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有人的氣息過來,青玨隱身立於院中,看著已過不惑之年的文笙帶著白發蒼蒼的父母蹣跚而來,放下大包小包一番捯飭似有長住之意,莫不是文笙打算在此住著等青樾歸來?


    再一看,文笙已將一幅青樾的畫像掛在正堂中癡癡看著,嘴角帶著一抹寧靜而舒心的笑。


    青玨不解,於他而言已過半生,他竟不怨?是以,青玨就這樣在院中定定站著看了文笙一日。他的癡情沒讓青玨生出多少喜歡,至少消減了幾分厭惡。


    驟然聞得文笙死訊,青玨的臉上閃過一抹不可置信。完全沒想到區區一文弱書生,竟會用自縊的法子了結自己,隻為到歸魂穀去尋那等了半生不歸的青樾。


    沉默良久,梔瑤看著青玨將手中的茶盞捏了個粉碎,全然不顧她錯愕的目光,直奔汋水城而去。


    此時青玨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要將那小子的魂為青樾拘起來,保他無虞。


    看魂官正在受刑,歸魂穀的大門未開,文笙也隻能跟個沒頭蒼蠅一般亂撞。撞對門路還好,一時不慎讓惡鬼吃了,或者日子久了染上濁息都不是什麽好事。


    所幸青玨趕到之時,文笙剛剛魂魄離體。文笙自是識得青玨,於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尊神且又是青樾的兄長,怎敢忘記,正欲行禮,麵如寒霜的青玨大袖一揮,就將文笙的魂裝入袖中丟進了王衝為他建的神廟中,不僅為他設下結界,還將一抹神識留在了他身上。


    拘下文笙,青玨又急急趕回天宮,離青樾出塔之日還剩四日,如今她已知曉文笙自縊,隻盼她不要做出什麽傻事才好。


    懲仙塔由堅不可摧的萬年寒冰所砌,聽聞當年父君為了建這懲仙塔在昆侖冰川苦鑿千年。而老天君覺得這晶瑩剔透的寒冰寶塔需配上紫藤纏繞、清泉蜿蜒才算美景。


    可惜美則美矣,懲仙塔終年寒氣逼人,稍有不慎便會寒氣侵體,連守塔天將身上都得帶著避寒珠才能常年鎮守。如今這梔瑤公主倒是不管不顧,哭累了直接趴在寒冰階梯上睡著了,也不知她是真睡著了,還是已被這萬年寒冰給凍傻了。


    守塔天將見青玨帝君疾步而來,不免有些緊張,青樾上神被關二十六,雖從不見帝君親臨,但每日都有一道磅礴的仙力化為一道強光破塔而入,他們也都知曉乃青玨帝君的手筆。


    如今尊神親至,他們一時間倒是有點摸不準青玨的脾性了,生怕他一劍將這懲仙塔劈了,自己連跟誰交代都不知。


    青玨淡淡掃了二名天將一眼,冷聲道:“你二人且放心,這懲仙塔一時還倒不了。隻不過你們竟縱得魔族公主睡於這至寒的台階上,也不怕魔君上來與你二人拚命?”


    語落,青玨也不顧二位跪地求饒的天將,將毫無知覺的梔瑤抱起,幽怨地看了看懲仙塔大門探了探青樾氣息。


    還好,隻是心傷,沒死,先將這不知深淺的小公主救起才是。


    —


    梔瑤在一片紫檀氣息包裹中醒來,看著這張自己日思夜想的臉近在咫尺,多少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正想伸手捏了捏證實自己是否在做夢。一雙腫如紅棗的眼睛正好對上青玨眼中一片浩瀚星辰。


    青玨瞟了瞟懷中麵色蒼白的梔瑤,冷冷道:“若想死得快些,你可以多去懲仙塔前趴上一趴,那塔連台階都是萬年寒冰所建,輕而易舉便可毀你千年修為。”


    熟悉的語氣倒是讓梔瑤清醒不少,奈何周身不濟,確實使不上力氣。想要答話,也隻覺得虛弱無力。青玨看著難得如小貓般乖巧的梔瑤,聲色也柔和了許多,“睡吧,一會兒就好了。”


