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塗見被她打趣,卻並不惱,隻爽朗笑笑:“阿音你就莫要來打趣我了,夏琴還沒同你說嗎?”


    蘇苑音不知她們二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方才夏琴一進到屋裏,瞧著是愁眉不展的正為自己的事煩憂。


    她看了看夏琴,還未開口,就見夏琴說起旁人的頭頭是道,隻說起自己的事情卻支支吾吾地沒什麽自信。


    “趙老板那邊南下的商船回來了,今日是交貨的時間,我得去接貨,得向小姐告半天假,小姐若是出門可先帶上佘塗。


    隻不知道此番到底順不順利,我心裏也沒底,怕有負於小姐眾望。”


    “我還以為是什麽事。”蘇苑音聽罷,飲了口豆漿,不以為意道。


    “若是順利便就是錦上添花,不順利,就當是買個教訓,這有什麽的?我今天也沒什麽事,你們都去各忙各的吧。”


    佘塗托腮,有些意外瞧著她,前些天總是緊繃著的人,今天卻格外鬆弛,處處透著古怪。


    可卻也沒盤根究底,隻看著人用了膳,又慢條斯理地用絹帕擦了擦嘴角,起身往春棋房裏去。


    春棋經曆了那夜的事,心裏就一直落下了一個陰影,時常都做了噩夢,滿目的鮮血,到處都是死人。


    經曆了這波折,也因此性子沉寂了不少。


    她枕著靠枕,自是聽見了外頭的佘塗夏琴幾人的說話聲,照往常,她當時最喜歡熱鬧的。


    隻現下她卻神情恍惚,覺得全身上下由內到外都疲乏得厲害。


    她輕咳了兩聲,正想轉個身往裏去,卻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屋子的門被打開。


    她隔著紗帳,看見一個熟悉身影。


    “昨天回來的太晚,想你定是睡了便就沒來得及同你說,言二被救出來了,現下在三皇子府上養傷,一切都好,你莫要再擔心他了。”


    蘇苑音走了進來,在春棋的床前站了片刻。


    她不知道親曆了那些之後心裏留下的陰影和恐懼該怎麽寬慰,隻在春棋床邊的小案幾上放了個小油紙袋。


    末了,才又不放心的囑托道:“蓮藕糖燥熱之物,莫要吃太多。”


    春棋眸子動了動,看著那個油紙袋,似是聞到了一股蓮藕飄香。


    她終是坐起身,看著正往外走的人,關切問道:“言二被救了出來了,那蕭世子呢?”


    蕭世子認識不少貴人,又是皇上的親侄子,待皇上氣消了便就好了,所以蕭世子也應當是得救了吧?


    如此,小姐也就不必跟她一樣之前每日提心吊膽的煎熬。


    蘇苑音步子頓了頓,沒再刻意隱藏眼中的無助。


    “是啊,那他呢。”她低喃。


    因著早上的談話,春棋盡管氣色不好,說話還時常帶著些咳嗽,卻總算是肯下床出去透透氣。


    蘇苑音聽她說想去瞧瞧言二,自是點點頭同意,將人帶去了三皇子府。


    言二那日幾乎是命懸一線,但好在是底子好,又被三皇子用好藥養著,人現下倒是醒了,隻是精神還需再養養,每日能勉強說上幾句話。


    春棋去的時候言二正喝著藥。


    見春棋從來都是眉眼彎彎無憂無慮的樣子,現下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花了臉,且還是因為他。


    言二瞧著,心裏卻是又酸又甜,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碗去輕聲哄她。


    蘇苑音失笑,隨即又默不作聲地退了出來,正同三皇子打了了碰麵。


    “你去過詔獄了?”三皇子問她。


    她點點頭,看著三皇子今日似乎沒飲多少酒,穿了身彩藍八寶雲紋錦直裰,腰間掛一個石青色如意紋荷包,一副風流倜儻的打扮,看著應當是要出門去。


    “你進去了?可是去同他退婚的?”他問了不甚客氣,帶著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蘇苑音瞥他一眼,沒答話。


    隻此舉落進三皇子眼裏倒像是默認了一般。


    他頓時有些氣急敗壞:“你真是個狠心的女子,還非要在他最難的時候去踩上一腳!”


