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玨緩緩起身,迎著月色仰頭豪飲,酒滴順著光潔的脖頸直下,領口漸漸暈起一朵水漬。


    放下酒壺之際,青玨瞥了一眼青樾的寢殿,燈還燃著,喃喃自語道:“是啊,白羽鳳族的嫡出神女,生來便帶那涅槃之火,又怎會靈力低微。是我沒將她教養好,都是我的錯。”


    說完,酒壺再起,一注清華順著壺口一滴不漏落入青玨口中。


    千歲前,他以為自己是這九天戰神的嫡出長子,倍感榮耀。父君母後將晹宸宮大小事務交由他掌管過問,他亦覺得理所應當,大小事處置起來也是果斷決絕。


    千歲後,驟然得知自己並非親生,不過是孚汋山撿來的一隻雜毛鳳凰,受了父君五千年修為渡化,才得以今日一副純正的白羽鳳族骨血。他心中的悲涼,亦不可說。


    父君母後將自己視如己出,悉心教導不說,還讓自己拜入元始天尊門下,做了九天仰慕的關門大弟子。就算後來有了妹妹,父君母後的心也從未偏倚半分,就算偏,也是朝著自己偏的。


    他不知生父母是誰,不知為何被棄,卻得了九天戰神一顆鳳膽及一顆不惜與天下人作對亦要愛他護他的心。


    可是他,卻連他唯一托付的女兒都教養不好……


    壺中的酒似取之不盡飲之不竭,青玨飲至月影漸弱,身邊的承禹不知何時已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也罷,多思無益,明日起便將這磨人的小魔王如幼時一樣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好好教養。


    第11章 無題


    “我是一條蟲。”


    “一條什麽蟲?”


    “一條玄青龍鱗蟲。”


    “我是一隻雞。”


    “一隻什麽雞?”


    “一隻白毛鳳翎雞。”


    天邊剛著胡粉,兩個熟悉的聲音闖入青玨的耳朵。還窩在軟榻中睡意朦朧的青玨此時隻覺原本醉意難消的頭,更痛了。


    青樾昨日剛被暴揍一頓好不容易乖巧了半日,今日晨起見了來探望她的梓淵,立刻原形畢露,竟與梓淵在院中忘情地唱起了他二人閑來無事之時為自己編排的歌謠。


    曾幾何時,青樾曾在院中接連蹦躂了好幾日,並一直叫嚷著自己是一隻客串了白羽鳳凰的雜毛雞,惹得晹宸宮眾人忍俊不禁。


    原想著年紀尚小,隨她玩鬧便好。可她玩著玩著覺得很不盡興,又蹲到青玨窗前學雞叫,擾得本就被深奧佛理所困的青玨火冒三丈,結結實實揍了她一頓。


    不承想傷愈之日即歡騰之時,青樾安穩了沒過幾日,又開始“舊病複發”,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那雞精轉世,連那騰雲之術都還未精通就想著要收拾細軟到凡間統領雞族!


    青玨氣得牙齒咯咯作響,恨不得真將這任性膽大的妹妹丟到凡間,讓她知道知道什麽叫眾生皆苦。可一想到她是自己在這四海六界唯一的親人,不得不又軟下性子來,悉心勸導。


    青樾之所以覺得自己像雞,是因為梓淵曾經偷溜下凡時帶回來的一話本,話本中將雞與鳳凰畫得差不多,隻是尾巴不同而已。


    九重天的神仙們多以人身法相現世,若不到武力不濟的時候,是斷然不會將自己的真身隨意露出來的。而青樾因是神女,生來便是以人身法相現世的,且修為尚淺,還未學會怎樣召喚其真身,自然也就對這話本信以為真。


    青樾本就覺得自己不像父君母後親生的孩兒,不如哥哥好看。且還聽說父君謙遜有禮,母後典雅大方,論脾氣秉性而言,自己更是不像,再加上參考話本中雞的習性,便更加篤定了,自己就是一隻雞。


    青玨甚是無奈,普天之下竟有一隻鳳凰固執地認為自己就是雞,還是一隻神力非凡的白羽鳳凰。


    為了將妹妹這不當認知給糾正過來,青玨親自下凡買了一隻雄偉的公雞帶回天宮放到青樾麵前,昂首闊步地走了整整一日,直至雞累死。見妹妹心中仍是存疑,又不惜現出真身與之對比,才讓她認識到人間的話本子可信度非常低。於是罵罵咧咧地將雞送去給了翀蒼,還順帶蹭了一餐飯。


    如今她竟又唱起了這令人火大的歌謠,真真是在青玨心上插了一把又一把的刀。


    青玨原是向師尊告假三日,準備在宮中與青樾潛心研究槍法,以助她早日熟悉封雲槍。卻不想第一日就在為她收拾了爛攤子之餘狠狠地揍了她一頓,教會了她什麽叫做“恃強淩弱”。


    而這第二日才剛開始,她就已經忘卻昨日痛楚在作死邊緣徘徊了,看來今日得教教她什麽叫做“身份貴重”。


    思量許久,待到院中歌聲浸微浸無,青玨才緩緩踏出寢殿,打算好生問候一下這已然放飛自我的“一條蟲”和“一隻雞”。


    此時此刻,在晹宸宮花園中,青樾肆意瀟灑地臥在羅漢床上蹺著腳等著一旁的梓淵為她剝杏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步步逼近。


    直至一個人影籠罩在自己頭頂,那熟悉的寒意隨之而來時才發現,哥哥那張清冷俊秀的臉已然近在咫尺,頓時愣住。


    青玨劍眉輕挑,聲音冷清中又帶有一絲戲謔,道:“唱得可還盡興?”


