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血過多,手冰冷,他小心翼翼將她的手攏在兩隻手心,低頭給她嗬熱氣。


    他想,幸好他這次堅持一切來了。


    不管是生與死,他們都在一起了。


    遲風就很慶幸。


    他無法想象,他留在東極洲,而她一去不歸。


    嘴巴裏嗬出的熱氣能有多少,但陸霜雪卻真的因為他這個小心翼翼的動作感覺到了一點熱意,從指尖,一直鑽到她心底,再強大的心髒和再粗的神經在這一刻都不禁變得柔軟下來,她“嗯”了一聲,“是的呢。”


    許久之後,兩人才重新蹲下來,陸霜雪想了想,叫遲風取了一個銀瓶子出來,把雲楓的元嬰吸出來,裝進去。


    陸霜雪把它收進偃金環內。


    雖然雲楓已經死了,但就當給穆清沅留個念想吧。


    不過做完這些之後,陸霜雪動作一頓,她長吐了一口氣,唉她差點忘了,兩人怕也不能回去了。


    身邊的阻隔屏障“滋滋”作響,這毒異常厲害,她抬頭望望,肉眼都可見,毒霧正在不斷滲透消融撐起阻隔靈屏,剛好腐蝕了一層,遲風手裏拿著防禦法寶閃了閃隨即黯淡一個,徹底損毀沒用了。


    從昨天到現在,已經損壞了十一個。


    速度之快,饒是遲風身懷魔廷寶庫,兩人算了算,最多能撐四個來月。


    出發之前,大家有估算過一下,瞿峰主那邊還剩五十多條金柱,君仲祈遲風父子緊急布置一番,各種逼真的事故和阻滯下去最多最多能撐個半年左右。


    超過半年,就不行了,穆應元肯定會疑心識破。


    陸霜雪抓抓下巴:“沒想到啊,咱倆連這半年都撐不到了。”


    唉。


    ……


    不過歎氣歸歎氣,其實作為一個修士,當做好隨時隕落的準備。


    尤其是高階修士,每個人險死還生的經曆肯定不止過一次。


    況且來之前,他們也不是沒有就此隕落一去不回的心理準備。


    大家拿化屍水的時候,都很平靜。


    陸霜雪把這瓶子化屍水拿出來瞅了幾眼,都不需用上這玩意,對比一番,居然覺得還挺不錯的了。


    兩人花了三天時間,反反複複又勘察過好多遍,還把這個金屬囚室的所有東西,最重要雲楓身上,都抖落細搜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樣。


    兩人最後接受現實了。


    還剩下四個月的時間。


    這個不分晝夜的金屬密室裏,不過算算,外頭應該是天黑的,遲風點起了一盞走馬燈,暖黃色的飛仙絹燈在半空骨碌碌轉著,投下燦黃的明光。


    陸霜雪和遲風將阻隔屏障放大一點點,放出一張小桌子,上麵放了果酒、靈蜜、沾著露水的靈果、還有炙肉、蒸品、翡翠白玉湯等好幾個菜品。


    兩人肩並肩坐著,偎依在一起。


    “你看看你?”


    陸霜雪把遲風的臉挪過來,沾了一點水,用毛巾給他擦耳邊頭發的血痂子。


    她噴的,黑血噴他一頭一臉,他都沒顧得上擦幹淨。


    啊!在這個生命的盡頭,兩人有點感慨,但最後更舍不得浪費了。


    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樣的,連陸霜雪這個心粗手大風風火火的人在此時此刻都不禁放緩放柔軟下來。


    遲風說幸好他來了,要死就要一起死才好。


    是啊,既然這樣,那在這個生命的最後四個月,那他倆就好好過。


    在反複勘察,最後終於接受現實的今天,兩人把存的桌子椅子都取出來,你一言我一句,挑揀出一套兩人都最滿意,然後把存的食物挑出最喜歡的,兩人手牽著手,偎依在燈下。


    陸霜雪是個很豁達的人,生死她其實看得很平淡,盡力而為之後,也沒什麽是不可以接受的。


    而遲風,他遺憾與她相愛時間太短了,恨自己過去的不解風情浪費時間,但這一刻卻無比慶幸的,他們同生共死,最後是在一起的。


    “阿陸,你第一眼看我,是什麽樣子的?”


    陸霜雪一點點給他揩幹淨血痂子,遲風看著她,有點癡,他看她從眉梢眼角到神態轉目,每一處都是極好極好,好得不能再好的。


    就是她此刻臉色還泛著白,看著比從前羸弱得多,讓他心疼得很。


    陸霜雪擦著擦著,擦到最後,她拉開距離瞅了半晌,忽笑了起來,說,他這個樣子,倒和從前有幾分相似的呢。


    ——遲風發冠被削掉了,發絲也一並被削掉一截,他索性把半披的長發一並束起,也不用冠了,直接用一條紫色的發帶束住根部。


    如此,看著倒有了幾分當年兩人初相識時的那個紫衣少年的影子。


    聽陸霜雪的話,故遲風有此一問。


    兩人靠在短榻的榻背上,陸霜雪小聲笑了一聲,回憶:“很漂亮很傲呢,脖子像天鵝頸一樣,好好看呢,從臉到脖子到頭發絲,沒一處是不好看的!”