    也不想想當初蕭闕若不是為了救她,又怎會請旨賜婚。


    “三皇子在他最難的時候不也袖手旁觀了?能救得出他的手下卻救不出他,看著三皇子這番行頭,不也是在他最難的時候,還存著那尋花問柳的心思。”她回他。


    其實兩個人的話音中都存了些遷怒的意思,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改變不了現狀的憋屈。


    “能救出言二,都是因為二哥願意賣我一個麵子,至於阿闕,父皇在上頭壓著,我們誰也越不過去,除非芸貴妃回來,否則事情難有轉機,你們有你們探消息的路子,我亦是有我的路子,怎就成了尋花問柳?”他看著她,隻覺得自己比她強上數倍,至少不會因著自己一時的氣話都當真去詔獄退婚。


    “你要找芸貴妃?”她蹙眉問。


    三皇子知道她想說什麽,阿闕費經心機也要將芸貴妃帶走,不也印證了或許芸貴妃和父皇之間,當有旁的隱情。


    “這是當前破局的唯一辦法。”他答,縱使這樣可能會對芸貴妃很殘忍,但是這樣,最起碼兩個人才都能活命。


    臨走前,三皇子又瞧了她一眼,到底沒忍住又多嘴了一句:“阿闕待你當真是出自真心,你可知那塊同心佩於他來說代表著什麽?那是皇爺爺唯一給他留下的東西。”


    蘇苑音愣怔的間隙,隻見三皇子已經揚長而去。


    她回神,默不作聲地返身回去,卻恰巧聽見春棋問言二:“你說陸起最擅用刀,可我怎麽從來沒見他帶過?”


    “他自小習刀,刀法很是精妙,倘若他使起刀,我或許都敵不過他,隻他起過誓,若不殺人,絕不用刀,如果拿了刀,那必定是要見血的。”


    春棋聽罷,隻覺得同她認識的那個陸起倒是反差極大。


    “陸起這般厲害,蕭世子為何還要將他調走呢。”她不解,若是當時陸起也在,會不會是個不一樣的結局?


    言二見她情緒又低沉下去,伸手撫了撫她的頭:“因為於主子而言,芸貴妃也同樣重要。”


    蘇苑音收起臉上的神色,抬腳邁了進去:“好了春棋,讓言二好生養傷吧,你身上也沒好全呢,明日再帶你過來。”


    春棋經這麽一提醒,才反應過來現在也不是說話的時候,當即點頭,又好生將言二給扶了回去。


    隻臨走時,蘇苑音看了看言二,還是忍不住開口:“言二,這次蕭闕真的沒有給自己留後路麽?”


    言二看著她,不知該怎麽回,在京中也的確是有幾條暗線,可是計劃現在被打亂了,他也不知道接下來主子如何安排,但是那計劃已經是最保險的路,之後剩下的,都凶險非常,他也心裏沒底。


    最後他還是出口安撫:“姑娘莫要擔心,主子定能平安無事。”


    蘇苑音看著他眼裏的心虛,最後還是點點頭,沒拆穿他。


    兩人出了府,蘇苑音仰頭望了望,刺目的日光晃得暈眩了一瞬。


    她錯開眸子,視線卻不經意掃到街邊的一輛黃木馬車,車轍上的簾子被掀起了一縫,露出了一張瑰姿豔逸的麵。


    她頓頓,心裏頓時像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春棋,我突然想到還有點事要辦,你先自己回去。”她強忍住情緒,麵不改色道。


    春棋不疑有他,隻想著自己現在這副病殃殃的樣子,跟在小姐身後也隻能拖後腿,當即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看著春棋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蘇苑音才收斂神色,朝著那馬車去。


    馬車裏的主人似是一直在等她,看著她過來,隻笑著同她招招手:“快上來。”


    蘇苑音點點頭,亦是有好些問題想要問她,比如她分明已經出了城,又是怎麽出現在此處,又為什麽會再回來。


    她環顧了一圈,卻並沒有見到陸起,心下疑慮更重了幾分。


    芸貴妃見她遲疑,打趣道:“傻愣著幹什麽呢,快上來呀。”


    她收回視線,提裙踩著木梯子進到馬車內,坐到芸貴妃跟前。


    “怎麽憔悴了這麽多?前些日子在朝陽殿長的肉又全還回去了。”芸貴妃揶揄道。


    氣氛稍緩,她又抬眼看了芸貴妃一眼,刻意壓低了些聲音:“那個車夫…”


