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兒細眉、蒙著濃濃水霧的杏眸、嬌若鮮花的唇瓣......縱是五官還沒完全長開,也是美得過盛,嬌滴滴的,泛著稚嫩的青色,徒惹得天下男子過不了這美人關。


    他勾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態占有宣告。


    “我是吟兒的未婚夫,叫陸滿庭。”


    *


    蘇吟兒從回憶裏抽出神。


    細細想來,那時的漏洞太多了。


    父親蘇蠻見到她時,一點不似一個父親該有的反應,倒像是完全不認識她。


    縱然她失憶了,可骨子裏的熟悉感依舊在,譬如對陸滿庭的眷戀和依賴,讓她確信,她和陸哥哥從前一定是舊識,故而相信了他所有的話,相信兩人是青梅竹馬,相信她自小就跟著爹爹生活在漠北,生活在軍營旁的蘇府。


    可她對蘇蠻是陌生的、拘謹的,蘇蠻對她亦是如此,直到相處了一段時日,“父女”才熟稔了些。


    當然,她不是沒懷疑過,可蘇蠻待她極好,時間稍稍長點,她便不做他想。


    蘇蠻常常人還在軍營裏,隔著院牆就開始大喇喇地喚——“閨女啊,爹爹回來啦!”


    有好吃的,蘇蠻給她留著;


    哪個將士多瞧了她一眼,蘇蠻能抽出寶刀橫在那人的脖子上,叫囂著——“離我閨女遠點!”;


    縱是陸哥哥來得勤了,夜深了不走,他也會操著手在她門外候著,還不許她關房門——“得了得了,知道將軍稀罕她,可我閨女還小,等她及笄了,你再來娶!”


    想起這些,蘇吟兒不免紅了眼眶。


    她多麽希望蘇蠻就是她的生父。


    他的情、他毫無保留的付出,真正將她護在心坎上。即便他真的不是她的生父,她也一樣認他!


    可若是蘇蠻不是她的生父,那她到底是誰?


    她來自哪裏?為何會受傷?她是不是大庸國人?


    陸哥哥分明認識她,為何要隱瞞她?


    他在隱瞞什麽?


    究竟要隱瞞她什麽!


    蘇吟兒想不明白,門外傳來洋桃的聲音。


    “皇上,夫人在裏麵,剛剛醒了。”


    陸滿庭跨過朱紅色的月門,帶來一身的寒意。


    赤金的足靴上沾著白雪,白雪化了混著褐色的泥漬,弄髒了繡著龍紋的鞋麵,他不理,徑直在她床側坐下來,彎腰探了探她的額頭,捉過她的右手腕號脈。


    須臾,他沉沉吐出一口濁氣。


    “吟兒怎麽了?你最近吃得少,可是有煩心事?”


    蘇吟兒別過頭,心中的酸澀更濃了。她張了張口,卻什麽也說不出口,隻低垂著哀傷的眸子,哽咽道。


    “你答應過我,不會騙我的。”


    義兄的事,他騙了她四年,她尚且認為那是善意的欺騙。


    可這回呢?


    她又該拿什麽安慰自己、說服自己!


    陸滿庭清冷的眸光黯淡了。


    少頃,他捉著她的手心,在掌心裏揉了揉。


    “吟兒是不是聽了什麽閑言碎語?朕會立你為後,也不會有旁的妃子。”


    蘇吟兒哭得更凶了,背過身不想瞧他,卻被他強勢地掰過來,摟在懷裏親了又親。他虔誠地吻去她臉上的淚痕,在她瑩潤的下巴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莫哭了,這些日子忙了些,是我的疏忽。等閑下來了,再好生陪你。”


    他提起從街市上買的兔子花燈,在她麵前晃了晃。


    白白的兔子,長長的兔耳朵、紅色的眼珠子,再配上毛茸茸的短尾巴,可愛地快要化了。


    她卻全然沒有多看一眼的心思,下了床,俯身朝他行了一禮,啞著嗓子,近乎哀求道。


    “皇上,臣妾想見見林氏。”


    陸滿庭狠狠一怔,往後退了一步,深邃的眸暗沉如黑夜。他定定地瞧著她,許久沒有動過。


    半晌,他才艱難地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字。


    “好。”


    末了,他扶起她,將大紅色的鬥篷披在她身上,攏了攏,語氣艱澀。


    “吟兒不用守這宮規,更無需拜我,我們......還和從前一樣。”


    ......一樣?


    能和從前一樣麽?


    從他親手將她送進皇宮的那一刻,就不可能一樣,就再也回不去了。


    *


    第二日的早朝,新帝陸滿庭第一次動怒了,因為三位老臣聯合上奏,反對立蘇吟兒為後,理由是蘇吟兒狐媚惑國,且為前朝昏君之妃,不配為國母。


    據說陸滿庭氣極,當場罷了其中一位老臣的官職,讓其告老還鄉,以懾他人。


    蘇吟兒的立後之事遲遲沒有定下來,倒是慈寧宮那邊翻新得快,沒多久便請著蘇吟兒搬過去了。侍女洋桃收拾著床榻,鼓著腮幫子氣道。


    “那些老臣也真是的,瞎霍霍什麽?我們夫人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妻,就該做皇後,反對有用麽?”


