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驚華稍稍湊近對方,溫聲吐三字:“來不及。”


    火麒麟驟然張開大口,噴出一團火氣,火光如遊龍,攀繞甘了了雙臂,幾個呼吸間,幻做縛身的幽冥火鏈。


    甘了了嗷嗚幾聲叫喚,“我乖乖走,我跑不了的,鏈繩鬆開好不好,燒得我好疼。”


    夜驚華邁步朝前,唇角牽起一抹冷諷:“你還知道疼。”


    十八洞寨口,近兩日陸續迎來不少漢人。


    個個輕袍緩帶,姿容昳麗,身掛仙劍,不像是來買辦藥材,倒是像來遊山玩水的道門弟子。


    但凡真心遊山玩水,不會來西南極地十萬大山,山中多毒蟲野獸霧瘴迷陣,十日九雨,不如秀麗江南不及遼闊塞北,若來此不為買賣藥材,便是來尋傳說中的上邪古墓。


    藏辮小二忍不住搖頭,一個個死神催的,他多勸兩句還嫌煩。


    他倒要看看一幫子人,有幾個能活著回來。


    溫禾打死未料到,在這家異寨小店中,遇到大師兄。


    藏辮小二又去外頭拉客人攬生意,果真又拉來一人,熱情地將貴客迎至一張餐桌,溫禾騰地站起,上前打招呼,“大師兄怎會來此。”


    雲汲一臉清淡,“我,來此覓幾味藥材。”


    何等藥材,值得掌門師兄親自出馬。


    溫禾一臉不解,端坐餐案前的赫連斷沉冷聲道:“大師兄果真不怕死,屢次晃悠在本君麵前,可是想提前見你死去的父母。”


    “赫連君主倒對我的身世打聽得清楚,有心了。”雲汲不鹹不淡道。


    赫連斷眉峰一攢,殺意外泄。


    溫禾見氣氛有些不對,表演的衝動立馬上來,捂著肚子哎呦道:“這是不是黑店啊,我吃了幾口魚怎麽肚子疼呢,思筠你怎麽樣。”


    對麵的思筠,皺了皺鼻頭,“咳,我還好吧。”


    小二哭喪著臉過來,“小店百年老招牌,衛生安全問題一向嚴防死守,從未出現吃壞肚子的情況,這位姑娘你莫亂講。”


    赫連斷倏地出聲道:“包了。”


    小二疑道:“貴客何意?”


    赫連斷麵無表情:“此店,爺包了,閑雜人等趕出去。”


    溫禾不禁腦門滲汗,湊近赫連斷耳畔,小聲道:“你忘拉,咱們沒錢。”


    赫連斷涼涼掃她一眼。


    溫禾立馬橫聲朝思筠道:“我家主子要包店,還不去付錢。”


    思筠:“……好吧。”


    想必思筠砸了大量銀子,說動胖小二遣散店內客人。


    好在對麵乃分店,小二免了諸客的餐費,又升級了客房,附贈美女推拿按摩,大多客人未有意見。


    唯有雲汲端坐餐案不動。


    思筠靠近俊逸公子,悄聲說:“這位兄台,莫讓水仙操心,隔壁樓的酒菜也很香,床也軟乎。”


    雲汲起身,朝溫禾望一眼,拂身,隨一直點頭賠笑的小二去往對樓。


    趕空人的赫連斷起身,邁向二樓,樓下的溫禾思筠麵麵相覷。


    隻聽拐角樓梯口,傳來一道泠音,“蒜苗。”


    溫禾捏著團扇,順著木梯上跑,哼哧著停至對方身前,“君上有何吩咐。”


    赫連斷瞥了眼獨立一樓的思筠,“你可以滾了。”


    二樓,一雙人轉拐角,入客房,思筠僵至原地。


    他出錢包客棧,反而被趕出去。敢情諾達客棧,除了蒜苗,容不下別人。


    罷了,他收拾東西去了對樓,赫連斷是不講理的。


    一行人之所以暫歇十八洞寨,是因蠍子山連著起了數日霧,當地神巫預測,明日正午深霧彌散,方可入山。


    霧瘴乃迷陣,若霧天進山,是什麽都瞧不見的。


    雲汲拎著棕櫚房號牌,方要推開房門,瞥一眼木梯拐角處,“誰,鬼鬼祟祟,出來。”


    淺雪草二竹已,悻悻而出。


    陪著三位尾隨而來的頑劣弟子食下晚膳,雲汲將三人拿捆仙繩捆了,施了禁言咒,關在客房內。


    何等凶地都敢闖,不給點教訓,日後怕是更難管束。


    恰巧,這夜是十八洞齋的一個紅鸞節。


    男女皆覆麵上街,街麵道路,布滿千頭萬緒的紅線,一對靈犀線藏匿其中,傳說若被有緣人踩到,可受姻緣神婆的祝福,攜手白頭。


    更為玄幻的是,靈犀一線牽,可纏入靈魂,哪怕來世,一對有情人即便天各一方,終將相遇,得一世相守。


    據說,姻緣神婆乃古儺國一位專司姻緣的赤發婆婆。後世的月老,受神婆之恩,贈予一遝紅線,方成就他姻緣神的地位。


    可見這位姻緣神婆相當厲害,每年的紅鸞節,吸引十八洞寨男女歡聚,望得神婆護佑姻緣。


    隻是,極少有人踩中靈犀一線,甚至千百年難出一對,大家隻當取樂。


    胖小二送茶水時,眉飛色舞講得傳神,溫禾對靈犀一線牽,無甚興趣,倒是對滿街的吃食垂涎三尺。


    她望向盤坐竹榻的赫連斷,央求道:“出去玩吧,好熱鬧的樣子。”


