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拎著火參,端起琉璃壺就走,“我就是這麽小氣,怎樣。”


    白烏站起,望著對方背影搖首歎息,見對方即將走出他的視線,他開口道:“水仙,或許一切並非你想象的那麽差,莫要做那最壞的打算。你要好生珍重自己,你的朋友都為你掛心著。”


    溫禾嗓子眼裏輕輕嗯了一聲,端著花茶離去。


    白烏捏著扇柄道:“鈴蘭花茶,鈴蘭與水仙,實乃天敵。小仙仙,你此番作的可是自個兒的命。”


    赫連斷見蒜苗不想見他,便沒主動湊至人跟前討人嫌。


    他每天打霧鏡內覷一覷蒜苗日常,每天心髒處被牽連地疼上幾回,已漸漸習慣。


    這日,又是一個陰雨天。溫禾支開窗,見綿綿細雨幾乎將中劈的雪柳樹澆禿,無甚景色可瞧,她好不容易出趟門,賞賞魔陰王朝的路邊花,好巧不巧碰上雨中漫步的鬱子幽。


    瞧著對方擎著傘對她輕慢一笑,溫禾直想踩扁對方的臉。


    溫禾再不想多看她一眼,打對方身側路過時,被鬱子幽扯住袖子,“你的無息香珠被君上沒收了吧,念奴亦贈我一個,我的這個你拿去吧。”


    指尖幽光一閃,溫禾身側係上個鏤空的香熏珠子。


    鬱子幽撐著蓮傘慢慢踱步,輕飄飄的嗓音蕩進溫禾耳廓,“君上這會應該在九轉丹房。”


    溫禾指尖燃出一道隱身符,遁去身形,不近不遠跟蹤她的四個魔侍,正搖擺著腦袋四處尋她。


    通往無生藥師丹房途中,花鈴提醒道:“小主,鬱子幽沒安好心,她故意給你無息香珠,且報給你赫連斷的位子,就是故意引你去的,你莫要上當。”


    “我怎會不知那狗逼蓮的陰險,我倒想看看她又陰我什麽,她還能陰我什麽。”


    九轉丹房內,無生藥師揮舞著潔白可愛的小浮塵,掀了爐鼎銅蓋,倒騰著爐內丹火。


    似是將裏頭的橘黃火苗,換做赤藍火焰。


    赫連斷在一旁監工。無生藥師好一番倒騰,額心後襟被汗水濡濕大片,方垂下手中浮塵,“九簇九陰真火,八十一道珈藍弱火,剛剛好。少一簇,淬不出內丹,多一簇可將內丹焚化。”


    透明丹爐內的簇簇火光,映亮赫連斷的深眸,他一動不動望著丹爐,不知在想什麽。


    無生藥師拭著額角汗珠,躬身道:“君上,可想清楚了,要用這爐火,淬出君後體內內丹。這爐火極烈,君後的修為遠遠撐不住,隻怕入爐即刻融化身魂,一絲不剩,隻怕後悔都來不及。”


    赫連斷冷冷道:“偏她自己作死,非要嚐一嚐爐火焚身的味道。”


    溫禾再沒停留,一路跑去。


    花鈴見蜷在床榻,兀自淌淚的主子,心疼道:“主子,定有什麽誤會。赫連斷舍不得讓你去送死的,一切都是鬱子幽要你見瞧見的,你不妨親自問一問赫連斷,看他如何說。他定舍不得將你焚死的,他不舍得的。”


    溫禾將臉埋入雙膝,抽噎道:“何必呢。”


    他們兩人之間的溝壑並非誤會,而是正邪。


    無論他是否想要她死,她定要他死。


    隻需知這一點,足矣。


    一團霧光盤桓玉榻前,赫連斷驀地現身,他躬身撫上埋首抽泣的弱肩,“蒜苗。”


    他正盯著丹爐內的火焰看,倏覺心口鈍痛,如磨盤碾壓,痛到呼吸停滯。


    溫禾抬首,一臉模糊淚光,望著麵帶疲色的赫連斷。


    赫連斷拿指腹抹去她頰側的淚珠,另一掌心幻出一盞赤光瑩瑩的琉璃盞,“此乃紅髓藻,你吃了便不會心痛了。”


    溫禾盯著紅盞瞧了一眼,抬手打翻。


    望著碎裂腳下的殘片赤羹,赫連斷驀地捏住溫禾的肩,直將人扯下床榻,“你就是喜歡這麽糟踐我是麽。讓我痛你就好受,我已忍你到極限,你莫要不識好歹。”


    “我一向不識好歹,你才發現。”溫禾甩開對方,“我為何心痛,你不知麽。你親手捅我刀子,還不許我痛麽。”


    她捂上心口,後退幾步,“你若想少痛一些,離我遠點,我不想看見你,你滾。”


    赫連斷方向前邁近一步,溫禾大吼道:“滾。”


    赫連斷長腿一邁,大步扯上溫禾的玉腕,直將人拉至懷中,他垂首將微涼的唇畔壓上對方因哭喊而略顯紫青的唇。


    溫禾嚐到唇瓣間的撕磨啃咬,她用盡全力推開對方,怒吼道:“你幹什麽。”


    赫連斷一掌鉗住溫禾的下頜,指腹用力掐扼,“你不是每天都在浪費鮮血畫那沒用的往生符麽,血多不如給我喝。”


