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七盤嶺的那樁事傷了好些兄弟,現下醫帳那頭緊用,又都是些大老爺們,蘇姑娘被主子帶回來的時候病得凶,沒來得及重新搭營帳,隻先到主子這處養病,也方便主子照顧。”


    言二垂著頭說完,眼睛自覺地沒往她那處去看,隻知趣兒的退下。


    若是經這麽一說,那確實也算不上是惹什麽非議,蘇苑音釋然,為自己的妄自揣測而懺悔了一瞬。大抵是許久未進食,剛才言二甫一進來的時候就叫她聞見了一陣菜香,她看了看蕭闕似是還未停筆,也是有心想緩和緩和現下的氣氛,主動朝著那邊走去,卻又不小心踩到拖地的袍角,晃了一下險些摔倒。


    她悻悻撩起袍角朝著人走過去:“這是你的衣衫?”


    話音落蕭闕正好將筆放回了原處,抬起眼眸瞧她,故意問:“你想穿我的衣衫?”


    “這個不是麽?”她抬了抬手,將衣袖擺給他看。


    卻隻見蕭闕淡淡回眸:“太娘氣,沒穿過。”


    確實說的也是實話,那是來雲陽縣之路過漢陽,漢陽知府所贈,卷草紋他不喜歡,還滿滿當當子擠了一整箱,這知府就是連拍馬屁都沒拍到點子上,隻現下瞧她這幅模樣,青絲垂下,男子衣衫,縱是有些不倫不類,卻莫名就是比那身梁州的胡裙瞧著順眼。


    蘇苑音點點頭,聽不是他穿過,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行動也突然能自如些。


    她撩起些衣角,走到他跟前的案幾上,見言二備了兩副碗筷,也自覺將飯菜依次擺開,叫他用膳。


    兩人似是已經許久未這般心平氣和的用過膳。


    蕭闕用膳品相好,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股矜貴斯文,瞧著就知是從小好好教導之後才養成的習慣。


    隻聽芸貴妃說起他從小頑劣,不肯輕易聽人言,能約束住他的,約莫也就隻有那位已經故去的先帝。


    她回神,故作若無其事地夾了筷菜:“我聽那位老伯說了,勞你連夜照顧,還是應當同你說聲謝謝。”


    本就也是因著想象不出,所以她刻意掐頭去尾,將那擦身喂水的細節抹去,認真同他道謝。


    “那我許是也應當同你道聲謝?在七盤嶺的山穀中。”他道。


    蘇苑音臉乍紅,想起他當時昏迷,給他上藥的那日,兩人此刻倒是分外默契,明明刻意不提,所又都彼此心裏有數。


    未了,他才道:“這裏是軍營,沒有女眷。”


    所以讓誰來都不太妥當,誰來他都不大情願。


    隻這話隱喻之意太濃,他不願說,不願叫她知曉。


    用過膳之後蕭闕就出了營帳,沒提給她挪地方的事。


    午時言二給她送了回藥,她給言二說了個地址,叫他派人去雲陽縣替自己報個平安,隻怕自己消失了這麽多天,他們都該急壞了。


    言二辦事穩妥,加之又事關春棋,他定是最上心的。


    看著言二離去,她本是打算著晚些時候等蕭闕再過來,自己在同他提換營帳的事,隻是蕭闕當真是忙得腳不沾地,整日都不見人影,等她朦朧睡醒已至半夜,看著不遠處有一道人影晃動,對上她的視線也不閃躲,還徑直走了過來。


    不知他要做什麽,她不自覺的轉了轉頭,眸光偷偷打量一番自己身下這張床的寬度,吞了呑口水。


    一邊的床櫃上發出杯盞落下的磕聲,是他拿來了溫水。


    “若是有什麽不適,就喚我。”


    說罷也不等她回答,退回到了榻上枕著手仰臥。


    一床一榻,一南一北,中間隻亮有一盞不刺眼的燭台。


    她側頭看他,猜他許是累極,一躺下就合上了眸子,沒再發出什麽聲響,叫她忐忑不安的心無端得到安撫。


    她放鬆下來,很快就入睡,隻到了後半夜,約莫是方才水喝的太多,她身子有些不舒坦,隻瞧了瞧越來越黯的燭燈,歇了一個人出去的心思,想著忍忍明日便就好了。


    隻約莫是翻來覆去的動靜太大,將榻上的人給吵醒,蒙在頭上的被子被掀起一個角,恰好叫她露出半張臉。


    “蘇苑音,你在做什麽?”他蹙眉問道,嗓音中帶著些清淺的睡意。


    周遭有空氣流進來,她通了些氣,腦門上悶出的熱汗變冷,她打了個寒顫,隻覺得那種不可名狀的感覺越發明顯,最後她再撐不住,自暴自棄地伸手抓上他握住背角的手,帶著些哭腔道:“蕭闕,我想如廁...”


