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儀宮,什麽動靜?”


    動靜……


    老太師心裏發毛,他還能不知道太後如今什麽動靜,無非便是又選中了一個年輕好看的小郎君,沒日沒夜跟在身旁伺候著,這喜新厭舊、反複無常是板上釘釘的事。


    今早入昭獄前,又聽到了一樁,說陛下要親自審理此案,可惜被太後娘娘駁回。


    看來這事兒,薑太後是一定要重懲於蘇探微了。


    蘇探微又問出了一個昔日從微生默這裏聽來的問題:“師父當日為何說,太後往昔舉止,並非靜女?”


    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本來老太師也不願多提,當時以為先皇陛下又重新還朝,這些事他自己定會考量,加上別人夫妻之間的事,他這個將婚姻經營得一敗塗地的人,也給不出什麽建議。


    此刻被問起,微生默心頭打了個突。


    他說起來:“太後娘娘一向喜愛美男色,這不是老臣潑髒水,先皇……昔玦在時,尚知曉收斂,這幾年來,太後雖從未招募男寵,也不曾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傳聞,但行動舉止,卻實在……”


    老太師自個兒都臉紅,一些話,不知太後是如何脫口而出。


    溧陽縣主休夫,也算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但更讓人津津樂道的,卻還是她養了一個雲遊野僧做麵首。


    有一回,溧陽縣主來歲皇城為太後拜壽,言辭間甚是危險,當時上百雙耳朵聽著,溧陽縣主似乎有意要為太後娘娘獻上美男,以博歡笑。


    薑月見推辭:“敬謝不敏。”


    滿庭之人都鬆口氣時,忽聽得太後娘娘石破天驚一語。


    “若獻枕側那個已無煩惱絲的俊秀美人,哀家頗喜。”


    誰人不知溧陽縣主內宅裏那點子事,太後這句話,鬧得溧陽縣主下不來台,吃酒三巡後借故不勝酒力便拂袖離席。


    無獨有偶。


    不止那溧陽縣主,太後的閨中密友,安國公的夫人傅銀釧,也曾有意為太後物色暖床之伴。


    太後雖然回絕,說得卻是:“哀家不挑,要貌比秋月,質賽春華,要冰心玉壺,驕矜傲世,要身強體健,悍物異巨,能征服哀家。”


    這上哪兒找這麗嘉樣的人去?傅銀釧也自知為難,就算前頭都符合了,那最後一點,她又不能自己扒了人家的褲子去檢查。


    不然她們家那個活死人一樣的國公爺,會教她三天三夜下不來床。


    這些話倒也不是什麽私密,當場聽見的人都不少。自從先皇逝後,老太師尤為關注新帝陛下,對於教養小皇帝的太後娘娘,又怎能不重視。


    這樁樁件件,都讓他眼前一黑,差點兒沒刨出墳追著陛下到陰曹地府去告狀。


    “昔玦啊……”


    老太師痛心疾首,搭在他的肩,輕輕拍了拍。


    “想開點。”


    太後娘娘翻臉無情,這也不是不可想象之事,說實話,微生默一點都不感覺奇怪。


    既然在太後那裏,蘇探微已經成了被拋棄的舊人,祈盼三言兩語便讓太後回心轉意已是不能,微生默思前想後,唯有將事情捅穿,讓太後知道真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才能徹底解救蘇探微。


    這是最快,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昔玦,你還猶豫什麽呢?”


    這不是猶豫。


    沉默良久,蘇探微再一次將身體後仰,抵靠上了冰冷的壁麵。


    “師父,”他自嘲道,“我隻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人。不是看錯了太後,是看錯了自己的發妻。”


    一直到下獄,都沒有確鑿實證,都夠證明李岫晴是蘇探微私定終身的妻子,阿巳是蘇探微和李岫晴無媒苟合生下的兒子。薑月見,她對他問都不問,便判了他的罪。


    他們說她喜新厭舊,已轉而寵愛葉驪。這個已經過氣了的蘇探微,是太後鞋尖上的一縷塵埃,太後棄之不及。


    他們說對這件案子,太後已不會再給予關注,並剝奪了陛下重審的權力。如果李氏再無任何憑證,那蘇探微的入獄便會成為一件無頭公案,誰也無法斷定他是否含冤。


    可直至此刻,他仍然難相信,她會是一涼薄無情的女人。


    她真的不愛他麽。


    他不相信。


    不相信了。


    一個在位的帝王,生性多疑是自保的手段,那時候,他曾對她的真心滿腹懷疑。


    但現在,他無法相信,過去的種種,她不愛他,也能做到這個地步。


    至於那個葉驪,他難道會有自己一半的受寵?


