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未降,怕是鶴焉憋著後招。


    人都死了,陰謀還未斷。可謂誅他之心,何等堅定。


    白烏瞧著自家君主不知又想到哪段不愉快的回憶,指骨發力,捏碎了手中鏨刻一半的人偶。


    白烏趕忙扯話題,“君上,能施出雙生血咒之人,需得有上神之力。自上古之戰後,神族式微,諸位尊神,隕滅的隕滅,遁隱的遁隱,如今放眼六界,除卻長年臥病的花神月傾,並無他人有此神力。再說,花神於不日前殞世。還有誰,有此能耐。”


    白烏靈台一閃,“先前雲汲強闖魔陰王朝,被誅仙箭射傷,淌了幾滴血,難不成是少室山的那個大師兄。”


    白烏又自我否定,“不應該,屬下先前同他交過手,靈力雖高深,但同他師父鶴焉,相差甚遠。再說,君上亦同他交過手,以君上的實力,即便對方刻意隱去神息,不可能不發現蛛絲馬跡。”


    赫連斷繼續玩雕刻,“有意思的正是這兒,不及上神之力,卻可行上神之事。”


    “君上是否窺到什麽,可有打算。”


    赫連斷終於抬起頭,眉眼間夾著恨意及快意,“鶴焉老賊擅陰謀算計,本座便以其人之道還其之身,算計回去。”


    看來君上已有計劃,不差他做事前,還是不要多問,於是白烏故意轉著脖頸打量殿內,點出正題:“咦?小水仙去了哪?她先前自屬下那借了一套工具還未還,那套敲鑿工具是屬下借來的,我魔陰王朝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屬下需得如約還回去。”


    赫連斷捏著人偶顳顬,眼睛眯成一道縫,“你與小蒜苗倒是親近,這才相識幾日,不但助她行竊,還借她工具用。”


    白烏跪地,額頭帖地,“君上明鑒,屬下對小水仙無半點非分之想,屬下眼裏,她不過是個不諳世事莽撞無畏的黃毛丫頭,還有小水仙讓屬下想起橐駝花匠早逝的女兒腴芳,小腴芳生前與屬下親近,常圍著屬下喊伯伯,屬下在小水仙身上尋到那麽一點父愛情結,君上,屬下真真清白的啊。”


    “你羅裏吧嗦一堆作甚。”似乎先前露出危險之色的人,並非他,這會赫連斷渾然不在意的神態,重新做雕工,“那小淫花過於放肆,被本君罰了。”


    白烏雖清楚不該問,還是忍不住問了句:“為何。”


    赫連斷停下手工活,倏地憶起,他被雙生血咒中的實體人,引去荒廟,被困後院一汪泉中。


    泉底設有幻陣,能勾起人心底最不願提及的一幕。


    於是,他打泉底瞧見了《赫連氏秘史》第十七章 第八回。


    怪隻怪小蒜苗寫得太有代入感,又畫的惟妙惟肖,讀的時候完全帶入自己的臉。


    別的章節都可以忍,唯獨那一章,讓他一個變態都能生出變態之感,可謂過目不忘,銘刻於心。


    哪怕到了幻境,也要惡心他一番。


    赫連斷咬著牙根道:“本君想罰便罰,勿需理由。”


