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初刻,魂鈴乍響,靈符簌簌,埋於院中的太極陣開啟,金色玄光如波,自動收了不少孤魂野怪小妖,還有一尾大鱔魚。


    終究不見厲害妖魔,更不見那日,險些拖走唐心的鬼爪。


    淺雪操雷鞭逼問眾邪,可否見過大妖邪魔,可否見過魔陰孽畜,可否見過一雙鬼爪。


    眾小妖小怪受不得雷鞭折磨,滾地捂頭哀叫,一致道未有。


    淺雪收了卷雷鞭,對候在院中,麵色蒼白的國師府中人道:“雖然未曾捉到鬼爪,引邪符已收了絕多邪祟,大師兄仙澤深厚,名聲在外,小小妖魔邪祟聞到仙氣怕是不敢再來,你們自可睡個安穩覺。”


    此話一出,眾人不無安心,麵露欣慰之色。


    仙長在此,怕是再厲害的邪祟亦不敢入侵,連著數日無眠,今夜合該好好休憩一番。


    玉嵐郡主親自謝過眾仙人,吩咐身側唐心,去備些瓜果茶點給仙長解乏。


    眾人陸續回殿吃茶,今夜,眾仙將守候花廳,坐鎮至天明,以防邪祟來襲。


    不止國師府的人,甚覺心安,就連溫禾也覺得十分有安全感。


    畢竟,有大師兄在,什麽妖魔邪祟上趕著來送人頭。


    倏地,殿外一位小丫鬟踉蹌來報,說是唐心姑姑站在院角,一動不動,誰叫也不應,甚是詭異駭人。


    眾人一同出殿門,見院中樹蔭一角,背身而立一道孤影,正是唐心。


    玉嵐郡主向前一步,“唐心,你在暗處做什麽。”


    唐心緩緩回身,長袖掩半麵,一隻眼縫裏窺覷眾人,再大家還未來得及反應之際,用藏在袖中的剪刀,生生減掉自己的舌頭。


    溫熱鮮血蜿蜒一地,陣陣尖叫聲中,玉嵐郡主身子一歪,暈死過去。


    雲汲瞬移至唐心身前,探了對方脈息,已逝。


    然而,唐心唇角勾著一抹笑,似欣悅,似嘲諷。


    國師亦上前,與雲汲聯手探了探唐心屍身,兩人相視一望,麵上皆是恐色。


    枝上法鈴未響,簷下符咒未動,唐心屍身之上,甚至整個國師府,尋不見一絲邪祟妖魔之氣。


    但,唐心的行為,的確是中邪自戕而亡。


    一位上仙,一位道行深不可測,護佑承虞國五百年有餘的國師,再有滿院的符籙法器加持,邪祟竟能於兩人眼皮底下作怪而不被發覺。


    少室山諸位在場弟子麵麵相覷,不敢置信。


    竹已眼底盡是慌色,不禁喃喃,“這宿新郡究竟來了何物。”


