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馬跳下床,半跪於對方身前,一雙小手揉捏上對方肩胛,語調委屈中略帶討好,“踹疼你了?我給你揉揉。”


    “別碰我。”赫連斷驀地一聲。


    溫禾嚇得立刻縮回手。


    隻見魔頭粗著氣站起,眸底閃過意味不明的光,竟大步朝門外走去,“泡,半個時辰。”


    溫禾:“……”


    是給她半個時辰泡澡的意思。


    這喜怒無常的大魔頭,真是……溫禾歎著,走去浴桶邊,褪了衣衫,一雙玉足先後邁進去。


    泡澡不重要,其實她隻想泡泡腳,若是再有個按摩足療就好了。


    畢竟趕了一整天的路。


    捧了把水仙花瓣於掌心玩弄,又湊近鼻尖嗅了嗅,聽得門外有一道軟乎乎的聲音傳來,“勞煩這位施主讓一下,裏頭的姑娘召喚按捏服務,念佛派我來此。”


    “滾。”是赫連斷聲音。


    軟乎乎的聲音還在繼續:“可能施主有所誤會,我乃菩提果點化而成,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不會有何不方便之處。”


    溫禾扒住浴桶朝門外喊:“讓人進來。”


    隻聽外頭嗷嗚一聲痛呼,繼而有軲轆聲漸行漸遠,溫禾瞬間猜到,魔頭將人打回原形,菩提果一路軲轆下樓去了。


    赫連斷朝門縫咬牙道:“要不要本君親自伺候你。”


    溫禾:“……謝謝,不用。”


    然後,沉下身子,遁入水底。


    擔心魔頭不老實,溫禾驀地鑽出水麵,囫圇洗了幾把,出浴桶穿衣。


    濕淋淋的青絲,自衣領掏出,她正係著腰間衣帶,窗外的黛色天幕,乍現一朵煙花。


    她挪了幾步,支開半敞的木窗,見夜空紅蓮煙花朵朵綻放,主幹街道行來一輛雙驄馬車,車板上載一朵碩大花盞,仿似以月光澆灌而來的銀色,共有七瓣,花盞似蓮,隨風微微顫動。


    若細看,可見有七根極細的絲線,牽繞七重花瓣,一絲牽一瓣,怕這花兒自己飛了似得,固定至馬車車板之上。


    馬車極為開闊,車首放兩隻赤鼓,鼓上各站一位身著紅衣,麵罩紅紗,手持搖鈴的舞姬,於鼓麵方寸之地妙曼起舞,街上百姓攢動,見載花的馬車行過,紛紛雙手合十,似禱告似悼念。


    一滴水順著發絲滑入領口,溫禾抬手抹掉,忽聽耳邊傳來一道音:“小瘋苗,聽見熱鬧便不洗了。”


    溫禾回身,望著近在咫尺的俊顏,“你進來不敲門的麽,嚇我一跳。”又朝窗外的花車望去,“外頭怎麽那麽熱鬧。”


    “一個無聊的節日而已。”赫連斷懶懶回,隨手往浴桶裏撈出一片花瓣,撚於指尖細瞧。


    溫禾隻覺,驄馬車所載之花十分熟稔,靈台一閃,不正是赫連斷胸前的刺青花盞麽,隻是顏色大小不同,可花形花態竟一模一樣。


    她當初為《赫連氏秘史》畫稿時,認真研究過那是何種花,可翻遍百花冊亦未尋見雷同之花,連萬花祖魂的小花亦不清楚。


    她一時不大確認,對浴桶前,手指黏著水仙瓣的赫連斷道:“水還熱著,要不,你泡個澡吧,我幫你按下肩,可舒緩解乏。”


    水仙花瓣落入水中,使得浴桶內本平複下的花瓣又微微蕩了幾蕩,赫連斷一雙深眸盯著她瞧,一語道破天機,“想看我胸口的花,沒門。”


    溫禾撇撇嘴,直接問:“你心口的刺青是何花,又是誰幫你刺上的。”


    “問那麽多做什麽。”赫連斷不悅道。


    “好奇,問一下。”


