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周棠如見江晏一幅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強行帶著他從北清回到了嘉南市的老宅,想著遠離城市,總歸能讓他振作起來。


    走之前,江晏回了趟川瀾。


    站在客廳裏,他望著熟悉的一切,總覺得舒菀的音容笑貌猶在。


    可一轉眼,一回神,世界渾然變得冰冷。


    那一天,江晏帶走了舒菀留在這裏的唯一的東西——半瓶還沒用完的香水。


    回到嘉南之後,江晏幾乎每天都待在老宅裏。


    時間在緩慢中一點點消磨著,喝茶、下棋、寫字,有時候他也會和江燼碰碰麵。


    說起來也巧,那會兒江燼馬上高三,卻在這個關鍵時刻,也經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失戀。


    江晏聽說,江燼那會在暴雨裏淋了半夜,都沒等到宋聽眠下樓見他一麵。


    後來他大病初愈回到學校,那女孩兒已經轉校走了。


    想起來也是有趣,他和江燼在差不多的時間同時戀愛,又在差不多的時間,同時被女人拋棄。


    難兄難弟聚在一起時,自然少不了喝酒。


    可就算喝的再多,該忘記的人,卻還是半點都忘不掉。


    不過,就這樣在嘉南市呆了兩個月後,江晏的精神狀態瞧著好了許多。


    他沒有再像剛分手的時候那般陰鬱沉悶,恢複起了笑臉,也漸漸願意多出去走走。


    看到江晏的變化,周棠如一直懸著的心送下來許多。


    她也總是安慰江晏說,人這一生總該要經曆一些刻苦銘心的分離,要學會利用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成為成長路上的墊腳石,而不是自困其中,久久不能忘懷。


    江晏總是靜靜聽著,不發表什麽意見,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曾明白。


    不過,一切都在恢複原貌,在往明朗坦蕩的未來走去。


    就連江晏也覺得,隻要時間再漫長一些,分開的日子再久一些,他總能適應沒有舒菀的生活。


    直到某天——


    來老宅打掃衛生的阿姨,失手打碎了放在江晏房間裏,舒菀的那小半瓶香水。


    阿姨不知道那東西對江晏的意義如何,隻知道像他這樣的大戶人家,一草一木都昂貴。


    她驚慌失措的和江晏道歉,一個勁說對不起,帶著哭腔,生怕被要求賠償,還欲要下跪。


    江晏看都沒看她一眼,但卻臉色陰沉可怖,冷聲說了一句出去。


    打掃阿姨走後,江晏垂眸看著香水瓶子的碎片,看了許久。


    他那時候就在想,難道上天連一點和舒菀有關的念想都不肯留給他嗎?


    江晏盯著地上破裂的瓶子。


    香水全部灑落,濃鬱的氣息讓人聞著有些犯惡心。


    可江晏看著看著,眼眶就開始變得濕潤。


    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強忍著眼淚蹲下身來,親手將地上那些玻璃碎片一片一片的拾起。


    就好像在撿起,他自己那顆破碎的心。


    鋒利的邊緣劃破掌心,他卻沒覺得疼痛,反而在看到鮮血滲出來的時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暢快感,輕鬆感。


    也是那天過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江晏總是控製不住的想要傷害自己。


    後來是喬瑞陽無意中發現,江晏的手臂上那些疤痕新舊重合,才趕忙為他安排了心理醫生,強拉著他去了診療室。


    江晏最後被判定為中度抑鬱。


    分開的這三年裏,他也一直都在靠著藥物和忙碌的工作來麻痹自己。


    直到舒菀回來,直到那場婚禮,讓他們重逢。


    他突然就有了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念頭,也突然覺得倘若他在這樣陷入情緒的怪圈,那他連和她做朋友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江晏從來都沒想過要把中度抑鬱這件事告訴舒菀。


    因為他擔心,她知道這些會害怕,會不喜歡他。


    可卻沒想到他們好不容易複合,她就發現了他手臂上的疤痕,直接追問起這件事。


    江晏真的很害怕,更何況舒菀聽到這些時候,臉上的神情實在難辨。


    他開始心慌,低垂的眼睫一顫再顫,聲音也開始發啞:“菀菀,我沒想瞞你。我隻是擔心,你知道我生病,會覺得,我是一個很脆弱的人。”


    “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傷害自己的事情了,也已經停藥很久了。”江晏生怕舒菀會介意,又連忙補了一句,“我一直都有按時去複查,現在基本上能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說到這兒,江晏的聲音顫的更厲害了:“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詢問,眼底落著細碎的光,此番模樣就如同當年分手那天,他垂眸低聲,不停地懇求她,能不能不要離開他。