    他難道也會被薑月見抱著,親吻,順從,嬌蠻,耍狠,淩虐,求饒……


    不可能。


    甚至,他腦中都不可能會有那樣的畫麵。


    太師看他是病得不輕,症候已經很久了,良言難勸,太師不費那個功夫了。


    但對那位太後,微生默雖然不會違背陛下之命,貿然將事情戳破,但他有另一番計較。


    *


    更深露重,月驚烏鵲。


    堂皇火燭光裏,薑月見於太和殿接替陛下處理政務。


    楚翊因為被拒絕了親審,正鬧著要絕食,也不肯再理國政。


    薑月見都不明白,楚翊滿口都是對他父皇的維護,一轉眼,又能為另一個對他而言根本是個陌生人的男人做到這份上。


    可他鬧,薑月見也沒由著他,餓了兩頓,便撐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用晚膳去了。


    這奏折,薑月見越看越蹙眉。


    難怪楚翊反應那麽大。


    這奏折裏十道有八道是對蘇探微的彈劾,更有幾道主張嚴法。


    不啻於蘇探微的催命符。


    太後猜測剩下的大約也不用看了,如今朝中好不容易出了這樁引人眼球的案件,涉及朝廷官員,還涉及她這個太後,揣摩聖意的一定是覺得,蘇探微已是太後一枚棄子,葉驪則取而代之。


    “孫海。”


    薑月見從累累的案牘中拔起視線,召令內侍官孫海待命。


    “替哀家傳一道旨意,將掌管昭獄的高三郎給哀家叫來。”


    高三郎姓高,家中行三,名儉,掌管昭獄已有多年,素有鐵麵無私的威名。但他那些行事手段,可稱得上雷霆萬鈞,凡入昭獄之人,無不會脫一層皮,流血見骨。


    不知為何,從看到那些奏折以後,薑月見的右眼瞼便控製不住一直在抽動。


    她才忍不住,調令傳召高三郎。


    宵禁以後,高儉方至太和殿,行禮叩問太後安。


    頭顱低垂著,半晌後視野裏出現了太後的金鳳繡履。


    “哀家問你,”那威儀甚重的聲音從上首傳來,“蘇探微自入牢獄以後,境況如何。”


    高儉被太師所鼓動,屏息少頃,抬起頭,仰目而視太後尊貴的玉容。


    聲音朗朗:“蘇犯不肯承認忘恩負義,悔婚不娶,臣見他牙骨頗硬,便因循舊例,先打了他五十殺威棒。”


    話音未落高儉便覺襟口一緊,整個人似被太後從地麵扯了起來,他不敢抵抗,順著那股力道屈膝起身。


    薑月見攥著他的前襟,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


    “你敢對他用刑?”


    太後的瞳眸裏蘊藏了火焰一般的怒意。


    毫不懷疑,這是殺心畢顯。


    連高儉都不由得發怔。


    薑月見雙眉緊鎖,沉怒凝視他,嗓音低啞而警告:“哀家不是吩咐過你,善待他,不得動用私刑麽?”


    高儉被太後娘娘扼住,不敢忤逆,攤著雙臂,無奈告罪:“太後容諫,這不是私刑,而是每一個踏入昭獄之人必經之刑。除此之外,臣謹遵娘娘吩咐,並未再對他用別的刑罰。”


    昭獄一十八道關,一關更勝閻王纏。


    但凡沾惹上一套刑,不到白骨蕭森是不會收手的。


    即便是死人,到了昭獄都能被撬出話。


    如此嚴刑酷吏,本該是招待十惡不赦的大罪之人的。


    正因如此,蘇探微被下到昭獄,一些人才會認為他已經是無法複燃的死灰,可以肆無忌憚地上前來踩上兩腳。


    “他現在怎樣了?”


    太後鬆了五指,被得以釋放的高儉倒退了幾步,踉蹌後穩住身形,再次屈膝跪地請罪。


    老太師有過囑托,特意讓他在太後麵前如此說話,他今夜來,一則是為了完成老太師的囑咐,二則,也是為自己試探,看太後是否真有心置蘇探微於死地,對他受刑可會著緊。


    如今看來是有了答案,高儉深深呼吸一口。


    直到肺部灌滿了,高儉一鼓作氣地道:“娘娘可安心,罪犯身體強壯,五十殺威棒對他不算什麽,僅僅隻是皮肉之傷,將養些時日也便好了。娘娘既然吩咐,臣定不敢對他再施刑罰。”


    “哀家要……”


    脫口而出三個字,人也有朝外而去的趨勢。


    但理智摁回了她。


    薑月見頓步,背過了身,隱藏了情緒。


    “給他準備一些傷藥,不得虐待。昭獄誰若違抗哀家的命令——”


    太後陰沉著回過頭,一眼垂落,鋒利如刀。


    “處死。”


    作者有話說: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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