    作者有話說:


    看文愉快哦~


    第107章


    言二辦事極快,傳話是他親自去的,第二日晚就回來。


    她問過,他們現下在七盤嶺的山腳,離縣上要一整日的路程,若是現在回來,那算算時間應是到了之後又不眠不休地連夜趕回。


    隻待言二帶著人進來之後,她才知言二這急著趕回來的原由是什麽。


    言二將春棋跟何滿也一同帶了回來。


    自她突然不見之後兩人已經快要將整個雲陽都翻了個底朝天,也去報過官,隻知縣見他們是外鄉人,便就隨便應付了事,後來才聽掌櫃的提起這七盤嶺。


    春棋六神無主,剛給兗州那邊去了信,言二就登門來了,自然已經知曉了小姐的行蹤她又怎坐得住,於是言二就直接將兩人都帶回來了。


    隻是本隻以為隻有春棋一人,現下突然還瞧見了一個眉目周正的年輕男子,聽說一直是三人一起隨行,他也無法,隻得將兩個人一道帶了回來。


    蘇苑音本還有些擔心,畢竟這到底是軍營,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怕蕭闕見了要惱。


    言二似是知她在想什麽,隨即走至人跟前道:“蘇姑娘吩咐的事主子昨日的都知曉,將人接來也是主子的吩咐,此事了之後我們亦是要回了一趟巴郡,梁州不太平,蘇姑娘同我們一道走吧。”


    經過這麽一遭事,也遭了回罪,蘇苑音自是不勉強,當即答應下來。


    梁州民風開放,女子要是有本事,就是披甲持槍上戰場都使得,故而對女子並未有太多的忌諱,隻是蕭闕的這一支玄甲軍沒有女子,現下既是得了他的默許,那就越發沒什麽忌諱。


    春棋這幾日急壞了,現下見到人安然無恙,又抱著蘇苑音發泄地哭了一場,何滿比春棋穩重,但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分明就是怕她們兩個弱女子路上沒人照應,卻想不到最後自己也成了擺設。


    蘇苑音見他一臉愧色,反倒是有些過意不去。


    何滿習醫,於望聞問切幾項都頗有些心得,現下瞧著她,一副才剛大大病初愈的模樣。


    多年的習慣使然,他蹙眉頃刻間就又回到了醫者的角色,打開從來都隨身攜帶的藥箱。


    也無需他再多言,蘇苑音就自己識趣地將手朝著他遞去,她知曉,何滿此人於醫術一道上頗為較真,甚至已經近乎於執拗,於病人也是如此,小心嚴謹待之。


    談笑間營帳被打開,蕭闕從外麵走了進來,看著麵前的場景,視線從何滿搭在蘇苑音腕子上的手,又默不作聲的收回。


    蘇苑音甫一瞧見他,又叫她想起昨夜裏的那樁事,她當時分明將蕭闕麵上的每一個表情都瞧的清楚,帶著些睡意和薄慍的眸子頃刻間隻轉變為滿眼古怪和微訝。


    半夜帶她去如廁這種事,她實在沒臉再同第三個人說,隻求他也快些忘了才好。


    可是說到底,怪來怪去還是怪他回來還非得給她拿一杯水。


    縱使心裏為自己找了不少理由,可是也並不妨礙她現下隻敢死死垂著頭當一隻鵪鶉。


    “你身子還虛得厲害,大病初愈的這段時間才最是緊要,還得好好養,否則是會落下病根的。”何滿一臉嚴肅道,不愛惜自己身子的人少見,這蘇苑音算一個。


    蘇苑音謹遵醫囑,開口道饒。


    蕭闕沒坐多久就又自行離開,隻他一走,氣氛連帶著緩和了幾分,春棋鬆了口氣,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嬉皮笑臉,蘇苑音若無其事地收回看著營帳簾子被掀起又放回的視線。


    七盤嶺一役,蕭闕同尤飛白達成的協議,可叫寨匪自行選擇去留,半數人還是選擇追隨尤飛白,入了梁軍。


    醫帳那邊壓力又增加了不小,於是醫者老吳知曉何滿也是大夫之後,當即不由分說將人拉去幫忙。


    大抵醫者仁心,何滿隻是性子孤僻些,一顆仁心卻半點摻不了假,沒推拒,一去就接診起了病人,為老吳分擔了不少。


    近日有七盤嶺的人融入,摩擦難免,傍晚蕭闕出了中軍帳例行巡視,因著沒回自己的營帳,來的比平日裏要早些,無意間聽見玄甲位圍坐一團,似是說起什麽趣事,起哄的笑聲都沒斷過。


    他向來不喜受約束,自也不愛用嚴律約束手下,他本不欲管,隻模糊話音之間時不時蹦出一句“蘇姑娘”,他邁出的腳拐了個彎,不慢不緊地走了過去。


    一個士兵正美滋滋地舉起自己用紗布包紮好的手,給圍坐的人的都瞧了一圈:“這就是那位蘇姑娘替我包好的,你們是不知道那蘇姑娘笑著有多好看,看她衝我笑,我這傷像是也不痛了,連身子都是輕飄飄的。”


