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正躺在龍床上痛不欲生。


    雖說安國君製住了他體內的蠱蟲,蠱蟲不會一直撕心裂肺地咬他,但持續不了多久,頂多一個時辰,老皇帝就會被活活咬醒。


    他睜開疲憊的雙眼, 艱難地從龍床上坐起來, 一手撐在身後, 一手撐在顫抖不已的膝蓋上,勉勉強強保持著半坐的姿勢。


    他瞥了一眼殿外的方向:“呈上來。”


    為首的侍衛應下:“是!”


    這些侍衛是老皇帝早些年培養的親信,各個武功高強、辦事效率極高。


    侍衛呈上一個圓形的小鼓,不大,約有半個巴掌大小,黑褐色的輪廓、米黃色的鼓麵,與市麵上常見的鼓沒什麽區別。


    侍衛:“這是在大理寺正卿床底下的暗格裏搜出來的。”


    老皇帝接過鼓麵,細細地瞧了一陣,臉色當場就變了。


    他抬眸問侍衛:“可有打草驚蛇?”


    侍衛抱拳:“沒有,屬下行事,請皇上放心。”


    老皇帝“嗯”了一聲,揮手讓侍衛們先下去,浮腫的手指停留在柔軟且富有彈性的鼓麵上。他冷哼一聲,對一旁的嚴公公說,“拿燭火來。”


    嚴公公應下,示意小太監燃了罩子裏的燈芯。下雨天,天色昏暗,視野不甚清楚,他又命人拉開紫色的簾幔,讓光線照進來。


    跳躍的燭火下,鼓麵上細小的毛孔清晰可見。


    這是人皮做的鼓麵。


    老皇帝握緊了鼓把手。


    他對人皮這玩意再熟悉不過。


    前幾年,他尚且還有幾分心思的時候,用人皮做了不少東西,凳子、軟塌、墊背、薄裘......但凡能摸得著的,他都試過。


    “哼,汪正卿那老滑頭,還有些手段!”


    老皇帝喃喃低語,對著鼓麵重重地一拍,後背沉睡的蠱蟲似活過來了般,興奮地在他腰椎處暢遊。他惡狠狠地罵了聲娘,對著嚴公公吩咐。


    “快些把安國君喊來,快些!”


    等到安國君過來的時候,接近晌午了,同行的還有國師。


    陸滿庭也沒多說,把鼓麵交給國師。


    國師研究一陣後,敲打起鼓麵。時而輕、時而重,斷斷續續、鼓聲錯落。


    藏在老皇帝體內的蠱蟲,隨著鼓聲朝著同一個方向爬,爬至老皇帝的耳朵處。


    這個過程老皇帝極為痛苦。


    他是醒著的,有知覺的,能感受到蠱蟲邊爬邊啃咬他,鑽心地疼,疼得他額頭青筋直冒、冷汗如雨下。他瞪大了雙眼,麻木且空洞地看著前方,似極了人瀕臨死亡的恐懼。


    最終,他長籲一口氣,緊繃的肥碩身子徹底軟下來。


    十幾條蠱蟲從他兩隻耳朵裏爬出來,被引到炭火盆裏,燒死了。


    “累死朕了——”


    老皇帝胡亂地抹一把額間的虛汗,倒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陸滿庭坐在太師椅中,右手隨意把玩著三顆玉核桃。他麵色很沉、眸色深深,自始至終沒有多餘的話,隻冷冷瞧著一切。


    俊朗的五官掩在昏暗的燭火下,明明氤氳著溫暖的光,周身的氣勢卻駭得嚇人。


    “皇上,您是不是該和臣說些什麽?”


    老皇帝扶著額頭的手,狠狠一抖。


    他訕訕笑笑,從龍床上蹭起來。沒了蠱蟲,精神好了,力氣也有了。


    “愛卿啊,朕一時糊塗,聽了汪正卿的鬼話。你放心,朕以後再也不試探你了。”


    老皇帝變相承認了難民的事是對陸滿庭的試探。


    便是他不承認,陸滿庭也曉得,他索性就認了。


    老皇帝捉住陸滿庭的手:“咱倆君臣之間沒有隔閡,來,擬聖旨,廢了那個老狐狸!”


    陸滿庭幽幽地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犀利的小眼睛閃著賊一般的精光,眼尾的陳年傷疤赫然在目。


    陸滿庭眸光微暗,很快將湧起的恨意壓下,麵上是極恭敬的。


    “皇上,北倉國的十萬大軍就在漠北的關外,和漠北僅隔了一條河。您確定要動他?”


    汪正卿的正妻是北倉國國君的親姐姐,備受北倉國國君的敬愛。換句話說,汪正卿是北倉國國君的姐夫。姐夫遇難,小舅子能袖手旁觀麽?