    赫連斷說了句小九九曾對她說過的話:“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溫禾捏著巾帕擦淨發絲,拿櫻草色發帶隨意綁了個馬尾,朝門外行去,“泡了會澡有些餓了,我去樓下尋些吃的,你若不去的話,就早些歇息吧,對了,床榻給我留一半。”


    赫連斷瞧著嬌俏背影消失於門口,方回過神。


    什麽餓了,定是去尋隔壁的賴蛤~蟆打聽消息去了。


    方才被蒜苗踹了胸口的熱勁還未過,若非察覺此客棧有古怪,他起身去外頭打探玄機,這會他已失身。


    無時不刻不再撩人的蒜苗。


    終有一天,貞操會折在她手上。


    赫連斷摒棄雜亂念頭,盤坐於榻,既然打外頭探不出這間客棧的究竟,不如自屋內試試。


    —


    溫禾去敲隔壁客房門。


    門自內裏拉開,露出白烏那雙眸底含笑的桃花眼。


    豁,看來串門的不止她一個。


    “君後委屈了,垂捏按揉的菩提果子,被君上打滾了,不過不打緊,我白白苑的金銀花,擅推拿按摩之術,待回了魔陰王朝,臣下可借用君後幾日。”


    溫禾聽出對方在拿她打趣,奪過對手手中白扇,敲了下對方的額頭,“叫我君後,還敢調笑我,當心我罰你。”


    白烏竟跟著演戲,躬身退後兩步,將人迎入屋,“不敢不敢,君後饒了小的吧。”


    溫禾邁進屋門,手中扇子反手扔回去,白烏穩穩接住,她這才瞧見賴空空正對著窗口抹淚。


    這兩個大男人方才打房間做什麽,怎麽還搞的傷感了。


    溫禾挨近賴空空,窗外又淩空乍開一朵火蓮,載著碩大銀色花盞的馬車已停穩,車首一對舞姬止了舞步,雙手施佛禮,仿若雕像。


    眾人圍攏上前,紛紛割破手指,朝車內的七瓣花,滴了幾滴血。


    浸了鮮血的銀色花瓣,瞬間幻做赤紅色,如火似蓮,泛著妖冶光暈。


    現下再看,竟同赫連斷心口的刺青一模一樣了,唯一差別是大小。


    溫禾瞥一眼眼皮哭得腫脹的賴空空,“你哭什麽。”


    賴空空掏出那張描繡桃瓣的帕子,文雅地拭拭眼淚,哽咽道:“我想我主子。”


    先前在湘陵鎮,白烏托墨見愁帶信,說是賴空空被一個名喚淨情的法師收服,後馴為看院使者,溫禾望著窗外車上的赤紅花盞,“空空,不介意的話,講一講你的主子吧。”