    洋桃“切”了一聲,不屑道,“夫人呀,您放一百個心,您就是慈寧宮的主子、大庸國的皇後!”


    風離哥哥說了,那些老臣反對的不是夫人,是皇上。他們想要把自個的女兒塞入後宮,以此來牽製皇上。皇上不同意,自然要收拾他們。


    蘇吟兒不甚在意,端起矮幾上的青花茶盞淺淺地飲了一口。外麵的廊下,林氏徐徐而來。


    蘇吟兒怵得慌,握著茶盞的手抖個不停。


    蘇蠻究竟是不是她的父親,陸哥哥到底有沒有騙她?


    她很快就能知曉答案了。


    第58章 確定


    慈寧宮, 蘇吟兒親手沏了一壺毛尖,給林氏泡了一盞。盞底的細嫩毛尖轉著圈往上,混著寥寥熱氣在水麵上綻放。


    毛尖采自黃山峰頂, 曼入雲霄最高的那座山。


    每年的三月中旬, 清明節後的第一場春雨落下,簇在一起的毛尖長出了鮮嫩的新芽, 綠油油的,每一株都掛著晶瑩的水珠。


    那個時候采摘的毛尖, 泡出來的口感是最好的。


    蘇吟兒屏退了侍女, 賢靜地抿了一口茶。


    “我近來特別懷念父親,想知道些父親的消息, 若是您不介意, 可同我說道說道。”


    林氏笑著拉過蘇吟兒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兩人同坐在貴妃榻上, 親昵地依在一起。林氏長得比蘇吟兒高些,神色溫和,挽著蘇吟兒的時候, 頗有幾分母慈子孝的模樣。


    “說得哪裏話?蘇蠻能有你這般懂事的閨女,是他的福氣。”


    蘇吟兒莞爾一笑,端起一盤果脯送到林氏跟前。


    “年輕的時候, 父親一定很沉穩吧?印象中,他不愛說話,凶巴巴的,總是吹胡子瞪眼,嫌我過於嬌氣。”


    林氏挑了個最小的蜜餞, 淺淺地嚐了嚐。


    年歲大了些, 沒那麽愛吃甜食, 對果脯也是淺嚐輒止,喜歡熬養生粥,桂圓蓮子羹、烏雞紅棗枸杞湯......倒是熟稔。


    想起從前,林氏低頭淺笑,被歲月氤氳的眸底碎著零散的星光。


    “男人年歲大了多這樣,又是在自個閨女麵前,自是端出一副為人父的樣子。當年你父親不過十五六歲的黃毛小子,做事毛毛躁躁的、和沉穩完全搭不上邊。”


    蘇吟兒端著果脯的手抖了抖,心口顫巍巍的,跳得厲害。


    父親十五六歲和林氏在一起的,證明三公主得來的消息不假。


    她斜了一眼窗邊的黃花梨桌案,桌案上擺著父親在軍營裏的記錄冊,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父親二十歲參軍。


    事實上,父親在林氏這件事後,便去了軍營。


    當時他年歲小,不夠參軍的年紀,在軍營的後勤處打了半年雜,歲數夠了,才得以參軍。


    父親騙她,連同陸哥哥一起騙她。


    蘇吟兒的心像是被針尖紮過,疼得她險些失了分寸。


    她不動聲色地放下果盤,如蔥的玉指夾了顆奶糖。回味的甜暫時軟了心神,她佯裝沉穩繼續和林氏說笑。


    “其實,吟兒一直覺得和夫人有緣,若夫人當年和父親沒發生變故,興許您就是我的母親了。”


    這句話暗示得不要太明顯。


    林氏卻一點不激動,全然沒有認回女兒的興奮,笑了笑,拍著蘇吟兒的手安慰。


    “我倒是想要你這麽個閨女。奈何身子骨差,同你父親的那段過往傷了許久,在婚後好些年一直懷不上。好不容易有了蘇婉青,尋思著頭胎都這麽苦,修養了好些年才為蘇家誕下煙火。”


    蘇婉青是林氏的女兒,是老皇帝的妃子——蘇婕妤。


    因著老皇帝是前朝已死的昏君,他的妃嬪們不配再享有稱號,故而旁人直呼其名。至於該如何處置,新帝陸滿庭早已下詔,一律遣散,妃嬪們在陸滿庭登基前需得離開皇宮。


    當然,蘇吟兒是個例外。


    蘇吟兒聽到“頭胎”兩個字,忽地渾身發軟,纖薄的肩抖個不停,捂住雙眼,嗚咽著哭了出來。


    林氏以為蘇吟兒是傷情了,擁著她,溫柔地拍撫蘇吟兒的後背。


    “哎,在見到你之前,我心裏對蘇蠻一直是愧疚的。你不曉得他當年受過傷......我一直苦惱,沒能為他生個一兒半女,讓他這一脈沒了香火。如今看見你,總算是落心了。”


    蘇吟兒抬起梨花帶雨的臉,淒楚的眸子苦苦地流轉著,滿是哀傷地望著林氏,久久說不出話。


    她不是林氏生的,也不是蘇蠻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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