當的點是我沒有料想到你們的父女關係不和睦, 所以采取了不妥當的方式,無意中傷害到了你, 但同時我也因為錯誤的方式, 也錯過了退婚的最佳時機。再者, 那些方式裏, 我大部分都在用自汙名聲的方式在勸退你,唯一對你的傷害就是那次威脅而不成, 所以我覺得也算是我的報應。”


    岑妄說完後, 認真地看向了桑蘿。


    桑蘿嗤笑了聲,道;“世子爺這賬真的盤得又理智又客觀啊,但如果真要這麽算的話, 那我與你來算算代價, 讓你明白什麽才是報應。你以為自汙了名聲, 你覺得委屈了, 可是你委屈什麽,你並沒有為此付出任何的代價,世人不會對你的行徑指指點點,隻會稱讚你,你的父母更沒有為此責罵你。而我那時需要麵臨的是什麽,你想過沒有?”


    她揚起手裏的契書,道:“你知道我已經是世子妃了,又是大將軍的嫡女,按理來說,也算身份尊貴,手裏小有權勢,但他們作為我雇傭的管事,仍然敢對我提出無禮的要求,對我蹬鼻子上臉,你猜是為什麽?”


    岑妄望著她手裏的契書,皺起了眉頭。


    要說讓他猜測,他第一個想到的是桑蘿手腕不夠強硬,沒能壓製住那幫管事。


    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他初次進了軍營時,軍中諸人對他確實很客氣,但那種客氣之中難免對他帶了點輕慢,因為都覺得他隻是借著燕王的權勢來刷履曆的草包公子,雖然不敢得罪他,但也沒多看得起他就是了,後來還是他狠狠露了一手,這才壓製住營中那些閑話。


    這種事其實自古有之,不新鮮的,所以新官上任才急於燒起三把火來。


    他把這話原原本本地說給了桑蘿聽,桑蘿沒聽完就嗤笑開來,道:“是啊,你軍營裏的將士再輕慢你,但看在燕王的份上,仍舊不敢得罪你,至少表麵上還對你保持了恭敬。但是那些管事對我是連假意尊重都沒有,居然敢提出讓我陪他們去紅袖閣吃喝玩樂的要求,試問換成另外的夫人姑娘,他們敢嗎?再問你,同樣是和你新進軍營的無權無勢的兵,他們有和你一樣的待遇嗎?都是看菜下碟罷了,那些管事也知道我隻占了個身份的虛名,依不得身份任何的勢,所以才敢如此囂張。”


    桑蘿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處境,她也不覺得徐氏被奪走嫁妝後會心甘情願認輸,按照徐氏的脾氣,一定會和那些管事通氣給她使絆子。


    可是桑蘿有什麽辦法,徐氏也沒有說錯,桑至對她就是不上心,而且岑妄那些行為也確實能證實桑蘿在他麵前也沒太得臉,她就是個空殼子,比虛張聲勢的紙老虎都不如,那些管事根本不用懼怕她,因為五個男人聯手確實不需要懼怕一個小姑娘。


    桑蘿能靠的從來都隻有她自己而已。


    岑妄被她說得很不是滋味。


    他一方麵是覺得桑蘿說得話有些過於刻薄了,把他當時的處境想得太好了。麵上假意的恭敬又如何,背後該說的閑言碎語一句都沒少過,再加上燕王其實也沒對他有什麽關照,因此岑妄還被同袍背後捅過刀,試問誰身邊有那麽幾個兩麵三刀的小人隨時準備斷你前程要你命,還會覺得日子是好過?桑蘿還是想得過於輕鬆了。


    另一方麵他其實也有點詫異於那些管事和桑蘿的想法,桑至如何先撇開不說,桑蘿這個世子妃怎麽會隻是個空架子呢?王妃就蠻關照她的,桑蘿隻要和王妃求個情,王妃肯定會幫助她,就算沒有他岑妄,桑蘿依然有個可以借的勢。


    但是想到桑至對待桑蘿的態度,岑妄也確實承認如果那時候真的逼桑蘿退婚成功,恐怕她受到的非難遠超於他的想象,在這點上,兩人確實處於失衡的狀態,因此這事上他不說什麽。


    岑妄隻是和桑蘿強調:“我進了軍營後,並沒有依仗父親的勢,我是從小兵做起的,軍營那麽多人,除卻幾個將領外,其實也不是人人認得我,至少那幾個給我捅刀的同級士兵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後來一級級的升上去,也全靠我砍下的人頭夠多。官場上或許還可以依仗權勢,戰場上根本沒人管你是農夫家的孩子,還是王爺家的孩子,刀劍無眼,隻管殺人。”


    “你說我別的都可以,但不要侮辱我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戰功。”


    桑蘿嘴角噙了意味不明的笑,道:“我懂了,所以世子爺還請放心,我絕不會依仗世子爺的勢力,隻靠自己從我的戰場上殺出屬於我的戰功。”


    她話音剛落,便要抬腳繞過岑妄往外走去,岑妄道:“等等,我方才不是那個意思。”


    桑蘿道:“可我怎麽覺得世子爺的意思很明確了。”


    岑妄道:“我隻是在說我自己的事,並沒有在影射你,換成是你,如果是你辛辛苦苦取得的成就,到頭來還要被冤枉是靠著桑叔叔得來的,你樂意嗎?”