    青樾啞然。


    梓淵已是許久沒感受過青玨這般陰冷的氣息,手中原本要遞給青樾的杏子緩緩移向青玨,似有討好之意,“兄長,吃杏。”


    青玨冷眼一瞟,嚇得梓淵連忙將杏塞入自己口中,裝作無事發生。


    “要不然你二人今日就將這歌謠拿去靈霄殿上當著天君的麵唱一唱,說不定天君一高興,賞你們幾個大耳光,也是極為榮耀的。”


    梓淵嘿嘿一笑,“青玨兄長慣會說笑。”


    青玨依舊冷著臉,“我並未說笑。”


    梓淵心中忍不住輕啐了一口,“知道青玨兄長不會聊天,今日看來是忒不會聊天。”


    青樾見氣氛不對,故作虛弱地撐起身體,眼中水汽慢慢騰起,“哥哥,樾兒疼,隻得唱唱歌謠作為消遣分散分散身上的痛楚。”


    青玨眉頭微皺,看似心疼妹妹得緊,嘴卻說著最狠毒的話,“我可以讓你更疼。”


    ……


    青樾此時心中如萬馬奔騰而過,可是該演還是要演的,正欲擠出一滴眼淚博得哥哥一絲同情之時,竺淵款款而來。


    來就來吧,不僅帶著一臉春風得意,還自作聰明地問道:“在聊何事,如此開心?”


    青樾一臉不快,心中暗暗吐槽:兄長,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與梓淵開心了?


    梓淵聞得兄長過來,扭頭報以一個苦笑,用盡全力在告訴他,並不開心。


    豈料竺淵視若無睹,越過梓淵直奔青玨而去,氣得梓淵狠狠丟下一個白眼。


    竺淵從袖中掏出一白瓷瓶遞給青玨,道:“這是藥王調配的特效金創藥,我趕在聽學前給你送過來了。”


    青樾一聽,雙眼一瞪,道:“竺淵兄長,受傷的人好像是我!為何你給我哥哥送藥?”


    竺淵一臉慈愛地捏了捏青樾氣鼓鼓的腮幫子,說:“這藥今日塗明日好,我送給你兄長自然是看他何時想揍你,好提前吩咐仙娥給你用藥。”


    這下青樾更是無語至極,原以為哥哥已經足夠道貌岸然,不承想竺淵兄長更勝於他!果然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啊!


    青玨對此方法倒是頗為滿意,剛接過瓷瓶就轉手遞給了貼身服侍青樾的仙娥竹筠,道:“扶小殿下回房上藥。”


    見青樾雙眼又是一瞪,身子還極不情願地微微向後躲,青玨又補上一句,“現在。”


    ……


    “若是我有罪,請天雷來劈我,而不是讓我擁有兩個如此腹黑變態的兄長!!!”青樾心中呐喊。


    可惜,得老天爺偏愛的隻有這兩個變態的兄長。


    竺淵幸災樂禍地看著青樾被架走,與青玨相視一笑,拱手告別赴學去了。


    梓淵本想賴在晹宸宮打破他那連逃了五日學的記錄,不承想竺淵剛到晹宸宮大門就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芙月,二人施禮間梓淵輕瞟了一眼,覺得現下還是去玉清幻境聽學的好,免得汙了自己的眼睛。


    芙月聲勢浩大地帶著十二名仙娥前來,每位仙娥手中都捧著盞托,盞托內奉著各類果品、錦盒、瓷瓶,還有幾身衣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是要來晹宸宮定居了呢。


    青玨本以為她會礙於顏麵向梓淵施禮,沒想到二人權當對方為空氣,擦肩而過,全然沒將對方入眼。此時想起青樾也不喜歡她,許是因為梓淵的緣故。


    芙月步履輕盈,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先前與竺淵見禮之時典雅端莊,續而與梓淵擦肩而過時冰冷傲慢,現下款款走到青玨麵前,又跟換了一張臉似的,柔中帶魅。臉上雖極盡擔憂之色可眼中卻含著點點幸災樂禍。


    青玨雖是看得瞠目結舌,卻也不想深究,出於禮節,微微點頭示意,道:“不知芙月公主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芙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青樾地寢殿,頓時眼中含淚,帶著哭腔,說:“得知青樾妹妹昨日闖下大禍被阿兄責打了一番,小妹心中甚是擔憂,可又不好深夜過來探望,隻得今早匆匆趕來,為青樾妹妹帶些禮物,以示安慰。”


    芙月說得情真意切,換作往日,青玨大約就信了,可方才親眼見她翻臉如翻書一般,確是讓青玨心中一怔,覺得此女並非想象中簡單,還是少接觸的好。


    且現下看來她若真是一心與妹妹交好,為何在晹宸宮出入一萬年她二人的關係還不及梓淵一絲半點?


