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藍袍角拂過木檻,廖深行默然穿過庭院,掠過白玉墓碑,走入夜色深處。


    月色下,一瓣嫣紅薔薇拂過花牆,打著旋落在墓碑前。


    第31章 菩提簡【21】


    杜棉棉束手束腳,聽了半響鬼故事。


    兩個乞丐鬼被女厲鬼一柄骨簫,吹成灰。


    之後,這個叫丹二的女鬼,便一人看守她。


    隻要提到姐姐二字,丹二厲鬼就異常敏感。


    杜棉棉便杜撰了個姐姐,瞅著時機,說給丹二聽。


    丹二眸底的猩紅竟淡了下來,她垂首喃喃:“我原也有個姐姐,她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杜棉棉自女鬼口中斷斷續續了解故事大概。


    丹一丹二乃一對孤兒,後被姓柳的媒婆收養。


    起初柳媒婆對一雙姐妹不錯,後來,小丹二燒飯時,蹭到灼熱鍋沿,毀了臉。


    柳媒婆便再沒給過丹二好臉色,非打即罵,且計劃將人賣去當苦力丫鬟。


    幸得丹一苦苦相求,柳媒婆才將毀臉的丹二留予家宅打雜。


    苦活累活全幹,還經常餓肚子。丹二便每日偷偷剩下一半口糧給丹二吃。


    兩姐妹漸漸長大。丹一麵容姣好,柳媒婆家登門不少說親之人,但全被柳媒婆拒絕。


    一日,丹一上山摘果子,被蛇咬傷,幸得一位藩姓書生相救。


    兩人一見鍾情。


    書生傾盡家財,抬著禮上門說親當日,丹一被柳媒婆送往郡守府。


    原是,柳媒婆收養丹一丹二,為了便是有朝一日,借郡守夫人之手,送入國師府,若得國師垂青,郡守府及媒婆柳氏,自是得一大筆好處。


    兩姐妹打聽到,多年前,柳媒婆曾將一貌美孤女,經郡守夫人裝扮調教,送予國師府,深得國師喜愛,郡守夫人賞了柳媒婆一大筆銀錢。


    丹一丹二便是柳媒婆手中的搖錢樹。


    丹二毀了臉,再無利用價值,若非丹一苦苦哀求,早不知被賣到何處。


    丹一跪地哭求,若成全她與潘書生,日後兩人定盡全孝,伺候柳媒婆終老。


    可柳媒婆哪看得上書生那點窮酸錢,叫來郡守府的侍衛,強行拖走丹一。


    潘書生趕去半路相阻,與郡守府護衛發生衝突,護衛仗勢行凶,活活打死書生。


    丹一悲痛欲絕,跳入寒河。


    眾人一番打撈,隻得一具冰涼屍骨。


    杜棉棉見丹二說到痛處,稍稍忽略她,她趁機用僅剩的靈力,造出一陣微風,將求助藤葉,吹出深穴。


    送走了玉嵐郡主,溫禾睡不著,扒上春止院牆頭。


    將國師,太子,大將軍之子迷得神魂顛倒之人,究竟長何樣。


    國師府薔薇花滿地,此院尤盛。


    擁疊胭脂色花瓣,繞著一座白玉孤墳,煞是淒美。


    半掩的門扉,自內推開,憧憧燭光下走出一道纖麗佳人,佳人漫步下了石階,直停到院中孤墳前。


    溫禾再望見對方那張臉時,愕然一驚。


    此女,不正是魔頭親筆畫的那個美人麽。


    她隨即緊緊握拳,狠狠咬牙,“赫連斷。”


    耳側有陰風掠過,牆側瞬間落下道陰影,“大半夜,扒著牆頭喊本君名字,你是何意。”


    溫禾差點摔下牆。


    穩住重心,扒著牆頭,低聲道:“你是一朝君王,你不也爬牆。”


    赫連斷冷幽幽道:“本君是聽你喊我名字,特來瞧瞧。”


    鬼才信,定是一直徘徊小院附近。她來爬牆,恰好碰上。


    溫禾白對方一眼,視線轉回院中美人,“原來你是為這美人而來。”


    赫連斷一語戳破對方,“怎麽,發覺本君並非為你而來,失落了?”


    溫禾嗬得冷笑,“算我自作多情,成吧。”


    嗖的一道長鞭卷來,溫禾還未反應過來,發現鞭影時,已離臉三寸。


    腰身一緊,一道高大暗影,攜著她躲過雷鞭。


    院內,無雙被驚動,抬眸望見牆頭上立著一雙人影。


    牆外的淺雪,收鞭譏笑道:“禍頭子,大半夜的你跟哪個野男人爬牆頭窺牆角啊,可比大師兄模樣還俊。”


    溫禾暗暗瞥一眼身側的“野男人”。


    眉峰暗聳,眼梢微勾,似是十分嫌惡對方聒噪。


    淺雪拿鞭頭對準牆上一雙人影:“謔!你們這對野鴛鴦定力不錯啊。”


