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長著一雙很標誌的桃花眼,右眼的眼尾掛著一粒小痣,像是天神留下來的某種特殊印記,讓他的眉眼變得更加溫柔。


    她知道,他那句話的言外之意,是衣服弄髒了也沒關係,反正他以後也不會再穿。


    縱然舒菀知道江晏出身優渥,卻也還是在此刻,覺得這樣的行為有點太過於奢靡。


    但現在除了這件外套能擋住她的難堪,也無其他了。


    遲疑了幾秒鍾,舒菀最後還是接下了江晏這份好意。


    “那就麻煩你了。”她說。


    “不麻煩。”江晏輕聲回她,轉身朝著路邊走去。


    舒菀緩緩地站起身,穿上了江晏的西裝。


    他的西裝很大,哪怕舒菀有一米七的身高,她穿在身上時,袖子還是長了一截。


    不過衣擺恰好蓋住臀部,雖然裙擺的紅油漆還能露出來,但看起來並不算突兀。


    江晏的車距離不遠,很快就開到了欒樹下。


    駕駛座上的車窗是開著的,舒菀瞧著他單手打著方向盤,將車停在她的麵前。


    “上來吧。”他說。


    舒菀應聲拉開車門,看到裏麵低調奢華的內飾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因為不想弄髒他的衣服還弄髒他的車,舒菀攥住裙擺,這才坐了進去。她生怕有一點油漆碰到他價格不菲的皮質座椅上,手始終都沒鬆開裙擺。


    車上很安靜,江晏沒放車載音樂。


    車窗開著小縫,風過無痕,卻帶起車內的沉木香氣。


    其實江晏早在她上車時就注意到了她的動作,隻不過沒想到一路上,她都沒變換姿勢。


    “你這樣一直攥著手不酸?”江晏偏頭看了她一眼。


    舒菀低垂著眸子,纖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在日落下微微顫動。


    聽到江晏的問話,舒菀調整了坐姿,坦誠表示,“酸,但是總比弄髒你的車要好。”


    江晏:“車本來就是給人坐的,你不弄髒,也總有一天會有別人弄髒。”


    舒菀:“別人弄髒又不用我花錢賠。”


    江晏被她的話逗笑。


    他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那你可要坐穩了,不然我怕要賠錢的是我。”


    舒菀嗯了聲,說讓他放心,隻要他開得慢,他就不用賠錢。


    江晏回了句行,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一些,下意識放慢了車速。


    之後,兩人就沒再有其他的交流。


    大概走了二十分鍾,江晏的車就開進了南清大學。


    舒菀的宿舍在3號樓,和其他女生宿舍不同,這邊要經過一條長坡才能到門口。


    她不想太麻煩他,於是在車子行駛到轉角處時開了口:“就停在這裏吧。”


    江晏卻沒停下來的意思,隻說了一句這裏不好停,就打著方向盤轉彎,駛入了三號宿舍樓的那條下坡路。


    這邊路窄,此時傍晚,恰好是人多的時候。


    來來往往的學生們好奇地把視線落在了江晏的車上,都想要看看這輛車的主人,為什麽會出現在女生宿舍樓下,他的副駕駛上又載著什麽樣的人。


    江晏車開得很慢,也沒鳴笛,就那樣一點點往前,緩慢地開到了三號樓門前。


    下了車,舒菀再次同江晏道了謝。


    盡管他已經說了這件衣服他隻會穿這一次,她還是在最後說了一句:“衣服我清洗好了拿給你。”


    江晏看著她,想要說些什麽。


    不過沉默了幾秒,他最後還是隨了她的意,應了聲好。


    兩人互道了再見,江晏就關上車窗,打著方向盤掉了頭。


    舒菀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下往樓裏走去,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了夏滿月的叫聲——


    “菀菀!菀菀——”


    舒菀停步回頭,穿著背帶褲的夏滿月像是隻兔子似跑到了她的麵前:“你這身上是誰的西裝啊?”


    舒菀:“江晏的。”


    “我靠!?”夏滿月差點以為聽錯了,“金融係的江晏學長的?”


    舒菀淡淡嗯了聲。


    “那剛剛你也是從他車上下來的?”夏滿月詫異地瞪大眼睛,“什麽情況啊!難不成你們今天聯誼對象是江晏!?這年頭多金公子哥還需要聯誼?”


    “沒有。”舒菀解釋,“我是在回來的路上偶然碰上他的。”


    夏滿月眨眨眼睛:“偶然?”


    舒菀一邊上樓,一邊簡單的把從餐廳出來發生的事兒同夏滿月講了一遍。


    夏滿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說大老遠怎麽瞧著你這裙子和我早上見到的不一樣。”


    頓了一下,她又問,“不過,菀菀你是和江晏認識嗎?怎麽都沒有聽你提過。”


    舒菀漫不經心的:“我們隻是認識,並不算熟。”


    “不熟?不熟給你借衣服,還送你回來?”夏滿月撇嘴,一幅你今天必須給我講明白的模樣,把胳膊搭在了舒菀的肩膀上,“快點老實交代!你們到底什麽關係!”