    第十七章 第八回,乃根源。


    成了他過不去的檻。


    他過不去,始作俑者小淫花,也要去過一過這道檻。


    第13章 菩提簡【03】


    赫連斷現身少室山,驚動八荒六界。


    安於地心十八重的冥界,相較其它四界,還算平靜。


    冥主夜驚華,招了十八地城司,東西南北四方死神,開商討會,中心思想頗簡單。


    萬一魔頭跟仙界打起來,冥界幫哪邊。


    冥界臣子皆是些入了輪回道不知投胎多少次的老油條,有些連著輔佐君王治國幾輩子,權衡利弊最有心得。


    冥臣一致認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哪方實力大,占哪方。勿需強出頭做無謂犧牲。


    赫連斷親赴少室山擄人,當時的少室仙府,集仙門尊者大能於一處,赫連斷一腳碎伏魔陣,徒手撕電雷,還沒怎麽動手,便羞辱整個地界仙家門派。


    可見,仙魔兩界,實力懸殊。


    即便地仙界有三十三重天的天宮撐腰,但天帝性子弱,天後又閉關不出,麵對強敵,哪怕天宮派出天兵天將與魔族一站,亦不見得能贏。


    畢竟,陰魔王朝兵力強悍。妖族魔族兩位尊主,自昆侖虛為情一役後,雙雙殞命,自此妖魔兩界群龍無首,成一團散沙,不但被仙族誅殺且互相殘殺,可謂損失慘重,天地不容。


    後來魔陰王朝崛起,無所依附的妖魔兩界子民紛紛投奔,人界魔修也想尋強大後盾做靠山,齊聚魔陰王朝,之後妖魔歸心,呈前所未有壯大之勢。


    本來仙界同花界交好,花神月傾更是上古大戰之後,唯一現世的上神。


    可數日前,冥司接到花神月傾隕世的消息,如今花界無主,群花待令,自顧不暇。沒了花神坐鎮,花界遲早敗落。


    於是,手持冥簽的冥臣,全票通過,占赫連斷。


    夜驚華撣了下墨灰冕袍袖上的一道褶,打個哈欠說:“先到這吧,日後的麻煩日後說,散了。”


    —


    花界如冥界所料,正籌備花神喪禮,無暇它顧。整個花界一片素縞。四季花主泡素湯,佩花環白綾,辟穀百日,千花百蕊凋敝,以示哀悼。


    人界稍亂,赫連斷破開結界,強出界門,讓不少妖魔蠢蠢欲動。


    開放界門的君令,雖未下,眾妖魔曉得是早晚的事。但有些性子急的,已溜到人界撒花。


    於是近幾日,人界多了不少官署衙吏解決不了的離奇案件,各大洲郡正加緊招募祛邪除妖的方士。


    一時間,遊方法師道士火了起來。


    諸界,最為動蕩的要數仙界,尤其少室仙府。


    五百年前,是鶴焉仙尊親手封印了魔陰界門,困了妖魔近五百年。


    魔頭一出,勢必找仙門的麻煩,少室山首當其中。


    四大仙門以少室仙府為首,其次是不忌雙修的縹緲宗,全門女修的千浮島,還有個早被赫連斷滅門,唯留遺址,以及看門小童的天門派。


    縹緲宗同千浮島兩派,於地仙界做低伏小多年,不可同少室仙府相提並論。


    但若少室山滅,唇亡齒寒,縹緲宗和千浮島遲早成為魔陰王朝的階下囚。


    縹緲宗宗主呂不達,主動聯絡千浮島島主謝天瑤,聚齊少室山商討禦敵之策。


    三大長老擔子重,愁得數日未眠,已將全數希望寄托到雲汲身上。


    希望這個被鶴焉仙尊看中的掌門弟子,能力挽狂瀾,救仙門及人界於虎口之下。


    鬱子幽已養好了身子,趕在仙門大會最後一刻,踏入正陽峰上善殿殿門。


    上善殿內,幾位門派尊者,商量來商量去,亦沒拿出可行之策,隻道一切聽從少室仙府安排。


    三大長老憂慮的眼神,一致望向雲汲,鬱子幽忍不住心疼被寄予厚望的大師兄。


    一向溫和謙遜的雲汲,此次麵對的,是實力遠大於他的殘暴魔頭。


    雖上次赫連斷並未於少室山大開殺戒,擄走溫禾的同時隻下了把春情蠱,但誰也不知,他何時發難。


    若舉魔陰王朝百萬軍力,攻入少室山,怕是鶴焉在世,亦難保。


    雲汲麵對的,是既有可能掉腦袋,又極有可能因護仙門不力而遺臭萬年費力不討好的重任。


    會議散後,鬱子幽主動找上雲汲。


    不料,淺雪先一步趕到守心閣,依稀談話聲自門扇窗格間逸出。


    原是淺雪追問溫禾死了沒有,被雲汲斥責幾句。


    鬱子幽跨進閣門當口,恰好淺雪紅著眼圈跑出來,險些撞了鬱子幽。


    淺雪擦著撲撲掉的淚珠,拉住鬱子幽的袖子,“師姐,你勸勸大師兄吧,聽了眾仙尊的意見,滅了溫禾的命燈,算是徹底跟禍頭子水仙撇清關係,魔頭是能看到仙門的誠意的。”


    鬱子幽眉心微皺,“此話,師姐不敢苟同。滅了溫禾的命燈,她人豈不是死了。赫連斷擄走溫禾,卻未殺她,可見留她有用,我們貿然滅她命燈,豈不是同赫連斷對著幹。再有,鶴焉仙尊乃是你父尊,仙尊為封印妖魔而殞身,你怎可竟想著討好魔頭,做那些有失仙格,向魔族諂媚討好之事。”