    礙於奕殊情麵,青玨也不好當場打臉,隻得拱手道:“多謝公主記掛吾妹,現下她正在上藥,公主一會再去瞧她便好。”


    青玨以為,芙月會如往常一樣,不與自己多言,點頭示意一下便可。卻沒想到芙月一聽青樾此時正在上藥不便打擾,轉而對自己多言了起來。


    芙月微微抬手,拭去了滴落臉頰的淚珠,眉目間柔情流轉,麵色微微泛紅,輕聲道:“青玨兄長為何如此見外,稱我名字便可。”


    此言一出,青玨不知如何答話,難免心頭一怔,幾日不見這變化也忒大了些。莫名一種不祥的預感緩緩爬上心頭,不自覺地身子後傾,想要逃離。


    不料這細微的動作被芙月悉數收入眼底,臉色瞬間煞白,原本柔情流轉的眼眸瞬間冰冷,透著絲絲恨意。橫眉怒目地瞪了青玨一眼,不顧眾人眼光,裙擺一掀,大步走出了晹宸宮。


    青玨現下徹底懵了,幼時隻覺這芙月驕矜愛哭,不喜言辭,故而自己也不自覺地向離這九尾狐族的掌上明珠遠一些。今日有幸見識了她一臉換四季,倒是非常感激妹妹與她無甚深交。


    第12章 不得


    赬霞落滿天,燁寧宮滿園稀世芍藥在霞光中搖曳,其光彩都不及芙月公主那張傾倒眾生的臉。


    隻可惜今日這天族第一美人心情異常糟糕,美依舊是美的,隻是這臉色就不怎麽好看了。


    瞧著隨侍仙娥又將打算送給青樾的禮物全給捧了回來,芙月眼中的怒火堪比漫天赬霞,燎得周遭如死亡般寂靜。


    靜默了許久,一聲脆響讓在場眾人心驚肉跳。響聲漸沒,一支精美絕倫的紅珊瑚步搖在她嬌弱的手中斷為兩截。


    芙月甚是無語,怎的這群仙娥這般蠢笨,不知把東西放下再走麽!聲勢浩大地送過去,現在又悉數給捧了回來,讓她這燁寧宮的顏麵放在何處?


    公主怒氣更盛,十二名仙娥俯首跪了一地,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再有一點過失被這驕橫跋扈的小公主拿起手中步搖刺得自己血肉模糊。


    都說怕什麽來什麽,果不其然,芙月將手中步搖朝著遠處扔去,拿起盞托中所盛之物就開始砸。


    似乎砸東西也未能消她滿腔怒火,順手抄起盞托就欲往為首的仙娥頭上砸去。幸得奕殊及時出現,此仙娥才免受那皮肉之苦。


    奕殊將芙月手中盞托搶過,扔到一旁,揮揮手讓眾仙娥退下,臉上萬年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靜靜地看著芙月,說:“若是想鬧,你大可出宮去鬧,不必故作端莊,我九尾狐族也是丟得起這個臉麵的。”


    芙月別過臉去,不想多言。想來自降世至今哪裏受過這等屈辱,凡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男子哪個不是主動送上門來的,隻求自己莞爾一笑。哪怕自己隻是輕輕瞥上一眼,對方都能欣喜幾日,恨不得將性命奉上。


    卻不想青玨這一萬年來對自己的辛苦付出無動於衷也就罷了,今日自己主動示好,他竟一臉嫌棄後退半步,此種行徑無疑是將芙月的驕傲狠狠踩在地上摩擦。


    嫌棄嗎?大抵是吧。


    半晌,芙月一改橫眉怒目,轉瞬間柳眉低垂,眼裏霧氣蒙蒙,柔聲道:“兄長可要為月兒做主。”


    妹妹這戲碼千百年來奕殊不知看了多少回,唬唬家中長輩尚且還行,想用來糊弄自己,那就有些可笑了。


    奕殊不禁冷笑道:“何事需要我來為你做主?”


    “自是青玨兄長一事。”芙月頓了頓,“別人不知我心意,難不成兄長您還不知道?”


    奕殊臉色一沉,重回冷淡的模樣,道:“為兄知不知道不打緊,重要的是你心上那人知道。與其迂回試探,不如與他明說為好。”


    “我已放下身份為他操持宮務萬年,本就該他先來表明心意,為何要我再去示好?”


    奕殊搖頭,道:“虛假的冷靜隻會讓你變得不堪一擊。今日之事,就是如此。”


    芙月不屑道:“嗬,他並非青珩帝君親生,何故要我這九尾狐族嫡出之女委曲求全去向他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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