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就是再欠他一個要求,對自己而言沒什麽差別。


    條件意味著糾葛,她甚至念及此還存了一絲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竊喜。


    她醞釀著正在開口,隻見他好像又有些興致闌珊,不願在將方才的話題進行下去,隻問道:“是誰?”


    “是今日被你砍斷一隻手掌的那個老四。”


    她答,卻不願意說原由,隻是說話間手無知覺的攥緊,已經將所有情緒一絲不差的傳遞給他。


    “嗯。”他應聲,聲音不大,卻足夠叫她要聽得清楚。


    尤飛白此前隻知道蕭闕用兵神速,將梁州和雍州的兵力都發揮到極致,才奪得如今同朝廷分庭抗禮的局麵,隻是他此人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主,在戰場上是出了名的狠厲。


    對他的認知也隻停滯於此,因為自己並沒有多大興趣,對他這樣一個冷漠得毫無道義可講的人,實在不能叫尤白飛信服。


    隻現在,他終於知曉為何會有那麽多人都願意跟隨蕭闕。


    單憑他隻來過一次就能記住自己精心布局下路,悄無聲息上山,不費一兵一卒就給自己打了個出其不意,被直搗老巢後幾番交手下來,敗跡盡顯。


    尤飛白敗得徹底,但是也服氣。


    看著蕭闕親自去將人救來,視線停在他們二人交握的手上。


    蘇苑音像是燙手,慌忙將收抽了回來,蕭闕叫斂眸淡淡瞟過她,沒說話。


    尤飛白瞧著這兩人分明相識,沒那見色起意一說,險些都將眾人騙過,他有些釋然,隻覺得蕭闕當真不似傳言說的。


    他有江湖義氣,又有兒女情長,才當真像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心悅臣服地朝著人抱拳:“我尤飛白心甘情願追隨世子,隻剩下的,還請世子尊重他們決意,自行決定去留。”


    見他肯自動示好,蕭闕點頭,也不計前嫌:“其他人我不管,隻是你身邊那個叫老四的,他的命我要了。”


    尤飛白頓了頓,自己手下什麽德性他再清楚不過。


    世子此舉,隻怕是要替這位姑娘出氣,其實之前要是不扯到他跟前來,對於這些事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糊弄過去,隻想不到他們行事卻越發變本加厲,到現在他都插手不了的地步。


    他點頭算是允諾蕭闕的話,派人去將老四叫來。


    蘇苑音站在蕭闕身後,看著言二在同尤飛白商議之後七盤嶺眾人最後的安置事宜。


    隻覺得像是有些夢幻,昨日這裏的山匪瞧她就似是餓狼緊盯上的肉,才不過短短一天,現在再瞧她時都不敢用正眼。


    她站在大堂外的石階最上一階,所見之狀的都不及她方才被困住的那個院落來得慘烈,隻有方才才是他出的手麽。


    她側過眼看他,冷毅流暢的骨像上,利落的鼻梁格外優越。


    其實她剛才還沒說完,她來梁州,其實還存了點私心,她有事想問他。


    被尤飛白派出去的傳人的手下隻自己一個人回來,隻說並沒有瞧見那個老四的人影。


    尤飛白皺了皺眉,隻當人是聽見什麽風聲,先夾著尾巴跑了。因早些時候自己還去瞧了他,警告過他安分些,隻他不大聽勸,對被廢了的那隻手怨念極深。


    尤飛白瞧了瞧蕭闕,等著他開口。


    自己既然已經決定歸順,就也不準備再插手。


    隻見蕭闕轉過頭,視線落在了階梯下東南拐角的台下,一人舉著手中的火把慢慢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是方才未見人影的老四。


    那裏是什麽地方,尤飛白最清楚不過。


    “老四,你要做什麽?”尤飛白沉了麵色,手裏攥緊了兵器,氣得將麵上的胡子吹得飛起。


    蕭闕看了看那老四身側夜深卻未被點亮的石燈,又瞧著尤飛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像是感到十足的威脅。


    他頓時心下了然,那石燈大概就是個障眼法,那裏埋著的東西,才是尤飛白預備明天留給自己的最後底牌。


    “大當家的,我要做什麽你應當最清楚不過。沒人給我報仇,那我便就自己報,我要讓今天誰也走不出七盤嶺!”老四狂笑兩聲,他們想要他的命,那他就將埋在這高台之下的所有炸藥都點燃,叫他們一起同歸於盡。


    “這是我們共同建造的家,你想毀了這裏?”尤飛白試圖勸阻,也是有意拖延時間。


    “都是你們逼我的啊!”