    舒菀無奈,偏過頭衝滿月扯了個笑出來:“沒什麽關係,真的不算熟。”


    舒菀沒撒謊。


    她和江晏見過的次數其實掰著手指就能數出來,況且那些見麵基本上都沒怎麽說過話。說兩人是點頭之交,恐怕都覺得有點兒攀關係了。


    夏滿月還是很好奇:“那你們怎麽認識的?”


    怎麽認識的?


    上了宿舍三樓,舒菀右轉往走廊盡頭走去,思緒緩緩飄到了四年前。


    *


    高二暑假。


    那時的舒菀還住在南溪鎮,父母在鎮子裏經營一家早餐店。


    店算不上太大,是上下兩層的老式建築,典型的江南青磚瓦房。


    因為是旅遊景點,暑假時會迎來很多遊客,所以每年忙碌的時候,舒菀都會在店裏幫幫忙。


    那是極其平常的一個早上。


    舒菀在店裏的位置上寫數學題,剛寫了兩道,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帶著南方腔調高昂的女聲:“賀秋雅?你是不是賀秋雅?”


    賀秋雅是舒菀的母親。


    舒菀下意識抬頭朝外看去,瞧見站在店門口的中年女人穿著一件藏藍色的旗袍,微卷的頭發在陽光下透著淡淡的棕色,像極了電影畫報裏港風女星。


    大概因為她的氣質太過於優雅高貴,舒菀並沒有注意到她身邊的少年。


    直到賀秋雅問了一句這是你兒子嗎?舒菀的視線才落到了一旁。


    那是舒菀記憶裏第一次見到江晏。


    和現在不同,那時的江晏不像遠山沉寂安靜,而像春日剛冒了尖的嫩草,帶著蓬勃的青春氣息,更為親和。


    不過當時的舒菀隻瞥他一眼,就收回神,繼續寫題。隻是過了一會兒,賀秋雅叫舒菀過去,讓她和他們打招呼。


    舒菀對著周棠如喊了聲阿姨好,視線換到江晏身上時,略微地頓了一下。


    賀秋雅手搭在舒菀後背上,小聲道:“周阿姨的兒子比你大兩歲,你喊哥哥吧。”


    舒菀看著他,喊了聲哥哥好。


    江晏淡淡點頭,回了她一句你好。


    後來,周棠如和江晏在店裏吃了一頓早餐。


    舒菀就坐在角落裏寫奧數,安安靜靜地聽他們閑聊。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舒菀正盯著一道題發愣,頭頂突然傳來江晏的聲音:“是有什麽題不會做嗎?”


    舒菀抬頭看他,下意識嗯了一聲。卻沒想江晏坐在了她身旁,衝她伸出了手:“不介意的話,我給你講講?”


    那個早晨,江晏講了三道題才走。


    而第二天,舒菀就參加了學校的奧數集訓營,整個暑假都沒再怎麽見過他們母子了。


    隻是偶然間聽賀秋雅說,周棠如是她的大學同學。她們念書時關係很好,還在畢業的時候一起開過畫展。


    不過大學畢業之後,賀秋雅跟著舒良回了南溪鎮,周棠如出國留學繼續畫畫,兩人自然而然的減少了聯係。


    而周棠如來南溪鎮,是為了休養身體的。


    他們當初大概在南溪鎮呆了一個月?兩個月?


    舒菀想不起來了。


    她隻記得那個暑假,她最後一次見到江晏,是他離開南溪鎮的時候。


    那天,他帶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盒,放到了舒菀家的早餐店前,說是周棠如讓拿來的送別禮。


    賀秋雅不要,一個勁的說孩子你拿回去。


    兩個人你推我往的爭執了一會兒,後來還是一旁抽煙的舒良看不下去,隨手丟了煙頭,跑過去把江晏手裏的東西接了過來,笑嘻嘻地和江晏說:“孩子,你這些東西可不便宜啊!謝了啊!”


    江晏淡淡說了句叔叔客氣了,就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舒良就收起笑容,把手裏的東西一丟,用方言罵了起來:“就你家有錢啊!這破玩意誰還沒吃過!”


    賀秋雅見狀,隻是平靜地把東西從地上撿起來,好聲好氣回了舒良一句:“棠如她隻是好心,沒瞧不起咱們的意思,你別多想嘛!”


    舒良還在那兒罵罵咧咧的,一個勁說有錢有什麽了不起,老子也有錢。


    舒菀覺得煩,套上耳機,將音樂開到最大聲繼續寫題。


    她的草稿本上還有江晏那天講題時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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