    國師府燈火粲然,一夜無眠。


    翌日晨,一行人趕往斷背山七爺廟。


    昨夜眾人圍聚,梳理案情,一番斟酌。


    關於宿新郡幾宗離奇死亡案件中,一些蛛絲馬跡顯示,七爺廟有可疑之處。


    郡守夫人自盡當晚,身邊一直隨著貼身丫鬟阮青。


    據阮青回憶,夫人自聽聞國師大人將下訪宿新郡,一直著手操辦迎接事宜。朝臣迎接諸事自是交予郡守老爺,但迎接國師所設宴席中的酒菜舞姬,皆由夫人親力親為。


    國師入郡守府之前,郡守夫人還專門去了趟七爺廟進香。


    回來後,便有些奇怪,失了往日的熱忱,變得呆呆木木。


    再後來,郡守大人同國師於前院暖亭設宴,夫人身著單衣去了荒僻後院,並吩咐阮青候在門口,不許打擾。


    許久未見夫人出來,阮青擔心夫人受涼,便入了後院,這才發現夫人用一把紅綢絲將自己吊死在歪脖柳樹下。


    據西巷剖心的柳媒婆鄰居賀家娘子言,兩人相約去七爺廟進香,不料柳媒婆出門前閃了腰,便由相公張元寶代她去了七爺廟。


    後經張元寶核實,確實如此。


    張元寶道,他家娘子不見任何怪異之兆,突然於眾人麵前剖心,他亦始料未及萬分悲痛。


    國師暗中調查張元寶為人,怯懦無德,嗜賭,流連花樓,日常被柳媒婆欺壓。


    如此慫人,即便對妻子起了殺意,怕是不敢付諸行動。否則也不會被柳媒婆打罵半輩子。


    何況,任由怨恨之人當眾剖心,卻非張元寶一介凡人能操控。


    張元寶的嫌疑暫時洗清。


    玉嵐郡主同唐心,不久前亦曾去七爺廟進香。歸來不久,一個遭夢魘,一個遭邪祟。


    另外,沽玉樓花魁杜棉棉失蹤一案,被傳得沸沸揚揚,眾人皆道,乃邪祟所為。


    國師一早派護衛長風,去沽玉樓暗查。


    聽花樓內的姑娘道,杜棉棉失蹤前不久,聽到她與貼身丫鬟提起過七爺廟。


    一日,杜棉棉雨夜歸來,眾人聞到她身染菩提香。


    那是七爺廟後院那株岑天菩提樹散出的異香。


    眾姑娘們隻道是她擔心容顏易逝,失了花魁之位,趕在大雨天跑七爺廟進香表誠心。


    幾件案子,有一共通點。


    七爺廟。


    第25章 菩提簡【15】


    冥界。


    夜驚華側臥浮空庵草坪上,闔目垂釣,身側趴著懨懨欲睡的火麒麟。


    蜃河裏的魚兒變聰明了,已極少有魚兒咬住他的火鉤。


    隨浮空庵漂流整整三日,竟未有一尾魚兒上鉤。


    倏地,金鉤微晃,河心泛起圈圈漣漪。


    夜驚華掀開眼睫,打盹的火麒麟亦搖著紅紅火火的大腦袋湊過來盯著河旋看。


    應是條大傻魚。


    夜驚華起勾,一雙小嫩手破水而出,扒著魚鉤,隨魚線甩入浮空庵草坪上。


    火麒麟見到熟人,大嘴一張,噴出一口火氣,三生的衣裳瞬間幹透。


    夜驚華複又側臥闔眼,“小三生,你越發閑得慌,三生譜背完了沒。”


    小三生搖搖箍著雙髻的小腦袋,“我一背名譜,就想睡覺。我想我不能老睡,不能變得跟冥主你一樣懶,於是歇息歇息不背了。”


    說著,憨憨一笑,掌心幻出一張訪帖,“冥主大人,白烏來訪。”


    夜驚華看也不看帖子一眼,“不見。”


    三生哦一聲,轉身紮入蜃河,往上遊梟去。


    夜驚華對身側躍躍欲試爪子亂刨的火麒麟道:“你說她是不是比先前更傻了些,魚妖不騎,非得費勁吧啦遊回去,哎。”


    火麒麟再刨刨爪子,點點大腦袋表示讚同。


    白烏候在忘川橋,跟個釘子戶老鬼閑聊了半炷香,三生跑他麵前脆生生道,“伯伯,冥主不約。”


    白烏怔了下,他額前雖有一縷銀發,但麵皮嫩得很,怎麽老被小屁孩喚伯伯。


    他喚住咬著粽子糖,欲旋身離去的三生,“勞煩小童兒再幫……伯伯,向冥主傳句話,我不是來討酒的。”


    三生點點頭,“好的,伯伯。”叼著糖一猛子紮入蜃河,消失不見。


    少頃,河裏露出一顆濕漉漉的小腦袋,三生吐一口魚苗,傳遞冥主原話,“滾。”


    白烏扇子撫額,“這年頭,君子不好當,夜驚華是你逼我做賊的。”


    離他三尺遠的自春走來,嫌棄道:“你人緣差到這般地步,誰都討厭你。”


    白烏移開扇柄,“我覺得不是啊。”又解釋:“隻有墨見愁厭煩我,我這不正試著補救麽。你不了解夜驚華,他對誰都這般態度,懶得出奇,懶得見任何人。”


    自春:“現下如何,真的要偷?”


    “除了偷,還有別的法子麽,真是的。”白烏摩拳擦掌,“好些年不幹這種事了,生疏了。”


    前幾日,白烏挑了兩件上等法器趕往“覺情院”,欲當麵向墨見愁賠禮道歉。


    墨見愁被千麵毗婆的“盜顏針”縫了臉,得了一張凡人新皮,此乃赫連君主的罰。


    白烏想想就疼,內疚無比,畢竟是他坑騙人家跟他打架,掀了暗閣房頂,才至此禍。


    兩件法器乃他鎮庫之寶,希望能得墨見愁原諒,兩人同為魔陰護法,一見麵就掐架終歸不好。


    幸得他趕得巧,墨見愁罩著一麵黑紗,離府邸之際,他將人攔住,鄭重獻出寶器。


    墨見愁不屑一顧,語調頗涼,“若右護法真想我原諒你,為我取來折香盞一用。”


    折香盞,乃上神之首雲宓,親自煉化的寶物。不但好看,且實用,就是代價有點大,需得用心頭血燃燈芯。


    當年冥主夜驚華遭劫落入人間,險些折在折香盞上。


    後來夜驚華尋得折香盞,帶回冥界,塞到浮空庵落灰。


    浮空庵飄於蜃河下遊,若有冥主坐鎮,自成結界,他闖不進去。


    但若無冥主之氣罩著,強闖入庵不算太難。


    白烏衝自春燦然一笑,“我有個計劃,需要你參與。你製造點動靜,最好大到能將夜驚華引去,我趁機去浮空庵盜盞。”


    白烏不解道:“為何不是你我聯手製造動靜,引出冥主,你再當麵跟冥主借盞。”


    “你覺得我們在他地盤鬧事,他還能借我寶物麽。再說,偷盜我比你熟那麽一丟丟,自然是我去偷。”


    自春遲疑,“若被發現,十八地城司不在話下;但,四大死神聯手,我一人打不過。”


    “沒讓你出麵同鬼掐架,鬧出動靜,拖些時間而已。”白烏塞給對方兩枚霹靂雷球,“看哪裏守衛森嚴,炸。對了,記著捂上臉。”


    言罷,白影一恍,沿著寥落蜃河踏水而去。


    自春捏著雷,頭疼,“太缺德了。”


    歎息一聲,捧著雷球,四處巡視,到底該炸哪兒合適。


    深山古廟,銅褐色門扇旁懸一塊鬆木牌,上書暫停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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