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忍下對大皇子的懼怕和厭惡,輕拭眼角,盡量溫婉地笑著。


    “沒有,隻是突然想起曾在大庸國的日子,有些神傷。”


    大皇子似是鬆了一口氣,斜眯著眼眸,語氣是一貫的寵溺。


    “吟兒若是記起什麽,不妨對我講,我定知無不言。那明日的事?”


    “全由大皇子安排。”


    送走大皇子,蘇吟兒無力地癱i軟在床榻邊上,後背泛起無邊的惡寒。她緩緩撫向隆起的腹部,再次看向可以移動的置物櫃,愈發堅定了內心的決定。


    *


    送神女出城的吉時定在初九的巳時。


    天牧族會按照神女出嫁的儀式,奏胡琴、吹嗩呐,提前告知族人,用一頂紅色的花轎歡送神女。


    天色微亮、金輝不濃,朝霞隱在蔚藍色的天際,泛著一抹淡淡的黃。


    侍女們捧著珍珠木屐履,臂彎裏挽著精美的提花籃,所經之處豔麗的玫瑰花瓣紛紛揚揚。


    神女出嫁,陪嫁的侍女一律穿藍白色相間的紗裙,露出無暇的藕臂,腕上戴金色銅鈴。


    流光溢彩的大紅色嫁衣昨兒夜裏就備好了,隻等神女醒後穿上梳妝。銅門開了一條縫,金少探出頭,望向繁雜雕花銅鏡裏的美人兒,一時間看失了神。


    另一個大腦袋擠進來,是王將軍:“你丫的,讓點啊,擋著我了!”


    蘇吟兒懶懶地坐在梳妝台前,半掩著惺忪的眸子,漫不經心地睨了門外的兩人一眼,不禁笑了,揮手讓侍女請他們出去。


    女子出嫁前的梳妝,哪是男子能瞧的?


    銅門被掩得密實,恭敬伺候梳妝的侍女們止了嬉笑,齊刷刷跪在地上。


    “神女教三十六青衣叩見神女,請神女安心在此等待大皇子。”


    神女教的三十六青衣是天尊秘密培養的,地位僅次於十二護法。看來,大皇子想要帶她逃離的事情,應和天尊有關。


    一個身形和蘇吟兒接近的青衣穿上神女的嫁衣,戴上鳳冠,再以紅色的喜蓋遮麵,隻要不出聲,與神女蘇吟兒難辨真假。


    蘇吟兒:“好。”


    到了出宮的吉時,三皇子領著送親的隊伍到殿外廊下接人,金少和王將軍也在其中。


    三皇子佇在銅門外,一席儒雅的月牙色袍子,頭上束金色玉冠。他明亮的瞳碎著萬千星光,長睫似隱隱有濕意。


    身邊的使臣遞上一木質回紋,回紋上刻著精美的胡蠻語。三皇子接過木質,站在距離蘇吟兒三尺的地方,為其誦嫁。


    “神女恭良、貌美多姿,望與夫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這是天牧族的神女出嫁時都會誦讀的慣例。


    語畢,三皇子朝著“神女”伸手,“神女”微微頷首,如蔥的玉指輕搭在三皇子的衣袖上。


    喜慶的樂聲奏起,響徹紫菱殿。


    三十六青衣擁著假扮的“神女”徐徐前行,兩旁的侍女邊行邊灑玫瑰花瓣,有不懂事的大庸國侍衛歪著頭想瞧個新鮮,被王將軍用力踢了一腳。


    “看啥呢?有啥好看的?沒見過娘娘?回頭娘娘有冊封大典,你且看仔細些!”


    末了,王將軍嗬嗬一笑,請隨行的侍女動作麻利點,皇上在城外可該等急了。


    待到殿外的人都散了,再聽不見一絲一毫的動靜,蘇吟兒才推開緊閉的衣櫃,緩了一口氣。


    衣櫃不小,藏她綽綽有餘,可她懷有身孕,在狹窄的地方待久了,悶得慌。


    很快,大皇子帶著近侍來了。他謹慎地瞧了一周,遞給蘇吟兒一套侍女的衣裳。


    “吟兒換上,我帶你出去!”


