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出現的時機也太過寸了,哪怕早來片刻,都不會是如此窘迫難堪,不可以見人的局麵。


    “怎麽辦呀……”


    幔帳底下,同樣繃緊了神經的蘇太醫,聽到太後娘娘柔柔弱弱的無助氣流音。


    作者有話說:


    喬玄:我來找貓,貓呢?


    楚狗:在我懷裏,不謝。


    第54章


    腳步聲越逼越近, 哐嚓的一聲,喬玄的腳踩碎了一片瓦礫,他停了。


    老人家上了年紀, 眼神不大好, 低頭琢磨了半晌是個什麽東西,這個時候,屋子裏的蠟燭“啪——”滅盡光暈, 陷入了一團墨黑。


    他看不清物,不敢上前了。


    死寂間, 薑月見感到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噗通、噗通, 快要撞破胸壁而出,這種緊張和刺激讓她既興奮又害怕,而她身上那個男人, 則全神戒備地護著她的腦袋, 目光瞥向窗外。


    喬玄漆黑的人影映在紗窗上, 隻要一隻手撥開窗扉, 便能露出老臉。


    好在喬玄因為眼神不好,不去費那個功夫了,蒼老的聲音往裏傳來:“小蘇啊,你睡了?”


    “嗯。”


    蘇探微回了一聲。


    喬玄聽說他睡下了,自己也不好打攪, 不能仗著老邁就欺壓人家年輕人, 大晚上和衣入眠了還得爬起來替他找一隻貓, 喬玄被夜風吹得咳了幾聲, “好, 我再上別處找找去, 應該是不會跑太遠。”


    上次那隻貓出去以後, 在宮裏碰見了危機,差點兒沒被人捉走殺了,從此以後乖覺了不少,隻待在太醫院不去走動。


    因它也知道,隻有待在太醫院才有肉食吃,麵和心善的老神仙會時常施舍肉糜和小魚幹,要是跑出去了,不僅沒飯吃,還要被人人喊打,小命不保。


    太後在枕上活動了一番頸骨,側了臉龐,盯著上首男子的臉龐,雖然已經什麽也看不清,依然覺得這是世上最漂亮的一張臉蛋,讓她愛不釋手,隻想肆無忌憚地揉捏。


    太後娘娘的素手侵襲上蘇探微的俊臉,握在掌心磋磨了少頃,聽到喬玄的腳步聲徹底遠去了,明顯地感覺到他身上肌肉恢複鬆弛之際,太後淺笑盈盈。


    “你喜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蘇探微蹙眉,凝睛向下。


    薑月見幽幽道:“哀家覺得很有趣。哀家現在覺得,明媒正娶沒什麽意思,暗裏調情最是好玩了。”


    這個“暗裏”,隻怕是人盡皆知的“暗裏”,除了幾個腦子轉不過彎的,誰不知道,如今的蘇探微是太後娘娘掌中禁臠,裙下寵臣。


    他就如同昔日被豢養在家中的麵首,太後娘娘這樣說,敢情是不想給名分。


    “娘娘還要臣看背麽?”被喬玄一打攪,她的背就像是好痊了似的,再想不起來疼了。


    薑月見閃了閃眸子,伸臂,摟住了男人的腰,柔弱地向上靠了上去,“無妨,繼續。”


    太後娘娘如同一隻貼著船舷下吃水的底板航行的豚,順著他的航線,劈波斬浪。


    前方驚起乳色的浪花,一簇簇拋起,又密集地攢擁成泡沫。


    被折騰了千百回,薑月見口幹舌燥,敗下陣來,嚶嚶求饒。他摟住她,將幔帳扯開,把人摁向自己懷中,擁太後娘娘似就要入眠。


    太後不情願,“哀家要回去,不睡這裏。”


    又是悶熱,又是蚊蟲,好不容易沐浴了,又被汗水打濕了,有她自己的,也有他的,她現在嫌棄自己的身體嫌棄得要命,隻想快些離開,回坤儀宮再進她的湯泉泡一泡。


    她正要走,身子卻被不著力地一握,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太後娘娘如柳枝不堪折,跌回了他的胸膛,她正要撐開臂,底下傳來蘇探微的聲音,帶著一絲放縱過後的靡啞。


    “娘娘,明日臣要離宮了,今夜你還要走?”