    溫禾使眼色:走走走。


    淺雪懵了一瞬,“禍頭子,你擠眉弄眼作什麽。是你跟野男人乖乖下來,還是讓本姑娘上去瞧個仔細。”


    溫禾抹虛汗:死神催你啊,快閉嘴吧。


    一道黑影掠下,落至淺雪身前,“你便是鶴焉老賊的女兒。”


    淺雪這才看清,野男人竟是赫連斷。


    這也不怪她方才沒瞧出來,因赫連斷施了法,不但掩去自身魔息,且將自身模樣糊化。


    淺雪雖意識到強烈危機,但聽對方侮辱父尊,便不能忍,握緊鞭頭道:“為何辱我父尊是賊。”


    赫連斷冷笑一聲:“偷偷摸摸進我魔陰王朝盜取地脈靈息圖,不是老賊是什麽。”


    溫禾趕忙飛身而下,雖然她跟淺雪不對付,但不至於眼睜睜見到她被魔頭殺死,於是拽住赫連斷的袖子,“君上,你餓不餓,國師府的魚可好吃了,要不要……”


    溫禾還未說完,被赫連斷揮袖甩開。


    眼瞅著魔頭步步逼近,淺雪禁不住步步後縮,手中雷鞭緊捏,瞳眸裏盡是驚懼。


    溫禾瞬間擋在兩人中間,雙臂一展,對赫連斷道:“她還小,脖子比我還細,不禁掐。”


    一團灰霧掃過,溫禾被卷到旁側。


    赫連斷怒視身形微抖的淺雪:“本君應在鶴焉老賊墳前親手殺了你,你既這般急著死,便成全你。”


    玄袖一掃,一道霧光直擊渾身打顫的纖影。


    淺雪甚至來不及躲,滿是魔氣的光團直逼心口,猝然間,一道身影擋在她身前。


    魔氣沾上無雙的一瞬,一道巨大半月結界驟現,將她同淺雪包裹其中。


    然半月結界未撐多時,那團魔氣最終擊在無雙肩頭。


    無雙倒地,吐出一口血,顧不得擦拭,匍匐向前,拽住赫連斷的袍角不斷哀求,“不要……不要殺她……求求……不要殺她。”


    淺雪瞧著拚死救下她的美人,因體力不濟,堪堪倒在赫連斷腳邊。


    這番動靜,引來國師。


    寶藍袖口揮出一卷風,廖深行將倒地的無雙撫抱入懷,探人氣息,並無大礙,交予隨行的方管家帶去療傷。


    廖深行這才打量眼前之人。


    翻飛卷發,氣質邪魅,此人五官漸漸與記憶中的小男孩重疊。


    赫連斷先一步打招呼,冷笑道:“國師,一別五百年,你居然護佑承虞國這麽久,不乏麽。”


    廖深行眉心攢緊,“你,竟然是你。”


    赫連斷靠近對方幾步,“國師還記得我,我還要感謝當年國師的不殺之恩。”


    廖深行瞳眸驟縮,雙瞳內映出當年場景。


    六歲小童麵色慘白,羸弱至極,又餓又乏,仍堅持不停向前走,似是擔心身後宮門奔出護衛,重新將他捉回去。


    他候在宮牆馬車旁,將行至身前的小男孩抱上車。


    自承虞宮門,一路行至天門派入口,小男孩抿著雙唇,一句話都沒說。


    他隱隱見小童身上有隱匿魔煞之氣,擔心日後成禍患,不由得暗中捏訣,袖下雙手緩緩氤出一團殺光。


    垂首的童極其敏感,似意識到危機,一雙烏黑大眼睛直盯著他看。


    漆黑眸底純澈無辜,隱隱透著倔強與恐懼,他不由得心軟,偃去掌心殺意,啟唇道:“你恨承虞宮的人,是麽。”


    小男孩怔了片刻,點點頭。


    廖深行掀開車簾,外頭是仙雲穿梭,古鬆盎然,仙鶴翩躚的一副清幽景致。


    或許仙門純澈之氣能滌去小男孩體內的魔煞之氣,他轉眸對小童道:“你答應我,無論日後你成就如何,不殺李氏皇脈,我這便送你入仙門。”


    小童斂睫,好一會方抬首,脆生生的語調中含著怒意,“我答應在你有生之年,不動李氏皇家血脈。”


    這孩子心底仍舊深埋複仇之種。


    廖深行考慮到他壽數無盡,順天應道,為護佑承虞國氣運而生,隻要他為國師一日,便可保李氏皇家安寧。


    小童兒隨前來接應的仙門中人走去雲深處,中途,回首望國師一眼。


    “赫連斷。”廖深行開口道,“我有些後悔當初心慈手軟,沒殺了你。”


    “我可一直都銘記國師的不殺之恩。”赫連斷微眯眸,“在國師有生之年,不動李氏皇家血脈。國師放心,現如今我依舊遵守舊諾。”


    此時,雲汲亦領著眾弟子趕至,眾人再見到赫連斷的一刹那,皆驚悸不已。


    雲汲視線移至赫連斷身側那抹櫻草色纖影,不由喚道:“溫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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