    語落,梔瑤便如中術一般,沉沉地閉上雙眼,再無知覺。


    一路上,識趣的仙娥仙侍見青玨帝君懷中抱著美人都知道垂下頭去,唯獨有一個不識趣又嫌命長的晹宸宮掌事仙官承禹。自青玨抱著梔瑤踏入晹宸宮大門,他就一直跟在青玨身後,明目張膽地看也就不說了,那一遝遝的小心思還明目張膽地冒了出來。


    “帝君是不是看上梔瑤公主了?”


    “帝君這是要打算老牛啃嫩草?”


    “梔瑤公主這是抱得白菜歸了嗎?”


    “帝君與梔瑤公主喜歡哪種喜宴?”


    “帝君日後會與梔瑤公主生幾個孩兒?”


    “小殿下會不會幫帝君帶孩子?”


    ……


    十幾條小心思一湧而上,讓青玨不堪其擾,轉身將梔瑤塞進承禹懷中,道:“如果心思太多就將梔瑤公主送回臥房,再去請藥王來看上一看。”


    承禹不僅一時不慎險些撞到青玨,還沒頭沒腦地答道:“帝君您的醫術這些年來可是比藥王好上許多,為何你不親自為梔瑤公主看?”


    了無聲息般的沉默伴著青玨鐵青的臉,半丈高的青色火焰伴著霄塵劍的錚鳴聲讓承禹再次感受到了青玨帝君的威儀。抱著梔瑤倉皇而逃連見禮一事都給忘了,他隻怕自己再停留一刻,保不齊現下凡間的豬圈裏會多上一隻小豬崽子。


    青玨並不是不想親自照料梔瑤,隻不過方才歸來之時太過張揚惹得眾仙側目,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分神沒帶著梔瑤遁進晹宸宮,而是抱著她從懲仙塔一路走了回來。許是文笙一事讓他也神思受損吧!對,都怪那可惡的文笙!


    如今此事已在天宮傳開,若他料得不錯,站在天族八卦至高位置上的竺淵與翀蒼現下正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故而若是再撞上他親自為梔瑤驗傷,以竺淵的處事速度,保不齊明日就可以吃上自己的大婚喜宴了。


    畢竟是從小一同長大知根知底的情分,青玨所料一點沒錯,他才剛從仙娥手中接過茶盞,竺淵與翀蒼已在晹宸宮大門前聚首,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帶著七分好奇三分戲謔踏入崇華殿。


    遇上此等大事,青玨自然是要在崇華殿好好待客的,見二位尊神腳踩清風步履歡快,想來是已經做好萬全準備,隻待他青玨尊口一開了。


    竺淵已經屏退左右,如兒時一般與翀蒼奔到青玨身前,雙手托腮,滿臉好奇地問道:“兄長?可是好事將近?”


    翀蒼亦是同款姿勢,挑眉道:“聽聞那魔族公主美豔無方,咱們天族任何一位公主出來都是比不上的。”


    竺淵點頭附和道:“且隻有三萬兩千歲,兄長真是好福氣。”


    青玨看著這兩張從小到大閑起來就這般讓人咬牙切齒的嘴臉,淺淺抿了一口茶,道:“如今你二人這副模樣要是讓嵐依和百花仙子看去,不知作何感想。”


    翀蒼一臉不滿,冷聲更正道:“兄長!你要我跟你說多少次才能記住!吾婦名喚兮雲!兮雲!再說了,她如今已不是百花仙子了,隻是我極樂宮帝後,你可莫要再喚錯了,兮雲會傷心的。”


    青玨不屑一笑,道:“本君喚錯她的名字她也傷心不到哪裏去,若是有朝一日你將她的名字喚錯了,那她才該傷心。”


    翀蒼白了青玨一眼,“也沒見你將嵐依嫂嫂的名字喚錯。”


    竺淵忍不住如兒時一般拍了一下翀蒼的頭,道:“別打岔,說正事呢!”