    薑月見正想說一句話,但想了想,她眨眼忍下了,反而笑吟吟地說道:“哀家就是要走,你這裏什麽也沒有,隻這一方榻,還塌了,哀家留下來做什麽?”


    蘇探微沉默半晌,她以為他不會說話了,起身去床下拾自己的紗衣,稍稍一彎腰,便覺得悶悶脹痛,眉心稍蹙,身後貼上來精壯滾燙的身體,將她雙臂環住。


    太後娘娘一定,肩膀上擱上了他的下頜,他收緊了一些臂膀,將她抱在懷中。


    “蘇太醫今晚很不一樣,”薑月見想了想,朝後摸摸他腦袋,給出評價,“很黏人。”


    曾經,那個太和殿中瞧著清貞自傲、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青年,怎麽就變了呢。她還以為,他無情無欲,不好勾搭呢。


    薑月見思忖片刻,回憶自己是怎麽一步一步把他釣上來的。


    他低下了麵容,薄唇貼在她肩頸的皮膚,伴隨呼吸,滾燙蔓延。


    聲音也因為這樣堵著,變得有些沉悶:“臣有宰輔之才。”


    “嗯?”


    “請太後娘娘相信,臣會有一日,在自己的府邸接見娘娘下榻。”


    薑月見怎麽覺得恁的好笑。這真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話。


    他真的覺得,到了前朝,就是離開了她,所以依依不舍拉著她說這些話?人都這麽大了,怎麽還如此天真,天真到比楚翊不遑多讓。


    太後娘娘什麽也不戳破,素手繼續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道:“哀家知道了,哀家等著這一天。不過今夜哀家確實得回去了,陛下那邊,還不能讓他察覺——”


    “他到現在還喚臣‘哥哥’。”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不滿和委屈。


    薑月見心都被他揉碎了,如此可憐見的,不得來哄哄?


    “那有什麽,探微喜歡,哀家和陛下一同叫你‘哥哥’……”


    “……”


    那倒確實是不用了。


    薑月見稍稍推開他,將紗衣罩落,於門後拾起了自己來時拋下的披風,籠在身上。


    “臣送太後——”


    話音未落便被她打斷:“不用了,玉環還在太醫院外等著,哀家先走了,你這裏還有一堆殘局等著收拾,留步吧,哀家回了之後,明早著人來傳旨。”


    太後娘娘姽嫿的影子,似山中的精魅,他眼力極佳,能看到她身外的黑袍,薑月見的肌膚極白,恰如月夜下瓦簷間的一捧積雪,清冷瑩照。


    蘇探微停在床邊,目不斜視,直至她整理好衣襟,伸手示意她留步,便徹底走出了清芬齋。


    這一去,恐怕是私會再難。今後再見,便是在金殿之上,她是鑾座之上雍容華貴的太後,他則是一旁侍立,連看娘娘一眼,都是僭越和失禮的六品小官。


    她為他分一眼的神,都形同施舍。


    這和儀王、隋青雲之流一樣的感覺,讓他感到有些無法接受。


    蘇探微腳邊是濕淋淋的腸衣,他皺眉看了一眼,兩指拎起來,胡亂丟進了盥盆。


    隻有一夜了,索性不收拾了,他躺回了已經貼地的榻,閉目。


    薑月見出了太醫院偏門,玉環挑燈等候,看到娘娘歸來的身影那一刻,心道,怎麽去了那麽久,莫不是蘇太醫依依不舍,不肯放人?


    今夜是個特殊的夜晚,對於蘇太醫而言,這是個離別之夜,他的情緒隻怕是會很失落。


    而對於娘娘,這一夜普普通通的,要說有特別的地方,便是換了個地方私會。


    但看娘娘芳澤柔加,更添紅潤的麵龐,玉環咽下了快要出口的話,心裏頭卻想著那一定是極痛快的一件事,怪不得有些女子會恨嫁的。


    薑月見一手挑起玉環遞來的長柄宮燈,將外披攏了攏,曼聲:“回吧。”


    *


    自從攜少帝即位,做了太後,薑月見一改從前睡到日上三竿的陋習,天才放亮便起來了。


    她起來後,第一件事便是下旨,送蘇探微出太醫院。


    他當初要進太醫院,如今要離,薑月見猜測,是他辦成了自己想要辦的事了,多留無益。像他這樣矜傲,崖岸自高的男人,想也可知不會長久束縛於太醫院,淹沒才華。


    薑月見停了筆頭,墨跡風幹,她端起聖旨左右看了看,便讓孫海拿去了。


    楚翊窩在母後懷裏,小臉因為困倦巴巴皺著,孫海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問母後:“母後,為什麽要把蘇哥哥調走,他不留太醫院了麽?”


