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妄盯著她小心翼翼道:“據你所說,林深能問出‘怎麽會贏’這樣的話,想來他有錦端必輸的理由,以我的經驗看去,必然是因為他設法給大阿通了氣,設下埋伏要將剩餘錦端精銳一網打盡,而我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打了勝仗,隻有一種可能,我查出來他的底細了,並且我選擇了將計就計。”


    這是最完美的解釋,寧蘿根本無法反駁。


    岑妄又道:“當然,我知道這不是我沒有讓你和葉唐和離,還放任他回來欺負你的理由,這我要與你道歉。”


    寧蘿五味雜陳道:“這你無需與我道歉,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你當時已經查明了林深的身份,自然是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嫁給他,隻是當時我們之間的感情甚篤,你我之間偏又水火不容,你沒法給我一個不嫁給他的理由,你也不覺得有自信你可以說服我。”


    寧蘿也能猜到岑妄當時很艱難,錦端士氣銳減,而大阿又想乘勝追擊,岑妄已經到了非勝不可的地步了。他難道不恨林深嗎?林深殺了岑妄的親生父親,戕害了將士,是大阿的走狗,依著岑妄的性子,恐怕恨不得親手活剮了林深。


    可是恨成那樣,岑妄都沒有動林深,是因為他還需要利用林深,所以他忍耐了下來。


    在那樣的時候,岑妄還能想到搭寧蘿一把手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盡管他在男女之事上向來水平穩定,可以說是爛到能把一切都搞砸的地步。


    但寧蘿都能理解,今生也是她先開了口,岑妄才猶猶豫豫把林深的事告訴她,按照上輩子的情況,他恐怕更不敢,也賭不起,因此選擇了沉默。


    但其實說起來,不能和葉唐和離這件事,至少對當時的寧蘿來說,除了無法和林深在一起以及偶爾會被葉唐的姘頭陰陽怪氣外,也算不得痛苦。


    當然,這樣的前提是在她得知道真相,否則光是林深一件,就能讓她記恨著岑妄。


    因此寧蘿苦笑道:“若我當時知道了就好了。”


    若她當時知道了這背後的一切緣由,她自然就不會覺得她這輩子都無法逃脫出葉唐這個牢籠,進而痛苦與苦悶堆積起來,讓她覺得人生徹底無望。


    其實若非被逼到絕境,那根最後的稻草真的壓了下來,她又怎會殺人呢?


    後來她被押到菜市去時,還聽到人在議論她,說不相信這樣清秀的姑娘真的會動手殺人——為了穩定軍心,等著新將領接管錦端,直到寧蘿死了,岑妄被殺的消息都沒有傳出去,因此大家討論的都隻是一樁殺夫案——還有人說,夫妻之間再有不是,也過了幾年了,之前忍得,為何後


    來就忍不得了?


    寧蘿當時就想,正是因為先前忍了下去,後來才會忍不下去的。殺人並非輕鬆的事,可是總有些時候會讓人覺得殺人沒有那麽可怕了,她能殺了葉唐和岑妄,不過湊巧是她拿起刀時正在那


    一刻。


    岑妄聽了她的話,也不自覺喃喃道:“造化弄人。”


    但想起上京巷子裏的事,岑妄憶起寧蘿對他的指責,他又覺得他和寧蘿的事其實也談不上造化弄人,一切源頭還在他那張嘴,寧蘿又恰是在飽受非議,被人苛責的時候,他當時的話於她來說無異於心上紮刀,否則寧蘿也不至於後來拒絕他的幫助,哪怕小產了還要撐著口氣把他推開了。


    為什麽寧蘿願意接受林深的好意,卻要視他的幫助為嗟來之食呢?岑妄懊悔不已。


    寧蘿卻不想與岑妄深談下去了,她現在的情緒過於複雜,導致她現在非常得疲憊,明明心中有很多的時堵塞著,可是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她隻對岑妄道:“現在幾乎可以確定是林深了,你大可換個思路,往他身邊的人查起,他的朋友實在太多了。”


    岑妄胡亂應道:“我知道的。”


    寧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起身。


    岑妄道:“阿蘿,你有想過你該怎麽辦嗎?”


    寧蘿道:“你放心,我會把事情遮掩好,不會叫林深發現一點端倪的。”


    岑妄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寧蘿默了默,慘慘一笑:“其實你方才麵對那婦人時不該那般理直氣壯的。”


    岑妄急勸道:“那又與你有何相幹?林深騙過的不隻你一人,那些商人,他的同僚,各個經事都比你多,也是老練人了,他們都被林深蒙騙了過去,又何必唯獨苛責你一定要發現呢?再說就是我父親,他在軍營裏抓探子抓了那麽多次,也沒有懷疑到林深身上去,實在是一個小小主簿,沒有什麽可以懷疑的。”


    “主簿?”寧蘿突然道,“我聽林深說起過主簿是負責整理文書的,他是什麽樣的文書都可以接觸到嗎?”