    蘇吟兒應下,去了裏間換衣裳。有了身孕後,她行動有些慢,不似從前利索,光是齊襦的紗裙就磨蹭了一會兒。


    八扇木質屏風後,大皇子抱著雙臂守在月門外,腳尖不斷點著地,似是不耐。


    蘇吟兒:“大皇子,我櫃子裏有幾樣首飾,就梳妝台那兒。我很喜歡,還沒來得及收拾。你能不能幫我裝起來?”


    蘇吟兒的聲音嬌滴滴的、軟糯糯的,拂在心尖上饒得人癢癢的,是任何男兒都無法拒絕的甜膩。


    大皇子極淡地“嗯”了一聲,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櫃子。綠色的翡翠鐲子、綴著珍珠的金步搖、嵌著藍寶石的玉戒指等,全是稀罕的奇珍異品。


    恰好梳妝台上有一個繪著牡丹花的荷包,大皇子順手拾了荷包來裝蘇吟兒的寶貝。


    不遠處,八角金色爐頂裏的香薰青煙縷縷,氤氳了大皇子硬朗的眉眼。


    那是上回蘇吟兒當著十二護法的麵滅了後,再沒人碰過的半截安神香。少頃,大皇子的動作漸緩,揉了揉突突的太陽穴。


    他轉身想要離開。


    蘇吟兒忙叫住他:“大皇子,梳妝台上是不是有兩個荷包?一個繪著牡丹花,一個繪著紅薔薇。都幫我帶上,有勞了。”


    大皇子:“隻有一個,繪著牡丹花的。”


    蘇吟兒:“啊?那應是掉到梳妝台下麵了,剛才還在的呢!你瞧瞧?”


    大皇子蹙眉,張唇似是要拒絕,最終什麽都沒說,隻俯身去查看梳妝台的四周可有吟兒落下的荷包。


    他彎腰,“撲通”一聲跌在冰涼的大理石上,沉沉睡去。


    那安神香是神女蘇吟兒專用之物,能讓人快速入眠,長期聞食,有控製人心神的作用


    蘇吟兒從屏風後緩緩走出來,湊近輕喚——“大皇子?大皇子?”


    地上躺著的人睡得香甜,一動不動,不管蘇吟兒怎麽喚也喚不醒。


    蘇吟兒用力在他背上踢了兩腳,確定他並非在裝睡,打開後壁上的置物櫃,快速消失在置物櫃的後方。


    *


    天牧族的皇城外,陸滿庭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後十萬軍馬聲勢浩蕩、呼聲震天。


    按照天牧族的傳統,今日他需得是“新郎”。


    俊美的男子著一身大紅色的喜服,腰間束金色的玉帶,玉帶上的蟒紋冷冽。許是等得久了,昳麗的麵容□□燥的風沙吹過,兩鬢的碎發上隱隱有細小的黃沙。


    金輝濃烈,漠北六月的巳時已是炎熱。他過分白淨的額間有些許的汗漬,被風一吹,黃沙中泛著淡淡的荷葉香。


    年輕的帝王氣勢威嚴,不笑的時候情緒難辨,直到送親的嗩呐聲漸近,那結實的胸膛才微微起伏。


    馬兒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欣喜,高揚著馬蹄不斷撒歡,被身後的陸滿庭用韁繩拽得死死的。


    三皇子領著花轎而來,身後跟著說笑的金少和王將軍。


    三皇子朝著陸滿庭行了一禮:“陸兄,久等了。”


    陸滿庭劍眉輕揚,揮手讓侍衛將“聘禮”送給三皇子的送親隊。既是“接親”,不能丟了大庸國的臉麵,之前沒給的聘禮一分都不會少。


    秦副將手持禮單,大聲誦讀聘禮:


    ——今有大庸國皇帝陸滿庭娶天牧族神女蘇吟兒為妻,特送上黃金十萬兩、新躊的長槍三千柄、甲胄戰衣三千套、大米五千旦......