    桑蘿沉默了下,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所以,”岑妄鬆了口氣,道,“我隻是在澄清這點而已,真的沒有第二層意思,我說話還不至於那麽陰陽怪氣。”


    桑蘿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他有前世的惡劣行跡在先,桑蘿還真不覺得他說話可以不陰陽怪氣。


    岑妄道:“那些管事也就是吃準了你女孩子家家,臉皮薄,才敢戲弄你,因此不如讓我去會會他們,你在家等著聽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但被桑蘿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不用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解決。”


    岑妄不能理解:“你也知道那些管事為何看輕你,我的法子正是對症下藥,你緣何拒絕,這與舍近求遠有什麽區別?何況,依照你之前所說的,我現在也不過是把本該屬於你的勢還給你罷了,不至於這般涇渭分明地分出是你的事還是我的事。”


    桑蘿道:“我的鋪子該為我掙錢,我的管事也該隻聽我的話,否則,我這主家也就做得很不像樣了,所以我才說這是我的事。而且商場如戰場,為多爭一分的利,那些商人都能把腦袋打破,誰會為了我這身份讓我一分,還是說,我可以堂而皇之把王府的利益拿出去交換我的盈利?”


    而且難不成這勢她還能借一輩子不成?她總要離開的,王府和桑府總會與她毫無瓜葛的,她做不了借老虎勢力的那隻狐狸。


    所以桑蘿最開始就想得很明白,她可以跟著王妃學習看賬管事,但當王妃說要給她派能幹的管家協助她時,桑蘿還是拒絕了。可能最開始的路會走得磕絆些,她還是想要自己慢慢走,跟頭摔多了,記性也都是長在她的腦子裏的,她總能成長地獨當一麵。


    這些想法和她用來指責岑妄的話也不衝突的,如果她有個關愛她的父母與和睦的家庭,其實大可做個不諳世事的富貴閑人,但桑蘿注定沒有這個福分,所以她隻能走上荊棘路,並且堅信,荊棘路的前頭會有康莊大道等她。


    幾個挑釁她的管事不算什麽,保不齊她以後還會遇到,她要做的就是靠自己的能力把他們趕走,保全自己的權益。


    所以岑妄說她舍近求遠也好,她就是隻想用桑蘿可以辦的辦法去解決這件事。


    而找訟師替她去告這幫管事,也是她唯一能辦到的法子。


    岑妄仍舊覺得桑蘿的想法不對,他道:“我隻是想幫你出麵與他們交涉而已,不是說我參與了這件事,以後就要對你的嫁妝指手畫腳,我沒有那樣的想法。而且掙錢這個事,”他想了想,


    “你開出足夠的價銀,就能請到能幹的管事,不必要你自己去鋪子進貨盤貨,想辦法該怎麽多掙點銀子。”


    他說完,又怕桑蘿多心,覺得這話是在陰陽怪氣她之前沒有打理過鋪子,不知道鋪子該如何經營,因此連忙補充道:“我也是看母親打理時知道的,我自己沒打理過。”


    王府的產業大,自然不可能事必躬親,而且產業與他們而言隻是捎帶,他們的重心從不在商業上。


    所以岑妄覺得他說得沒錯,哪個名門貴族會親自幹這個,都是底下的人跑腿,他們坐等享受就是了。


    他依然理解不了桑蘿內心所缺失的安全感與喪失的身份認同感。


    從最開始,他們的記憶與遭遇就決定了他們的思維不在同一線上,自然而然,看待事務的方式就宛如怎麽也合不上的齒輪。


    桑蘿放棄了,道:“要不你這麽理解吧,我寧可多走不必要得彎路,我也不想要你的幫助,可以嗎?”


    岑妄原本的笑容凝固住了,他仔細看著桑蘿的神情,覺得她的模樣不像是在看頑笑,她是很認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岑妄道:“為什麽?我覺得我已經和你解釋得很清楚了,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矛盾還沒有深到非要針鋒相對的地步吧。”


    桑蘿道:“你解釋清楚了,我就該原諒你嗎?以及,你有沒有想過,你隻是自以為的解釋清楚了,其實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根結在哪裏。”


    第三十一章


    麵對岑妄詫異的眼神, 桑蘿意識到她說漏了嘴。


    他的表情很容易讓人覺得,今生的他並不記得前世的事,也根本沒做過那些事, 用那些指責針對他似乎顯得有些沒道理。


    但桑蘿並不覺得她的想法有什麽問題,今生的岑妄還沒來得及做,不是說他有長進, 不去做了, 而是桑蘿把悲劇扼殺在搖籃裏,沒給他這個機會, 否則,人還是那個人, 再來一次, 桑蘿認為岑妄肯定會重蹈覆轍。


    而她目前, 也隻是想把自己的悲劇扼殺得更加徹底而已。


    因此,岑妄想不明白她話也好, 還是從這話衍生出去, 又覺得她不可理喻也罷, 無所謂了, 能和她保持住距離就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死後第二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相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相吾並收藏她死後第二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