    翀蒼幡然醒悟,又是滿臉期待地問道:“兄長,喜宴打算設在什麽時候?”


    青玨遙望天邊煙霞,露出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緩緩道:“許是十萬年之後?”


    竺淵眉尾微挑,道:“長空等得到這麽些年?”


    翀蒼邪魅一笑,“兄長好計策啊!熬死了他,娶了他女兒,再去將他的魔界一柄接管了,還不用稱他一聲嶽丈。想想都覺得暢快!”


    竺淵忍不住為翀蒼拍手叫好,身為一宮帝君,他總能出其不意,隻當一名閑散帝君著實委屈他了,他就該將司命星君收於麾下,開個天族茶樓,說書之餘還能寫寫話本子。


    青玨冷哼一聲,對著這兩個榆木腦袋道:“這等快事還是交由翀蒼阿弟比較合適。”


    話已至此,二位尊神自然也明白了晹宸宮的這杯喜酒近來是喝不上了,還是莫要自討沒趣的好。隻是不知道連青樾妹妹都開竅戀凡了,這青玨帝君何時才能情竇初開,正視本心。


    翀蒼頗有深意地看著青玨,又是一歎,“可惜啊!”


    竺淵附和道:“確實可惜。


    青玨自是知道他們在可惜什麽,不過自那日瞧著青樾一身嫁衣,自己突然不知道本心是什麽?情愫又為何物了。隻知當時他對文笙又妒又恨,可當瞧見文笙為了青樾自縊之時,又多了些心疼,多了些寬慰。


    他本懷疑過自己對青樾生了不該有的情愫,可當看著文笙魂魄離體還不忘給他端正行禮之時,心底似乎被什麽觸碰了一下,驟然覺得若這男子不是個凡人該多好,那便是這天上地下除他之外最疼青樾之人了。


    至於梔瑤......情之一字還是不碰為好。


    第64章 拒婚


    天色清朗,梔瑤在一陣陣刺耳的琴聲中醒來,眉頭擰成一團,輕揉額頭細聲問在一旁服侍自己的小仙娥,“姐姐,這是誰在彈琴,怎的這般……這般動人心魄?”


    梔瑤本想直言難聽二字,可轉念一想若對方是個初學者,這樣的評價似乎過於刻薄了。


    仙娥倉皇看了梔瑤一眼,將頭埋得更深了,不敢作答。


    梔瑤錯愕一陣,瞬間明白了。這晹宸宮能讓人慌張至此的,也就隻有那一宮之主了,難道他青玨帝君竟不通音律?梔瑤竊喜,這樣一來感覺自己又與看似無所不能的青玨帝君又近了一步。


    恰逢承禹送藥過來,見梔瑤一臉竊喜,問道:“公主殿下這是怎麽了?帝君的琴聲竟有如此魔力,讓你這般高興?!”


    梔瑤抓住承禹便問:“承禹哥哥,帝君的琴是在何處學的?”


    承禹一怔,這個問題顯然有些難答。吩咐仙娥退下後,才一臉神秘地說道:“自學的。”


    梔瑤又是一陣錯愕,“聽聞翀蒼帝君掌三界禮樂,且音律的造詣隻在廚藝之下,為何帝君不去向翀蒼帝君求教一二?”


    自青樾走後,承禹在天宮已經許久沒人同講八卦了。承禹也不見外,直接坐到一旁,從袖裏摸出一包瓜子與梔瑤分食,眉飛色舞道:“那是一個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的午後,一位初登天界的仙者,為天君和三宮帝君都送來了禮物。估摸著這小仙記錯了帝君喜好,將一把瑤琴送了過來。”


    梔瑤道:“噯?帝君不是喜歡兵器麽?這小仙送禮怎的也不提前做做功課?”


    承禹道:“誰說不是呢,可轉念一想吧,也不怪小仙不敢送兵器。你想啊,帝君有時候自己鑄的劍都不滿意,怎會看上別人鑄的兵器。”


    “有道理!”梔瑤點頭附和。


    承禹接著道:“那日帝君得了瑤琴,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上壓根就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可我正準備將琴收入庫房的時候,帝君竟撫起琴來!!”