    白烏見一個短粗爺們,捏著帕子哭得似小媳婦,忍不住起雞皮疙瘩,幹脆將賴空空拉至窗下梨花椅上坐,給水仙倒茶時,順手給人倒了一盞。


    賴空空抽抽搭搭,道著自己的思念與忠貞。


    今日乃佛國的月上節,此節是為祭奠為國民殞身的淨情佛子。


    三十二佛國生有一種邪花,隻在有月之夜綻放,色如月,香如血,呈七瓣,佛國人稱月上花。


    月上花嗜血,常斂了花瓣,蟄伏暗處,趁機襲擊百姓甚至佛僧。


    花盞呈七瓣,分別代表貪、嗔、癡、恨、愛、惡、欲七種心緒,隻要沾了這七情緒,必被此花盯上,一身血液將化作此花養料。


    好在月上花極少,一般生於深山密林,人跡罕至之地,若被此花盯上,亦隻得認倒黴,但大多人嫌少有那般狗屎運碰上月上花。


    後來,有一朵月上花成了氣候,自深山密林而出,吸了不少佛國百姓僧侶之血。


    可怖的是,此花每過一處,便灑下無數花種,花種以月光為養分,見月破土而出,眨眼間幻做浴盆大小。


    莫說佛國百姓,即便是有了一定道行的僧侶,亦免不了受貪嗔癡恨愛惡欲七緒之影響,凡是動了七緒者,皆被滿地的月上花吸幹血液,化作幹屍。


    據《佛國記年經史》記載,庚午年乙醜月乙末日,佛國七千二百三十餘人,命喪月上花口。


    此乃月上花鬧得最凶的一日,月上花王到處撒種,成千上萬月上花連續數月下來,不知吸去多少佛國人的鮮血。


    月上花乃不死之花,即便當下枯萎,逢月重生,佛國內各尊菩薩,羅漢金剛法師聯手,竟未能除去這嗜血之花。


    直到第七佛國,梵靜海邊的燈籠寺,走出一位淨情佛子。


    淨情乃是半隱佛國的一個和尚,整個寺唯有他一人,甚至寺廟連個名字都沒有,因院門常年燃一盞燈籠,故取名燈籠寺。


    淨情佛子以無上悲憫咒,將月上花王困束,因月上花殺不死,逢月便生,他便將花王吸入體內煉化。


    離了花王之息,那些由花王種下的月上花紛紛枯萎,即便逢月亦不再重生。


    淨情救佛國萬萬百姓於危難,卻因受不住體內月上花王的吞噬之力,而以天火自焚,最終同月上花王同歸於盡,一絲魂魄亦未留下。


    佛國百姓便定每年乙末日為月上節,祭花車,放煙花,以祭佛子淨情之恩。


    賴空空淚珠墜得不要錢似得,“當年我乃一方惡霸,被淨情主子收了後,本可處死打散魂魄,卻因淨情一念之恩,做了看院使者。我主子那麽好的人,卻落個死不見屍魂魄全消的下場,有時,我信主子的話,存善念,行善事;有時又生了懷疑,善人到頭可否真有善報。”


    溫禾瞧著窗外的熱鬧,淨情與月上花王一戰後,月上花幾乎全數枯萎灰化,唯剩最後一盞,硬生生成了一級保護植物,被萬民用以作祭奠節日的活道具。


    溫禾回身,問沒事就搖扇子的白烏,“赫連斷心口刺青,竟是月上花。”


    “並非刺青,而是胎生而來。”白烏停了扇子道。


    溫禾脖頸一轉,朝哭得直抽抽的賴空空問:“你確定淨情佛子已歸天?”


    賴空空又淌下兩行寬淚,點頭,“我親眼見主子化成了灰。”


    溫禾自隔壁客房走去她同魔頭合住的那間房,推開門,跨過門檻,腦中仍在想,難道魔頭乃月上花的轉魂,當年淨情魂消之後,體內餘留了些月上花的碎魂。


    月上花生命力極強,逢月便生,這極有可能。


    因她想得太過投入,踏入房間後竟未發現異常,反手關上門,方瞥見腳下有縷縷霧氣蔓延。


    她轉過身,是一片茫茫霧海。


    縹緲霧氣中,有孩童的歡笑聲隱約傳來。


    霧氣漸散,已非浮屠客棧的模樣,而是變作朱漆青瓦的深宮。


    一個手握龍魚紙鳶,約莫六歲左右的小童,自宮巷角門走來。


    小童生得麵若冠玉,霞姿月韻,麵上未有這個年紀孩子麵上慣有的天真,長睫下的眸子,漆黑如夜,沉靜如冰。


    溫禾不禁喃喃:“……小九九。”


    第86章 半卷經【04】


    神宗十二年,東風比往日來得早,朱牆內的玉蘭早早開了,有幾束開得極妍的花枝,被宮內後妃折了,插入梅瓶做綴飾。


    風柔花好,神宗帝給宗室學堂放了三日假,許皇家貴嗣去添香園,賞春華放紙鳶。


    紙鳶乃後宮妃子親手所紮,宮內諸殿下及各大宗親後嗣,齊聚皇後娘娘的慈正宮,領紙鳶。


    李斷第一個到慈正宮,管事公公臂彎裏搭著浮塵,站在盛滿紙鳶的筐簍前,正眼瞧亦不瞧候在階前好半天的小世子。


    直至各殿下聚齊,遲到的宗親子嗣亦領了各自喜愛的紙鳶,管事公公才將最後一個龍魚風箏掏出來,尖喏嗓音裏含著嫌棄,“呀,就剩這一個了,尾巴還被折斷半截,世子您還要不要。”


    李斷麵無表情接過紙鳶,穿堂過殿,一人朝添香園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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