    岑妄道:“倒也不是,機密的文書他是一定碰不到的,但若是一些尋常的涉及到軍營日常的文書,他都是可以接觸的。”


    寧蘿的心髒跳得太快了:“那他可以接觸到你們的賬本嗎?我在成親時見過他的朋友,有幾個米行的商人。”


    岑妄神色一凜,走到書案前,拿起筆來舔了舔墨水道:“你說,我記。”


    寧蘿緊張地舔了舔唇。


    她知道一旦她開了口,她將完成第二次殺夫的“壯舉”,那瞬間,她是有猶豫,也有後悔,可是看著岑妄期待的眼神,她仿佛看到了萬家燈火正飄浮在岑妄的眼眸中。


    因此寧蘿眼睛一閉,心一橫,把那幾家米行的鋪名報了出來,岑妄邊記邊道:“這些鋪子都和軍營有來往。”


    錦端位置特殊,糧草需求大,就算士兵也種田,但仍無法滿足糧草需求,因此很多需要的米麵都是買的,一家米行供應不了,需要好幾家一起,可巧了,林深都認識。


    寧蘿聽他那般說,也意識到她這靈光一現是真的被她逮住貓膩了,因此正色道:“婚禮的請柬還是我和他親手寫的,因此我都記得人,還有幾家麵粉行的鋪子我也報給你聽。”


    作者有話說:


    阿蘿一直都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因此她再缺愛,也不會忍受自己去接納有瑕疵的愛,相反,當她發現那份愛不夠純粹有裂縫,她會毫不猶豫地丟掉。何況,她是渴望有份愛,畢竟她真的太孤獨了,但就算沒有,她也可以一直走下去,畢竟她一直所求的隻是認同與理解而已,在林深的認同出現前,她也始終未被擊潰屈服。從始至終,對於任何人,徐氏、桑至、岑妄、林深都是同樣的態度。


    第六十一章


    寧蘿報完了鋪子名, 看著岑妄把幹了筆墨的紙張收了起來,道:“我走了。”


    岑妄下意識地問她:“到哪兒去?”


    寧蘿道:“回家去。”


    岑妄並不想讓寧蘿回去,林深的探子身份現在幾乎是被坐實了, 寧蘿再回去,隻怕是有性命之憂。


    他也下意識的以為寧蘿是不會再回去的,因此聽到寧蘿的話, 驚詫之餘還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滋味:“阿蘿, 你便不擔心林深會傷了你嗎?”


    寧蘿覺得岑妄的語氣當真是怪怪的,有些酸味, 還有些委屈,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隻能暫先製止道:“好端端的, 我不回去了, 林深會疑心的,為避免打草驚蛇, 我都得冒這個險, 何況喚月還一事無知, 我不能拋下她不管。”


    岑妄能想點什麽?他不過總是不自覺地以為寧蘿總是比他更信林深, 明知林深是探子,還願意回去, 卻總是防他如洪川, 如今聽了寧蘿的解釋,那點才起的委屈也就煙消雲散了,還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我叫人跟著你。”


    寧蘿覺得這不妥:“他能一直潛伏在錦端不被人察覺, 足見得是有本事的, 你叫人跟著我, 小心被他察覺了, 你若真擔心,不如快些將他抓起來,那樣滿城的百姓也都安全了。”


    岑妄說不過她,直得將她送出去,也不敢送到衙門口,隻能到到堂前,不住地叮嚀解釋,讓她小心林深。


    寧蘿都笑著答應了,轉過身來,卻連一點笑都提不起來了。


    如果可以,她當真是一點都不想回去的,可是岑妄有岑妄的責任,她也有她的責任,一些該還的冤孽還是得償還了。


    寧蘿去了酒樓,打聽了下情況,知道林深還帶著人在外麵盡力尋著的時候,心裏尤然生了些嘲諷。


    人究竟在哪兒,林深比誰都清楚,卻還要這樣賣力地作戲,當真是難為他了。


    也不知道他在她麵前作戲,是否也感到疲乏勞累。


    寧蘿不想深想,這種事,想得越深,越是折磨自己,索性便不想了,她信步往家裏走去。


    原先那屋子就被三個男人翻過了,後來走得急也沒收拾過,因此寧蘿看到屋裏一片狼藉時並沒有多在意,但就在她提壺給自己倒了盞茶時,忽然腦後生了陣疾風,還為等她反應,腦後傳來


    一陣鈍痛。


    茶壺翻倒在桌,茶水沿著桌麵流淌下去,滴在閉目倒地的寧蘿臉上。


    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農戶打扮的中年男子,他的手裏拿著根拄拐,方才他就是用這根拄拐打暈了寧蘿。