    老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那高台之上的幾人,一麵反駁尤飛白的話一麵威脅不叫蕭闕挪動半步,自以為將在場的所有威脅都控製住,卻沒有注意到在那不遠處正將身形隱匿於暗處,朝著他那個方向趕去的言二。


    蘇苑音蹙眉,看著那奮力朝著那邊奔去的言二和像是完全被牽製住的尤飛白,不知到底是拿了做要挾的東西是什麽,她不解的地抬腳想往前走,


    “是炸藥。”


    隻見蕭闕微不可聞地向她偏了偏頭,似是察覺出她的心之所想,開口解惑。


    蘇苑音愣了愣,想著先前走些去看看,卻被蕭闕止住。


    “他沒有瞧見你,你退到殿後的石階先離開吧。”


    蘇苑音睨了他一眼,隻覺得自己在他心裏好像當真是成了那種無情無義的小人。


    尤飛白同老四兜了幾回圈子,老四終是開始察覺他同自己交談都不是出自真心,不過隻是想拖延。


    他回頭警惕地環顧四周,眼見言二離得越來越近,馬上就要得手,卻不知從何處衝出幾個黑衣人攔住的他去路。


    因為鬧出的動靜極大,叫老四視線立馬捕捉到了目標,被戲耍的羞恥感撲麵而來。


    他怒極,隻將手中的火把順著東南角的石燈內一拋。


    蘇苑音隻覺得腰上一緊,已經被蕭闕幾乎是被托起地往前帶。


    片刻後,一股熱浪從身後襲來,她被蕭闕推到身前,身後傳來的衝擊力被直接作用到她身上,隻是蕭闕像被身後的力給猛的往前一震,連帶著她一起從一丈高的台上跌下,兩個人連著在地上滾落了幾圈,她在身下,身子疼得四分五裂,隻頭下卻一直被他用手護著,除了些頭昏,其他一切都還好。


    之前還算是巍峨的大殿頃刻間被夷為平地,那塊象征這平日裏如何風光無限的牌匾散落在亂石之中,再難拚湊出原樣。


    空氣裏彌漫著濃烈而嗆人的硫磺味,滾滾熱浪還在繼續像四周傳來。


    她環過他的腰側,想將人扶起,細軟的布料粗糲到磨手,灼人的濕熱叫她不住的一顫,定是方才爆炸時飛濺出的滾燙石子和帶火的木料撞在了他身上留上的傷口。


    “蕭闕,你有沒有事?”她推了推人,想確定他的狀態。


    “這地方不能久留。”


    蕭闕擺擺頭,暈眩之感稍減弱了些,語氣生冷地像是在趕人,手又緊緊攥著她,矛盾得猶如他這個人,明明受傷,卻又不想將自己的脆弱示於她跟前。


    她默了默,想起方才無端出現攔住言二的黑衣人,不是蕭闕的人也不像是尤飛白的人,更像是在暗處蟄伏著的第三方勢力,專門衝著蕭闕來的,現在眾人都被方才的爆炸衝散,他們不能再往回走。


    思及此,她也顧不上往回走尋救兵,隻將人托起。


    蕭闕撫了撫額,待身上的不適之感緩和了些,才收回了方才全加諸在她身上的力,不再言語隻帶著人往前走。


    肩頭突然一輕,蘇苑音瞧著他的背影,就像是一個孤軍奮戰的人,難得的顯露出些脆弱和孤寂,方才被爆炸的衝擊所創罩甲已經被割裂出幾道口子,隻是玄色瞧不清血跡,但是她方才分明是摸到過的。


    到底沒說話,隻是快步跟上他,同他並肩而行。


    此時不過還是後半夜,天未亮,隻依稀可以看見腳下的路,蕭闕帶的路看著像是要下山,隻是那路瞧著路像是少有人走的偏僻,她心裏存著疑卻沒開口,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閉嘴。


    其實兩個人的心中都埋了心結,隻是誰也找不到出口,所以才不由自主的失控,隻是失控之後又回到最初的疏離。


    蕭闕在前麵突然停了下來,警惕後退幾步,側頭對她低聲囑咐:“把自己藏好。”


    作者有話說:


    快要甜了信我!