    上百輛馬車裝著厚重的聘禮,一輛一輛往天牧族的皇城拉。


    黃金和大米且說是大庸國富足,陸滿庭不在意這點小東西;可長槍和甲胄全是軍營將士剛需的東西,鐵製品,每一套的打磨相當廢功夫,遠不是金子能買得到的。


    陸滿庭願將這些東西送於天牧族,足以證明大庸國願與其永結世好的態度。同三皇子隨行的侍衛和送親隊全震住了,掰著手指頭數總共有多少輛馬車。


    金少攬過王將軍的肩膀,語氣甚是得意:“瞧見了沒?還是我們陸叔大氣!就我搜走的紫菱殿的那些破玩意,跟咱們沒得比!”


    王將軍瞪了他一眼:“少給自個臉上抹金!你那點心思,我還不曉得?趕緊打住啊!”


    明明就是擔心娘娘念舊,也曉得娘娘日後不會再回紫菱殿,隧帶上她兒時的東西,留給她做個念想。


    金少是何人?


    大庸國首富之子,差那幾個錢?能瞧得上幾個古老的擺件?


    金少悶著,斜一眼前方紅得刺目的花轎,唇側桀驁的笑甚是苦澀。


    三皇子顯然沒想到陸滿庭會如此大手筆,畢竟和談的時候,陸滿庭沒提此事。天牧族本就是弱勢的一方,自是不會多提。


    不過,若不是他對吟兒一片癡心,加之吟兒已有他的子嗣,便是再昂貴的聘禮,他也斷然不會收的。


    三皇子抱拳:“多謝陸兄美意!”


    陸滿庭笑著:“若水城離這裏不遠,隨時歡迎你來喝酒。”


    兩人客套了幾句。


    該交人了。


    隨行的侍女掀開紅色的簾幔,三皇子傾身,朝“神女”伸出手。


    “吟兒,阿卡就送到這兒了。”


    按照送親的儀式,送親的人會執著神女的手,將其交給新郎。往常,送親的人該是天尊,接親的新郎會是天牧族的皇子之一。


    今日這趟送親,是天牧族和大庸國的聯姻,自是不能小覷。


    “神女”如蔥的玉指輕搭在三皇子的衣袖上,隨著三皇子的動作,緩緩探向等待良久的陸滿庭。


    陸滿庭卻沒伸手接。


    他深邃的眸暗沉,凝視著那雙白皙嬌嫩的手兒,複雜的神色多變、情緒難明。


    麵前的“神女”,穿著大紅色的華美嫁衣,鳳冠和喜蓋掩麵,叫人瞧不出容顏,唯有那妙曼的身形、柔美的坐姿似極了陸滿庭心心念念的人。


    三皇子不解:“......陸兄?吉時已到。”


    陸滿庭意氣風發的肆意瞬間消失殆盡,暴風雨似的洶湧說來就來。


    他極冷地掃過那雙柔荑,目中帶著瘮人的涼意。


    “拿個假冒的吟兒糊弄我?”


    說話間,陸滿庭拂袖掀了那人的紅蓋頭。


    第81章 密道


    天牧族的皇城外, 綠色的胡楊樹隱在蒼茫的天際。盛夏驕陽刺目,幹燥的北風拂在人臉上,偶有細小的砂礫滾過, 火辣辣地疼。


    大紅色的喜轎裏, 一個滿眼嗪著晶瑩淚花的柔弱姑娘,嘴裏塞著一大團棉布, 驚恐地望著眾人。她膚色白淨、麵容姣好,怯生生的模樣我見猶憐, 遠遠望去和神女頗有幾分相似。


    但不是就不是, 假的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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