    他語罷,約莫是說的太惟妙惟肖,眾人頓時都大笑不已,又有一人不服,輕點了點自己的腿:“今日何大夫替我縫合傷口的時候,蘇姑娘給我遞了兩塊棗泥酥,我吃了一塊,到現在這心上都是甜蜜蜜的。”


    眾人聽過自是不信,爭先恐後要他將剩的那塊拿出來瞧瞧,隻誰料那人竟開始不願起來,一副萬分珍視不願旁人多瞧的模樣,饒是眾人如何激他都無用。


    “有甚好神氣,你吃兩塊棗泥酥,旁的全是人何大夫的,蘇姑娘同何大夫之間一瞧就是有些事的,瞧兩人一個看診一個抓藥,彼此之間隻一個眼神就知要說什麽,這不是心意相同是謂何?你還是莫要癡心妄想。”


    “呸,蘇姑娘是被世子救回來的,世子才不會平白無故救不相幹的人,要是有點什麽那也應該是同世子才是。”


    一道聲音響起,又瞬間被眾人壓下。


    “瞎說什麽呢,世子跟蔓笙姑娘天造地設的一對,縱是這蘇姑娘看著也是個好的,可畢竟蔓笙姑娘這珠玉在前。”


    眾人正說到興頭上,隻瞧見那個玄衣罩甲男子走來,頃刻間都收聲,被嚇得夠嗆。


    蕭闕審視眾人片刻,他身量高,走來時就遮住了些天光,麵前突然一黯,壓迫感十足,眾人嚇的連個大氣都不敢出,隻最後世子到底沒說什麽,雖是虛驚一場,可警示之意已經足夠明顯,這閑話眾人日後自是不敢再提。


    蕭闕抻了抻手,回了中軍帳,疲憊地撫了撫眉宇,尤飛白方才從山上下來,早候著蕭闕回來敘話,寨子已經被毀得差不多,想起自己以前還是大當家時的風光無限,現在卻屈居於人之後,之前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老二、老三、老四,一個都沒活下來,思及此,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


    尤飛白將來若是用得好,會是個悍將,隻是現在還尚是塊需要打磨的璞玉,他還沒準備將人派到江漢去,隻將人留在了自己身邊。


    事情商議完,尤飛白退了出去言二又帶著一物進來,放在了蕭闕跟前。


    “這是早上蘇姑娘叫春棋送來的。”


    蕭闕聽罷抬眼,又才將視線放到那盒子上打量,他打開,隻看見裏麵赫然放著一塊棗泥酥和一瓶藥,當即就被氣笑。


    “你去將人給我叫來。”他沉聲道。


    言二明顯能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小心翼翼瞟了眼那盒子中的東西,實在找不出原由,有些摸不著頭腦地退了出去。


    那廂醫帳中剛忙完,幾人才有閑暇用膳,幾人開小灶,春棋掌的勺,做了幾個上京菜給老吳嚐。


    老吳研究了半晌他們今日帶來的藥,好不容易才從那驚人的藥效之下回神,將中原同西域的藥材搭配起來,竟然有這般功效,而這方子還是兩個小輩研製出的。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心下已經有些計較,這些時日來一直有個神秘人給梁軍送糧送藥,雖是已經在刻意隱藏身份,但是藥材中總能偶爾瞧見一些西域藥的影子,現下看來,能將西域的藥材用到那種程度,若是循著蛛絲馬斯,的確也能發現些端倪。


    老吳現下再去瞧蘇苑音,人其實好像也不似初見時的那般呆,格外順眼了不少。


    言二到時,幾人也沒什麽顧忌,正圍坐在一起用飯,見他來,又招呼他一道。


    他擺手趕緊表明來意,雖是聽是春棋做的之後的確是有些好奇,隻是卻也不敢耽誤主子的吩咐。


    蘇苑音放下筷子站起身,叫言二坐下她自個兒過去,躲了人一日,她終是想通,正好要去找他,且要提及之事,人的確不宜過多。


    蘇苑音進去的時候,蕭闕正在看奏報,她踟躕了一會兒,走到他跟前停下。


    “你找我什麽事?”


    蕭闕將奏報闔上,隨手往桌上一放,看她換了身衣裙,眉宇間閃過一絲遺憾。


    蘇苑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桌角放著一個攤開的盒子,裏麵的東西原封不動。


    他問:“這是什麽意思?”


    她不解,瞧著他那樣子,莫非是懷疑自己在這裏頭下毒了不成?


    “棗泥酥和金瘡藥。”因著還有事同他打商量,她不好鬧得收不了場,畢竟到底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一塊?你是打發誰呢?要是不舍得就別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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