    舒菀一言不發地望著江晏,心裏百味雜陳。


    從前她隻覺得,人和人之間,分分合合最為常見。


    也總覺得她和江晏分開之後,總會還會有新人代替她的存在。


    可卻完全沒想過,江晏對她的喜歡喜歡被她想象中、還有感受到的還要濃重熱烈。也沒想到自己當初狠心斬斷這段關係,會對江晏造成這樣嚴重的心理創傷。


    縱然他對這三年的生活隻是輕描淡寫的概括,但舒菀也知道,他一定過得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可是,這不是舒菀想象中的江晏。


    江晏也不應該會是這樣的。


    就算沒有她,他也應該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哥。


    似春風,似秋霜,似江南雨霧天遠處朦朧的遙遙青山。


    看人時溫情脈脈,沉寂柔和。


    天塌地陷也無妨,他會始終波瀾不驚。


    而舒菀對江晏而言,頂多隻是人生中還算值得紀念,但並不能困住他的某個春天。


    可是,一切都和舒菀想象中的不一樣。


    她走之後,他心蒙塵落雨,三年都不曾將她忘懷。


    可是怎麽會這樣呢?


    他怎麽會因為她的離開,就惹上了心理疾病?甚至還一而再再而三,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他對她的愛,竟這般濃重嗎?


    舒菀不敢置信,實在不敢相信。


    她望著江晏,眼眶酸澀的好似生吞了一整顆酸檸檬,忍不住地想要淚流。


    但她一忍再忍,一忍再忍。


    隻是沉默了半晌後,她伸手攥住了江晏的衣角。


    “江晏,我沒有害怕你。”她沉聲喃喃,剛敢開口,眼睛就蒙上了一層水汽。


    她不想他看見她哭,於是俯低脖頸,往前邁了一小步,用額頭抵住他的胸口,靠進了他的懷裏,聲音發緊:“我隻是沒想到,那時候我對你的傷害會這樣大。”


    聽到她說,她沒有害怕,江晏長長地鬆了口氣。


    “沒事的,菀菀。”他輕輕揉揉她的頭發,溫柔地輕聲安慰。


    可他越是溫柔,舒菀就越是難過,越是自責:“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舒菀不停地喃喃,拽著江晏衣角的手緊到骨節泛白。


    “菀菀,你不要和我道歉。”江晏不想她這樣,心疼地捧起舒菀的臉頰,對上她有些濕漉漉的眸光,將過錯全都攬給自己,“那時候是我做的不夠好,是我不夠成熟,所以沒能給你好的戀愛體驗。”


    “當初我隻想著如何讓你愛上我,卻沒想過你想不想愛上我。隻想著給你我能給的一切,也沒想過你想不想要那些。”


    “但是你相信我,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那樣了。”


    “我會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會給你想要的愛和自由。”


    江晏不停地向舒菀保證,認真又鄭重。


    可是感情這回事,對與錯都並非一人使然。


    舒菀聽著他溫柔的低語,忍著洶湧的情緒,隻將攥緊江晏衣擺的手在此刻鬆開,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腦袋也埋進了他的心口。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表達情緒,去和旁人展現自己內心柔軟之處的人。也總覺得,喜歡和承諾,都是難以啟齒的。


    哪怕再親密無間,人隻要一旦在感情裏交付半點真心出去,就是給了對方一把刺痛自己的匕首。所以舒菀始終都不想為愛自困,為愛割開骨肉,去品嚐痛徹心扉的滋味。


    可卻沒想到了最後,她的自保,她的絕情,讓她變成了舉刀刺進江晏心髒的那個人。


    不過現在,舒菀願意把匕首交給江晏。


    她要敞開心扉,讓他瞧見她心底那片原野上燦爛的花和細柔的風。要讓他知道,其實這麽多年,她也沒忘記過他,他也曾走進過她的心裏。


    就這樣抱了江晏一會兒,舒菀眼眶通紅,聲音哽咽著,同樣認真鄭重地許給了江晏一個從未有過的承諾:“那這一次,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絕對絕對不會離開你了。


    曾幾何時,舒菀隻當自己年少時的這份悸動是荒野上偶然拂過的料峭春風。


    春風一向稍瞬即逝,不足掛齒。


    可現在卻發現,這世上真有人情誼深重。


    她走之後,風雪幾程,他等了又等。


    她想,那這一次,就換她來將愛意說盡。


    作者有話說:


    在菀菀的潛意識裏,其實從來沒相信過她自己會成為誰特別的存在。


    也一直覺得她頂多隻是江晏人生中還算值得紀念,但並不能困住他的某個春天。


    但其實,這場分手對從小一帆風順,從來沒失去過任何東西的江晏來說,是天大的打擊。


    生病這個點後續會解釋的~江晏的性格也並不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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