    梔瑤心頭一緊,問道:“帝君以前撫琴麽?”


    承禹坦然答道:“從未。”


    ……


    一陣相視無言的沉默後,承禹道:“本來帝君一時興致過了就罷了,沒想到那日正巧天君過來找帝君商議要事,在宮門外就聽見琴聲。天君隔著院子就問:‘帝君從哪兒提上來的仙娥?彈得這般刺耳,凡間公驢拉磨的聲音都比這琴聲悅耳百倍。’帝君聽完也沒見他發怒,隻是當著天君的麵將又隨意撫了一遍,且這一撫便是斷斷續續三百年,連翀蒼帝君親自上門想要教他都被他趕了出去……”


    梔瑤聽完,腔調奇怪地說了一句,“腦闊痛喲!撫了三百年卻毫無長進。”


    承禹一愣,問道:“公主殿下,你這說的哪裏的話?”


    梔瑤嘿嘿一笑道:“遊曆凡間之時學的。”說完,梔瑤猛然想起自己不知睡了幾日有沒有錯過青樾出塔,又問,“承禹哥哥,我睡了幾日了?”


    承禹晃了晃三個手指頭,答:“三日。”


    梔瑤一驚,又問:“帝君的琴撫了幾日?”


    承禹思忖片刻,答:“小殿下入塔的第二日便開始了。”


    梔瑤一驚,長歎一聲,道:“我竟睡得這般死,第三日才被這攝人心魄的琴聲給叫醒……”


    承禹擺手道:“非也非也,是帝君給你施了昏睡訣,想讓你睡得安穩些。”承禹有些期待地看著梔瑤,想到曾經小殿下哭鬧的時候帝君都是直接給啞咒,如今竟擔心梔瑤公主哭到氣絕。


    梔瑤並無承禹期待的感激之色,憤憤道:“那我豈不是三日沒去看小樾樾了!?帝君真壞!”


    哈?承禹一時有些懵了,多少神女仙女巴不得削尖腦袋往帝君懷裏蹭都沒成功,如今她不僅讓帝君喜提天族第一大八卦成了帝君第一個懷中女子,還得了帝君些許特殊照顧,沒想到她竟說帝君壞……果然女子的心境都是不可揣測的。


    “我去找帝君。”語落,梔瑤急急從榻上蹦了下來,尋琴聲而去。


    —


    梔瑤不知自己來得是不是時候,她剛穿過別院花叢,就瞧見青玨跟前還站著一人。那人已是梨花帶雨,頂著巨大的琴聲,身子搖搖欲墜似乎都快站不住了。


    梔瑤剛想探頭就被承禹拉了回來,悄聲道:“公主啊!你此時可去不得,宛音公主聽聞帝君將你抱回晹宸宮已是恨你入骨。聽長乾宮的宮人說,她茶盞都摔了幾套呢!”


    梔瑤後背一涼,道:“她是不是也想摔了我?”


    承禹對梔瑤使了個眼色,連連點頭。


    院內的青玨一心隻在撫琴,他在琴聲中加諸法力,確保青樾能聽到,也能為青樾醒神。懲仙塔那種地方多睡一刻便會多一分危險,還是警醒些好。


    宛音似乎對青玨之舉很是不滿,本是來尋青玨說話的,不承想青玨全心撫琴,全然不顧一旁的自己,這才梨花帶雨想要博得青玨一絲憐惜。


    終是曲落,青玨也未抬眼看宛音,隻冷聲道:“公主今日又是遇上什麽難事了?”


    宛音愕然,躊躇片刻道:“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聽聞晹宸宮將有喜事,故來問一問帝君。”


    青玨淡然:“晹宸宮確有喜事。”


    青玨所說的喜事自然是明日青樾出塔一事,而宛音和承禹以為的喜事是青玨大婚一事。宛音一聽,已是心亂如麻,想要問清那女子究竟是誰卻又張不開口。


    一旁聽牆角的承禹更是一臉雀躍,問梔瑤,“公主,你喜歡什麽樣的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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