    她哇哇叫了兩聲:“你不知道!當時我一進茶寮,哇艸啊,這個男孩好漂亮啊啊啊!”


    真是蓬蓽生輝,他一個人,整個茅草茶寮都亮了起來!。


    “你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看你呢。”


    遲風忍不住笑起來了,一雙丹鳳眼彎彎,笑意傾斜而出,他歡喜得很,又有點點羞澀。


    他當然知道很多人偷瞄他,遲風當時還厭煩著呢,沒人敢擼虎須,唯獨一個她,傻不愣登就衝上來了。


    “真的這麽好看嗎?”


    他小聲問,抿唇笑。


    陸霜雪也忍不住笑起來了,“是呢。”


    兩人眼睛都彎著,對視,越湊越近,最後含笑親在了一起。


    柔衾軟枕,兩人的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彼此的唇畔,頸側,耳畔,翻滾著擁抱在一起,長發披散糾結,擁抱翻落在柔軟的榻墊上。


    走馬燈骨碌碌轉著,披帛曳裙的仙女飛升妙曼,投下柔和明亮的暈黃。


    呼吸交融,密不可分。


    ……


    自此之後,兩人沒有再提四個月的事情。


    兩人一心一意,就像一對平凡的夫妻那樣,好好過這最後一段時光。


    白天在牆壁敲敲打打,翻看地上的東西以及大大小小的儲物囊,中午和傍晚的時候,他們收工開始忙碌著做飯收拾和休息。


    十來丈的金屬密室,被他們掃出幹淨的一邊,懸掛著走馬燈,漸漸布置成一個家的樣子。


    陸霜雪會做飯,從前修為不高又挨了坑特別窮的時候,就自己做飯吃的,泥包雞,燒魚、煮魚,煮菜煮果子,丐幫弟子的本事,吃著居然還挺不錯的。


    遲風負責打下手,打掃洗碗,他一開始笨手笨腳,後來居然熟練起來了。


    到了三個多月的時候,兩人索性不再勘探了,珍惜最後的時光。


    兩人依靠在一起,聊從前,聊暗戀,聊相愛。


    兩人有許許多多的交集,從前的咬牙切齒破口大罵互相對坑,現在回想起來,卻是異常美好詼諧的一份記憶。


    最後的最後,終於到了第四個月的第十二天。


    兩人手牽手站起身,互相為彼此整理好衣物,騰身再細細把這個密室看了一遍,依然是毫無縫隙無處下手。


    雲楓的屍體已經僵硬了。


    最後,兩人落下來,走馬燈的燈光依然很柔和,兩人站在光與暗的交匯處,身上的防禦法寶已經剩下最後幾個了。


    兩人手牽手,靜靜看著它們一層一層消融,最後隻剩下他們的護體靈氣和魔元。


    等他們的靈力也徹底消耗殆盡,就是毒氣侵體之時了。


    “滋滋”的響聲不斷,比之前好多層時要清晰一些,陸霜雪和遲風站了一會兒,手牽手,在室內散步著。


    就好像在月影溪邊那樣散步一般。


    兩人微微笑著,手牽著手,時不時竊竊私語。


    到差不多最後的時候,兩人索性不說話了,手牽手,輕輕走著。


    走到最後,兩人停下。


    轉過身,麵對麵,手牽手。


    兩人微笑著,看著彼此,遲風伸手,小心幫她順了順有點散出來的鬢發,陸霜雪也伸手給他理了理前襟。


    “我今天有沒有說過,你真俊呀?”


    “沒呢。”


    “嘻嘻,遲風!你好……”帥啊!


    陸霜雪笑了起來,就在她以為她差不多要說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兩人該狠狠的擁吻一番,最後為這個密室添上兩具無聲交纏擁抱的身軀和一段綺麗遐想之際,突然她眼角餘光,“咦?!”


    陸霜雪突然咦了一聲,非常突兀的,她好像!


    “怎麽了?”


    遲風立即問,也跟著轉頭望過去。


    “我怎麽覺得,那個人的表情,好像有點奇怪的?”


    這個角度,無意之中,陸霜雪突然發現,趴在地上的一具屍首,他的表情真的有點奇怪!


    好像狂喜,抓到了最後一線生機,又飲恨戛然而止的複雜表情。


    陸霜雪遲風對視一眼,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陸霜雪睜大眼睛,衝上去,飛快抓起這具屍體!


    飛速掃了一眼,沒錯,這一地的人,包括骸骨,就這個人表情最奇怪。


    有什麽呼之欲出!


    她的心跳突然怦怦加速了起來。


    “遲風!我們可能不用死!!”


    陸霜雪思索片刻,突然扣住此人咽喉,一抓,她果然捏到了一塊硬物,她忍不住破口大罵:“這個狗東西!!”


    ——這些日子,他們反反複複勘探,包括這地上所有人攜帶的儲物袋,特別雲楓的,甚至連這些屍體的丹田識海他們都檢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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