    淺雪眼梢暈紅,眸底淬淚,下唇被咬出幾道白印,急得跺腳哭訴道:“你們所思所慮,我怎會不懂。難道我不想殺了赫連斷為父尊報仇麽。可我們遠非魔界的對手,父尊乃上神之軀,卻以殞身為代價才換得天下五百年太平。現如今,還有哪個能與魔頭抗衡,我們不示弱,難道硬扛麽。”


    淺雪拿紗袖囫圇拭把眼淚,哽咽道:“父尊殞身,娘親亦仙逝,我自幼被長老們帶大,少室仙府是我的家,門中弟子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去死。不想任何一個去死。你們懂麽。”


    淺雪哭著跑開,鬱子幽欲言又止,望著那道纖細背影傷心離去,雲汲走出閣門,歎口氣:“終究是個小孩子。”


    淺雪身為掌門之女,長至六歲生了怪病,被鶴焉仙尊,冰封至玄寒洞近五百年,當三大長老自玄寒洞接出淺雪時,她仍是六歲孩童模樣。小丫頭被少室山諸師伯長老精心養護十年,方成現如今的樣子,說起來,淺雪不過十六年齒的孩子。


    鬱子幽轉回視線,望著眼前的俊逸青年,往日清澈眸光裏,糅進些憂思疲憊,麵頰亦稍凹陷,越發清臒的身形道骨仙風,想來是近日為少室山諸事所累。


    鬱子幽心底鋪開濃濃憐惜之感,麵上卻極淡一笑,“那就不要同小孩子計較了。其實在你心中,溫禾亦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是不是。”


    遠處風拂竹海,綿綿滔滔,翠色剪影映入琉璃眸底,雲汲的思緒被拉遠,沉吟片刻才道:“溫禾她有時像個大人,有時卻是小孩子脾性。”


    鬱子幽唇角彎一絲苦澀,低聲道:“還是師兄觀察入微關心同門,我這個師姐竟未曾察覺。”


    “她走之後,我回憶往事種種,才發現這一點。”雲汲輕歎一聲:“以前,我亦未發覺。”


    鬱子幽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調整心態溫婉一笑,“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即便你與仙門諸位尊者之意背道而馳,我相信你自有計劃,心有分寸。無論如何,我會站在你身後支持你。我更相信,你力排眾力,護下溫禾是對的。”


    方才的仙門大會之上,眾仙未能拿出對抗魔頭的主意,倒是一致建議滅掉溫禾留在仙門的命燈,除之而後快。


    雲汲雖暫時壓下眾議,但仍不放心。


    雲袖微蕩,他掌心幻出個琉璃盞,盞內櫻草色苗火微晃,外渡淡淡月牙白,靜謐而鮮活,“此乃溫禾的命燈,我帶著諸多不便,便交與你保管。”


    鬱子幽接過命燈,“放心,除卻裹正,若我十二穀門關闔,任誰也進不得。子幽定不負信任,護好這盞燈。”


    “謝穀主。”


    鬱子幽心底一酸,蚊蚋般的聲音道:“你就不能……”


    不能叫一聲我的名字,就像叫溫禾那般,從不稱呼師妹。


    “什麽?”雲汲問。


    “沒什麽,我的意思是,師兄客氣了。”


    雲汲後知後覺,“你是不是覺得我喚你穀主,過於生分客套。那麽我日後便叫你師妹如何。”


    鬱子幽:“……隨師兄吧。”


    如此聊天,隻會越聊越悶,鬱子幽收好命燈,同雲汲告辭。


    雲汲返回閣內,青色衣擺方拂過門檻,懷中的蟠龍玉玨,亮出一圈蟹殼黃。


    雲汲心中一喜,迅速翻出玉玨,隻見玉玨圈出的光暈裏,依稀傳出求救聲。


    不知對方身在何處,應是靈力遏製之地,玉玨傳遞的畫麵不甚清晰。


    暗黑裏,唯有壁牆上的兩支火把照明。黑暗深處,跌跌撞撞跑出個女子,披頭散發衣衫襤褸渾身血跡,拚命逃跑間忍不住回望,似被什麽可怕之物追趕,倏地一聲尖叫,女子跌到,一疊聲嘶竭喊叫聲中,女子被黑暗中的東西,倒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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