    他蹲下了身,用手指撐開了寧蘿的眼皮觀察她究竟是真暈還是作戲,等確認她是真的暈迷了後,他走到廚房去,取出已經準備好的媽蛋,把寧蘿套起放了進去。


    他給麻袋紮了孔子,然後用草繩把麻袋口子束上,綁在拄拐上,然後他就這樣挑著麻袋,從後牆那兒翻了出來,三四米高的院牆,他帶著一個人,落地依然輕巧無聲。


    後牆那停著一輛手推車,他把寧蘿放進一隻空桶裏,再往上麵堆了些瓜果蔬菜,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推起小推車往外走去。


    今天城門的士兵查得格外得盡心,但中年男子早準備了幾隻吃得多拉的多的雞,捆在推車上,再慢悠悠地繞點路,那輛車就很不成樣子了,推到士兵麵前都捏著鼻子不敢查,中年男子就這樣暢通無阻地出了城。


    他的目的地是城外的一間破屋,倘若寧蘿還醒著,她應當認得出來這是前世林深帶她來過的,他的家。


    中年男人推門進去,看到麵色不善的林深,他坐在那裏,門打開時,三指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把半邊的眼睛襯得格外有陰鷙的氣息。


    林深看中年男人進來:“你說要給我一個交代,交代呢?”


    中年男人道:“在外麵的推車上。”


    林深出去了,看到那輛推車,臉色一遍:“洪真,你膽子太大了。”


    洪真道:“車上又沒沾上一滴血,車子普普通通的,我為何不能用?”


    林深說不過他,索性不說,忍著味去打開桶,第一桶隻見瓜果蔬菜,他臉上露出不耐來,第二桶,瓜果蔬菜下壓著個麻袋,他摸了摸,還有熱氣,他忙把麻袋抱了出來,解開,看到緊閉雙目的寧蘿。


    林深愣住了。


    洪真提著拐杖,靠著門框,問他:“這是不是你要的交代?”


    林深終於反應過來,轉身怒吼道:“你瘋了?”


    洪真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要走了,她總不能還留在錦端吧?還是你不想讓她跟著你走?”


    “我幾時說要走了,都是你自作主張。”林深粗聲粗氣,但其餘的話他卻回不了,他隻是下意識地又看了眼寧蘿,囁嚅了下唇,有些不舍,也有些痛苦。


    洪真看著,道:“哦,看來是真的喜歡,難怪這麽多年了,直到今年才鬆口娶一個。既然喜歡,那更應該帶回大阿了,不是嗎?”


    林深道:“你不明白……”


    洪真道:“有什麽好不明白的,你不就是擔心你的身份暴露了,她接受不了你嗎?可是若等她醒來時,她已經到了草原,再也回不了錦端了,哪還有她選擇的餘地?她隻能接受你。”


    林深沒吭聲,他不願承認,但洪真確實給了他一個不錯的選擇。


    本來嘛,他就是探子,你怎麽可以要求一個探子有什麽光明磊落的想法呢?


    洪真見他那樣,就笑了,洪真提醒他:“勸你早點帶她走,你這夫人不簡單,和岑妄有交情,她不見了,岑妄很容易發現,你就徹底完了。”


    林深聽他說這個,更加沒好氣:“說得好聽,要有情人終成眷屬,但實則,你還是想讓我走,洪真,為什麽?”


    洪真漫不經心的:“你暴露了,我和你說過,昨晚你的夫人就出城和岑妄去尋了那夥計,天還未明便回來了,你不會以為岑妄當真尋不到吧?你們收屍可收得不算幹淨。”


    林深沒忍住:“找到了又如何?人又不是我殺的,當時我甚至都不在場,隻要你們不被逮住,或者逮住後瞎招供,岑妄便猜不到我頭上去,我可以照常潛伏下去。現在你這般做,反而讓我暴露了個徹底,洪真,你告訴我,你究竟要做什麽?”


    洪真懶懶地抬眼:“你可以問,沒關係,但你要替你夫人著想。你出了手,未必會贏我,她該如何?我可不會給自己留下隱患。”


    林深果真猶豫了,他是會些武功,可真要比起來,那也是真不如洪真的。


    洪真道:“所以還是快些上路吧。”


    他連回草原的馬都給林深準備好了,這樣的完備!


    林深把寧蘿放在馬背上,已經握住了韁繩,還是猶豫地看了眼洪真。


    林深與洪真,兩個名字,一聽就是漢人的名字,說明他和洪真有差不多的身世。因此盡管林深與洪真往日交情不多,隻有共事的關係,但雙方不能不在意彼此。


    就如同洪真願意冒著風險把寧蘿帶出來給他一樣,林深也在擔心洪真。


    他總覺得洪真怪怪的。


    大約是因為洪真的目光總會讓他聯想到,大阿人望著黑山的眼神。


    洪真拿起了拐杖,微微笑道:“林深,人總該有個故鄉,大阿與錦端,若是兩頭都靠不著,就太可憐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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