    若進了古墓,指不定沒命出來,多享受一刻鍾便是賺一刻鍾。


    赫連斷闔目,並未理她。


    溫禾跑出門,朝小二借來一套寨族姑娘的衣飾,故意跑去赫連斷身前轉了幾圈,“好不好看,你不去,我去了喔。說不定一腳踩上紅線,來年生個大胖小子。”


    赫連斷掀開眼睫,瞧見蒜苗這身裝扮越發清麗俏皮,辮稍綴的小鈴鐺叮叮當當撞人心坎,他冷哼一聲才道:“敢去見閑雜人等,仔細你的腿。”威叱罷,複又闔目。


    於是溫禾一人罩了十分凶悍的儺麵具,滿街覓食。


    可惜她沒帶銀子,掠過琳琅滿目的吃食,隻能遠遠瞅著,或嗅一口食香。


    花鈴看不下去,提議由它向思筠借點碎銀子,溫禾甚覺有理。


    蜷溫禾領口的小金蠶,願為此出一份禮,於是落地化人,握著花鈴去找思筠借錢。


    如此,魔頭總挑不出理。


    溫禾掠過一對對罩彩麵的情侶,欣賞幾眼蘆笙歌舞隊表演,最後被吊橋一角的一家竹筒攤飯吸引。


    七色彩米噴香勾人,內摻鮮嫩竹筍臘肉,尤其臘肉晶瑩剔透,泛著油脂香,十分勾人食欲。


    她正對著竹筒飯咽口水時,一道聲音響在耳側,“想吃,我買給你。”


    罩著儺麵具的赫連斷付了錢,將熱氣嫋嫋的竹筒飯遞至溫禾眼前。


    溫禾瞧那銀子竟是真的,接過竹筒飯道:“你不是不出來麽,你那銀子打哪來的。”


    “朝思筠借的。”赫連斷道。


    早知如此,就不用讓小花去找思筠借錢,桐樹成了冤大頭,誰都朝他借錢。


    溫禾摘掉麵具,捧著竹筒飯吃起來。


    寨族民風開放,女子地位極高,當街摟抱的情侶比比皆是。


    而紅鸞節上,男女皆罩麵具,倘若當街掀了麵具,意為求勾搭之意。


    街頭小哥瞧見溫禾生得美,皆蠢蠢欲動,但見姑娘身側隨著異服男子,隻咬著黑牙作罷。


    兩人漫步閑遊熱鬧街道,腳下不時踩幾截紅線頭,溫禾吃得滿嘴飯粒,不亦樂乎。


    身側男子,玄袖微抬,溫熱指腹替她抹去唇角黏米。


    輕柔的動作,讓溫禾不由得一愣,偏首望向藏著五官的那張儺麵具。


    “你……吃錯藥了?難得不凶我,還對我這麽溫……柔。”


    玄袖垂下,赫連斷若無其事往前走。


    溫禾拽住對方手腕,輕輕抬手,摘掉對方麵具。


    果然是赫連斷。


    不知是否是寨內燈燭顏色柔,襯得對方眉眼竟有幾分溫存。


    溫禾一時看得怔然,耳根稍紅,稍稍垂首,“其實,你不凶的時候,挺好看的。”


    踩高蹺的一位雜耍路過,不小心撞了溫禾的肩,她手中的儺麵具墜地,剛巧落至一攤汙水中。


    溫禾彎身拾起,上頭已沾了油汙,她扯掉對方腰間錢袋,跑向燈火粲然的街心,“你等下啊。”


    溫禾捏著新麵具返回原處,竟不見對方身影。


    回身四顧間,身後傳來一道冷聲:“東張西望是再尋野男人。”


    溫禾轉身,將青鬼麵具罩在赫連斷臉上,“我要尋的野男人正是你。方才你跑哪去了,我是去給你買麵具,這個好看,給你戴。”


    “方才?”街頭有打鐵花表演,火樹銀花綻漫天,陣陣掌聲湮沒他的疑問。


    “那邊熱鬧,我們去那邊逛逛。”溫禾說著,跑向人堆,腳下剛好踩上一條紅線。


    赫連斷怔了下,抬步跟上。


    腳下踩的一截紅線,驀地幽光一閃。


    直到溫禾花光了銀帶裏的碎銀,才戀戀不舍被赫連斷威脅著返回寨樓。


    溫禾將一堆吃食玩具仍至桌上,捏捏發酸的手腕,“我說,陪女孩子逛街,要主動幫女孩子拎東西,你這態度,合該你單身。”


    赫連斷的視線卻黏在纏在尾指上的一截紅線,他手指微微一動,溫禾的尾指上乍現同款紅線,隨之微微一動。


    赫連斷不滿的眼神瞥她一眼,仿似再說,搞什麽把戲,扯掉。


    溫禾:“……你那什麽眼神,又不是我綁的,我可沒碰你。”


    赫連斷冷凝不動,滿臉皆寫著:我信你個鬼。


    溫禾拉拽尾指紅線,用力一扯,兩人手中紅線消遁。


    溫禾納悶間,赫連斷旋身走向床榻,唇角牽一道似有若無笑意,“無聊。”


    溫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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