    這層關係,老皇帝比誰都清楚。


    老皇帝的小眼睛轉了轉,打了個哈欠,轉身走向床榻,也沒脫明黃色的外袍,一頭縮進被子裏。


    “哎呀,朕困了,先睡會。此事就交於安國君處理。”


    嚴公公和國師相互看了一眼,皆搖了搖頭,似是歎氣。


    陸滿庭卻不甚在意,似早已料到老皇帝的反應,拱手說了句,“臣遵旨。”,就離去了。


    待到出了承安殿,風離趕緊跟上,撐開一把繪著祥雲的油紙傘。


    油紙傘不大,僅能遮住一個人的身形。


    風離舉得很高,高過陸滿庭的頭頂,恰好擋住迎麵的風和飄搖的雨。


    “安國君,王將軍來了。”


    陸滿庭腳步一頓,卻沒停,掉了個方向,往養心殿而去。


    不遠處的老槐樹下,隱匿著十幾個穿著蓑衣的帶刀侍衛。他們各個神色閔然、身手敏捷,似被馴服的禿鷲靜靜等著主人發號施令。


    陸滿庭瞥了一眼,對身側的風離交待:“讓他們多多留意老東西。”


    風離:“是!”


    王將軍和金少在養心殿等著。


    養心殿是陸滿庭處理政務的地方。


    往常每每下了朝,安國君都會在養心殿呆上一兩個時辰,批閱奏折、聽大臣們的諫言,完了回到安國君府,回到他的書房裏,凝神望向斜對麵的淺月閣。


    不過,自從夫人入了宮,陸滿庭回安國君府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晚間,更是宿在景陽宮。白日裏要想找安國君談事,非得提前到養心殿等著。


    王將軍和金少在養心殿的書房裏來回踱著步子。


    陸滿庭走進,也沒管半濕了的衣擺,屏退下人,隻留下王將軍、金少和風離。


    王將軍立即上前,欣喜道:“大軍已順利過了湘西,至多還有七日便可抵達京城。”


    按照計劃,陸滿庭將離開皇宮,和大軍在北漁山會和,鼓舞士氣、統領大軍殺進皇宮。


    陸滿庭負手走到窗邊,望向雨中飄搖的皇城。


    皇城距今已有幾百年的曆史,曆經過數不清的帝王和戰爭。


    朦朧的雨中,古老的皇城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縮在天地間苟延殘喘著。


    是時候開啟下一個朝代了。


    陸滿庭眸色沉沉:“安排一下,明日午時啟辰。”


    眾人難掩激動:“是!”


    *


    下雨天,蘇吟兒閑得無聊,命人打開緊閉的窗子,斜躺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聽細雨親吻屋簷、聽流水趟過青石板。


    隱隱有俏皮的女子聲音響在殿外的長廊下,就在景陽宮的窗外,與蘇吟兒僅一牆之隔。


    ——“哎呀,別推,本宮的帽子都快掉啦!”


    “你們確定貴妃姐姐沒午休?”


    “本宮知道!父王在承安殿,安國君在養心殿,他們都不會過來。”


    這活潑的聲音太熟悉了,不就是上回祭祖的時候想要戲弄陸哥哥的三公主麽?


    她怎麽來了?


    蘇吟兒扯過白色的狐裘蓋住曼妙的身姿,慵懶極了。


    她單手撐著雪白的下頜,窗外的風拂過她香粉雅魅的雪頸,露出後頸處的斑斑紅痕。


    她攏了攏衣領,遮住陸哥哥昨晚留下的瘋狂曖i昧。


    忽地,一個扭捏的小太監躥到大殿門口,站在蘇吟兒的正對麵,不安地往上提了提過長的衣擺,又理了理歪了的帽簷,朝著蘇吟兒揮揮手。


    “嘻嘻,貴妃姐姐?”


    蘇吟兒一愣,“......三公主?”,她難掩笑意,“你怎麽弄成這樣?”


    扮做小太監模樣的三公主氣極了,“還不都是那個冷麵煞神下的死命令!說什麽貴妃姐姐喜靜,不準誰打攪。我,我才迫不得已,這樣,這樣的。”


    景陽宮裏裏外外守了好多禦林軍,三公主實在沒辦法,混在一堆小太監裏麵,才得以進來。


    蘇吟兒:“冷麵煞神?”


    “就是安國君呀!”三公主不甚在意地擺手,親熱地靠近蘇吟兒,大大咧咧地纏上蘇吟兒的胳膊,想想,又不自在地縮了回去。


    小姑娘揚著嬌俏的笑顏,故作可憐地問蘇吟兒。


    “貴妃姐姐,我能找你玩嗎?”


    蘇吟兒往後退了些,指向她旁邊空出來的位置,笑道:“好。”


    或許這就是緣分。


    蘇吟兒覺得三公主雖是調皮了些,卻沒什麽公主的架子,是個討喜的小姑娘。


    三公主笑得格外燦爛,一屁股坐在貴妃榻上,抱著蘇吟兒撒嬌。


    “貴妃姐姐,你長得可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子!你聲音也好聽,笑起來也很甜,難怪父皇和安國君都稀罕你呢!”


    聽到老皇帝,蘇吟兒明亮的瞳瞬間暗淡了。


    老皇帝讓她明日去侍寢,也不知道陸哥哥曉不曉得,是如何替她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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