    第105章


    蕭闕話音落,隻見前麵傳來幾道踩響枯枝的輕微聲響,她愣愣,還是聽從了蕭闕的話忙將自己的身形隱於樹後。


    隻想著既幫不上忙,那也不能因著自己拖後腿,而絆住他。


    她靠在樹後屏息,沒聽見人說話,她心裏懷著一絲僥幸,或許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同夥,而是蕭闕的部下,又或者是寨子裏的人。


    隻這一念頭剛閃過,金屬相撞擊的聲音就於寂靜的夜中突兀的響起,他們居然都沒說話就直接動手了,那是否也便就意味著他們什麽都不圖,就隻是衝著取他的命來的。


    分明離得不近,可是纏鬥之下發出的金屬碰撞聲卻又像是極清晰的響徹在自己的耳邊。


    她緊了緊手,豆大的汗順著她滾燙的額頭滾下,在上京安適慣了,一踏入這梁州的地界,碰上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遇見的都是她平順了十幾載都未經曆過的事,平日裏總是心存了些僥幸的機敏在這裏全都派不上用場。


    她有些挫敗,也終是曉得,為何頭一回在上京瞧見他時,會有這種像是亡命之徒的感覺。


    方才七盤嶺的大堂被炸毀的時候,他就因護著自己而受傷了,若不是自己,他應當也能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的吧。


    她心下不安,思緒越發會亂,金屬碰撞聲突然戛然而止,她呼吸也跟著窒了一瞬。


    耳畔的寂靜比方才聽見打鬥聲更加叫她難安,耐心徹底耗盡,她等不到他回來,不管如何,她要出去看看。


    隻剛邁出步子,便就撞上了一堵肉牆,她的眼睛被捂住,鼻尖嗅到一陣好聞的烏沉香,還伴著些似有似無地的血腥味。


    她費解他為何要蒙上自己的眼,疑心他又受了傷,不肯再聽他的,當即就要掙脫。


    “有血。”他啟唇,帶著些喘息,嗓音微啞。


    也不需他再解釋,她幹眨眼,心上卻不由的一抽,想起了在蘇府水雲台的那夜,自己無意間提起了那個關於前世的夢,控訴他當著自己的麵殺人,叫她無端被濺了一臉的血。


    她有些觸動,所以他才會一直有意避開對麽?


    既是如此,他也當知自己對苦尋身世的執念,可是為什麽他要瞞住自己。


    蕭闕一路上越發寡言,帶著她換了條路走。


    蘇苑音抬眼瞧著他的背影,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走神,天灰蒙亮,她才開口找話:“你知曉路怎麽走麽?”


    良久,前麵的人才出聲,聲音寂得叫人聽不出什麽異樣。


    “不知。”他道,答得理所應當。


    蘇苑音一哽,大抵是體力消耗得太多,他步子稍緩。


    她又瞧了眼他,頓了頓才終是下了決心想要將方才到現在已經來回在嘴裏嚼了數遍的話問出開。


    “我的身世,你查到了為何不告訴我?”


    她其實許久之前就想問了,她不想聽旁人如何如何說,隻想當著人的麵親自問上一問,可是又怕他嘴裏說出來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怕到頭來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紮進去。


    屆時她該如何,她將滿腔愛意悉數予他,如何回頭。


    靜等了片刻,卻遲遲不見他開口,她眸色黯了黯,隻以為這是默認。


    糾結半天,還是等了一個自己不願承認的答案。


    早知便就不問他了。


    稍加思索,最後也隻得出了這般不痛不癢的結論。


    她有些自嘲,笑自己不知是何時丟的骨氣,竟是半點都不剩下。正想著,卻突然瞧見身前的人直直向著側邊栽去,她一驚,眼疾手快將人接住,隻才看見他緊闔的雙眸,滿頭的冷汗和發白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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