    “放心吧,是我的人。”


    芸貴妃說完,卻又不自然的停頓片刻,想起了自己之前也是信誓旦旦替白慈擔保,結果被反咬了這麽痛的一口。


    末了,她才又補充道:“他是蕭黎手下的老人。”


    聽罷,既是瑞陽王的人,那她也就不疑有他,將疑慮收起:“娘娘不是跟著陸起出城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這分明是蕭闕替她博得的,那麽好的機會。


    “回京的路上,我路過了好些地方,踏青時跟蕭黎初見的桃花塢,同先帝圍獵時他教我騎馬的平湖水榭,京郊竹葉村裏的棗花糕…真好啊,一切還是同原來一樣。”


    隻是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知回去之後如何麵對蕭黎,她不能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同他們父子倆之間十幾年百尺千丈的鴻溝,她越不過去。


    更何況還要用蕭闕的半條命來換。


    縱使芸貴妃沒有明說,蘇苑音卻是聽懂了她的意思。


    相比起她的苦大仇深,反倒顯得芸貴妃越發豁達。


    “我原本以為我這輩子應該都要被困死在宮裏了,這幾天於我已經是額外的饋贈,讓我又故地重遊的一遍,也讓我對當初做下這個決定的念頭越發清晰,我為了珍視的人,選擇犧牲的是自己,平衡還不能被打破,最起碼現下阿闕被困於上京的這一刻,還不能。”


    蘇苑音啞口無言,隻緊緊抓著她的衣袖不肯鬆開。


    芸貴妃瞧出她的異樣,隻是拍拍她的手,輕輕安撫:“永曦帝這般,不過就是想逼我回來,我回去之後一切就都沒事了。我今日來尋你,就是想同你說,你為阿闕做的,我都知道了,隻是現在我回來了,之後的一切就交給我吧,你也快好生回家去,莫要叫父母操心了。”


    如今的死局,她是解除困局的鑰匙,沒有旁的路走了。


    她語畢,也不給蘇苑音留說話的機會,隻叫停了馬車。笑道:“你說的那個戲班子,我去瞧過了,唱的當真是好的,隻是一個人太孤獨,若是有機會,你陪我去看一場吧。”


    蘇苑音恍惚地被芸貴妃叫下了馬車,她回頭,隻瞧見芸貴妃又朝著她擺擺手,示意她快些回去,可是她看著揚長而去的馬車,眼淚就像突然斷了線珠子一般,簌簌地往下落,隨後突然像是發瘋了一樣地追了上去。


    正如三皇子所說的,隻有芸貴妃回去了,死局才能和棋。


    所以她便就也不由自主的認為,這是最好的法子,於是她沒有開口勸阻,一句都沒有,她也選擇了漠視,也自然而然地將芸貴妃視作為那個犧牲者。


    可是芸貴妃,也分明是被蕭闕所珍視,甘願用自己來換取她自由的人。


    這天底下又有誰會喜歡困住自己的牢籠呢?出了宮倘若她不願意,也不一定非要回到梁州去,天南海北,總有想去的地方,無論是哪裏,於芸貴妃而言,都比在宮中,比在永曦帝的身邊自在。


    她後悔了,後悔即使可能改變不了決定,卻沒有問問芸貴妃願不願意,後悔芸貴妃可能不同意,但是自己卻連一句勸阻的話都沒有,直接就默認了她的結局。


    一定還有旁的,不犧牲芸貴妃也能兩全的辦法,隻是她還需要一些時間,一些想出那個辦法的時間,隻要芸貴妃肯等等她…


    可是看著眼前的馬車越走越遠,帶著決絕的架勢,沒有半分遲疑。


    隻這一刻,她才終於明白,有些事如果因著顧慮而選擇違背心理,那麽結局必定會叫她追悔莫及。


    馬車跑了一路,蘇苑音便就也跟著跑了一路,最後看見那黃木馬車從宮門長驅直入,眾人朝著馬車湧來,後來芸貴妃從車裏走了下來,儀態端方地向前走去,再後來,便就什麽也看不見了,也不知她當年入宮的時候是不是這般,後來又是否有回頭。


    看著慢慢闔上了宮門,她腳下癱軟,是身後一隻溫熱的大手將她扶穩。


    她轉頭,眼睫還掛著淚,入目的一張眉目極周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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