    那可怎麽辦,母後懷有不能言說的病,隻有蘇太醫治得了,他如今走了,誰來為母後治疾?


    薑月見意外,怎的蘇探微走,楚翊像是比自己更舍不得。


    “英兒,你是,很喜歡那個太醫?”


    楚翊反問:“難道母後不喜歡他嗎?”


    難道母後是因為,不喜歡那個太醫,才要將他趕走嗎?


    這話倒問住了薑月見,她幽幽道:“母後怎會不喜歡他呢。太醫至起居郎,他這不是升官了麽?再者說,他以後要日日到陛下這裏點卯,例行公務,隻怕陛下以後見他都會見煩了。還有,陛下在他跟前,請謹言慎行一下。”


    楚翊不懂:“為何?”


    蘇太醫,是可以抱著他穿行龍雀天街,給他買豬麵具,送他夢中的生辰禮的人,楚翊和他相處一直都很輕鬆,母後突然這麽說,楚翊不明白。


    太後娘娘曲指彈了彈陛下的小腦門,“他以後是要負責記錄你的言行,歲末,將這些東西裝訂成稿,以後,是會留在史書裏邊的。你祖父在位時,就因為筵席上吃醉酒多說了一句醉話,說,要興建百座行宮方便南巡,一世英名,偏就在史書裏留下了這讓人詬病的一筆。”


    楚翊已經開始涉獵史冊了,倒也有人對他提起過這段。但,楚翊搖頭晃腦想了半天。


    他還是覺得:“蘇哥哥不會這樣做。對朕不好的,他不會留下來。”


    兒子過於樂觀,薑月見唉聲歎氣,他既然不信,等吃了虧,就明白了。蘇探微對她可能偶會假公濟私,畢竟他們目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至於對陛下,他大抵沒那麽好的耐性和縱容。


    蘇探微第一日上值,文淵閣內的陣仗放得尤其大。


    都聽說蘇探微今年蟾宮折桂,且是少見的十餘名主考官一致判定的一甲,文章字字珠璣,鞭辟入裏,對前朝府兵製的弊端直擊要害,批得辛辣淋漓,不得不拍案叫絕。主考官一看到這篇文章,就大呼過癮,直言這一定是個精通曆史和兵法,甚至,極有可能上過戰場、有過實戰經驗的將軍,得知對方僅僅一介文弱書生時,還大感意外。


    後來,這個文章哀梨並剪的後生,讓人扼腕地,選擇去了太醫院。


    之後,又傳出了一些,太醫與太後娘娘私相授受的曖昧風聲,總之,當時他們都頗覺痛心,明珠蒙塵,落於泥淖,而他們這些人仍在自己的位置上苟延殘喘,實有黃鍾毀棄、瓦釜雷鳴的嫌疑。


    也不知那大狩期間發生了何事,回來以後沒過幾天,蘇太醫便調任了起居郎,從太醫院可算是一躍而躋身文官行列。


    文淵閣有個年高德劭的老修撰,姓杜名世衡,正是拜讀了蘇探微文章,有心與他結交的,今聽說他要來,聚了一眾,想要窺得這神秘殿元究竟。


    “想當年,我等追隨先帝,為陛下陪讀,還在眼前,當時陛下預言,未來大業必將內清外肅,湧現出一大批的後起之秀,為大業披肝瀝膽,揚我國威。你瞧瞧,這才過了幾年,如今太後臨朝,這一茬茬的新秀,不正是紛至遝來麽?”


    “是呀是呀。”


    “看來,解決了胡羌外患後,我大業太平已至,等到幼帝長成,何愁不有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空前盛世。”


    杜世衡為首,一幹人等正在互相吹捧,附和聲連連。


    一直到蘇探微舉步邁入文淵閣藏書樓,一個眨眼的功夫,左右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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