    他埋首貼上對方的唇畔,牙尖毫不憐惜的往對方柔軟唇畔撕咬開一道口子,啃噬舔吮滿是水仙香氛的鮮血,他從未如此饜足地吸吮她的血液。


    往日那些強行抑下的衝動與不舍,在這一刻換作瘋狂的掠奪。


    哪怕耳側聽到她無助的嗚咽聲,掌心清晰觸及她肩頭強烈的戰栗,心口感至撕裂般的脹痛,他都未曾停下。


    不知何時,兩人已滾落地上。


    瑩潤的墨玉石磚上,映著黑白兩道疊影,赫連斷感至身下之人,氣虛越發孱弱,方徐徐抬首。


    見蒜苗一雙空眸望著他,他舌尖舐淨唇角餘血,徐徐起身,不去看猶如破碎娃娃般的那道人影,朝殿外走去,“若你再不識好歹,休怪我日日折磨你。”


    歸息殿內,赫連斷玄袖一甩,打浮空的霧鏡內瞧見躺在地上,蜷成蝦米狀的蒜苗。


    她咬著自己的指頭,不讓自己哭成聲來,眼淚卻大顆大顆墜到墨玉石磚上,洇濕了鬢發,她縮在那一角帷幔投下的陰影裏,肩膀抖得厲害。


    赫連斷心底的痛不知該如何形容,像是承了對方一半的疼痛,又似是他自己心上滋生出的來痛。


    還未愈合的心頭傷疤,又落下綿綿細針,每一根都將他刺穿,紮的他每一根經脈都疼,那疼似是帶刺的藤蔓,刺破他肌骨血管,沿著他的身子瘋狂蔓生,將他纏的密密匝匝,不讓他有一口呼吸的餘地。


    —


    連著十幾日的雨,未曾歇過。


    讓溫禾慶幸的是,自上次赫連斷發了通瘋病,飽吸她一頓血後,再沒來尋她茬,她躲至房內,安安生生。


    這日,她端起最後一盅鈴蘭花茶,一口一口嘬完,打開房門後,直朝九轉丹房行去。


    四位宮侍不近不遠跟著她,見她出房門時未擎傘,其中一個宮侍便遞予她一把淡墨描募的水仙紙傘。


    無生藥師不在,丹房內唯剩一個小童兒認真盯著爐內火苗看,他戳著肉指頭數,一二三四……似再數爐內火苗的數量。


    溫禾:“小花,去。”


    頭頂一朵紅花的花靈,圍著小童的頭轉了一圈,小童暈了過去。


    小花眼見主子一步步走上通往煉丹爐的高台,它撲棱著翅膀大哭,“主子……”


    溫禾站在爐鼎雙魚陰陽台,望腳下爐中翻騰而出的赤藍火焰,“小花乖。”


    九轉丹房外,四個宮侍瞧見君後入了丹房,其中一位宮侍指尖燃出靈咒,欲召喚黑檀,匯報時況,倏被銅龕下的鬱子幽一指頭彈破靈咒,隻見鬱子幽手中花杖一揮,四個宮侍來不及出聲便相繼暈倒。


    小蜂將軍無意撞見溫禾失魂落魄進了九轉丹爐房,他有些擔心,便躲在一尊高大的銅葫蘆後,恰好瞧見這一幕,他化作一隻不起眼的黃蜂,直朝歸息殿飛去。


    —


    溫禾方才喝的鈴蘭蠱茶,聞著香,吃著極苦。


    她先前被天將掠去天宮前,先一步駕著鸞鳥,尋到了隱至江南煙雨人家的雪莧。


    自雪莧那拿了慢性蠱毒,鈴蘭蠱茶。


    每日取少量,煎茶飲下,蠱毒會一點一點滲入內丹。神不知鬼不覺。


    赫連斷欲取回她內丹中那縷殘魂,需得吞下她內丹,這內丹便是顆致命毒藥。


    這是她想到的,唯一能殺死他的法子。


    幸而,當初她將鸞扇給了雪莧,做逃命的法器。


    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鸞鳥帶她尋到隱居的雪莧,給她一次救贖的機會。


    他正好欲將她扔進丹爐,淬出內丹,她便成全他。


    這亦是她本來的誅殺計劃。


    一團霧霾蕩過,赫連斷驀地現身九轉丹房。


    他瞧見蒜苗站至爐鼎高台,正一步步朝腳下丹爐熾火走去。


    “蒜苗。”赫連斷心髒驀地驚跳,大吼一聲:“下來。”


    溫禾腳步一怔,繼續朝前邁。


    赫連斷飛身向前,被花鈴撐出的結界攔截。


    赫連斷揮出幾記魔氣,竟也破不開。


    他衝結界內揮舞著透明翅膀的花鈴吼道:“蠢貨,難道看不出你主子要做蠢事麽,想讓你主子死麽,還不撤開。”


    花鈴哭著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大魔頭,害主子心灰意冷,主子是那麽快樂的一個人,是你生生將她逼到了死路……”


    赫連斷又施出幾掌,依舊破不開萬花之祖設下的結界。


    這家夥怕是祭出了全數靈力,造出這方結界。


    高台之上,蒜苗已欺近爐鼎,烈火已焚了她裙裾發梢,赫連斷急出滿額汗珠:“停下,蒜苗,你給我停下……”


    見對方眼睫抬亦不抬,仿似瞧不見他,更聽不到他的呼喊,赫連斷隻得拋出雙子蠱,口中念咒。


    他從未想過,雙子蠱有一天會被他在此時此景召喚出。


    溫禾忍住體內傳來的剝皮抽筋般的疼痛,向前邁進,赫連斷眸底猩紅,承受了雙子蠱一半的疼痛,欲以痛牽製對方。


    可他還是眼睜睜瞧見那道櫻草色身影,決絕跳入熊熊燃燒的丹爐,再他緊縮的瞳眸深處,化作一抹灰。


    跳入丹爐內的溫禾,才知當初那個被火焚身,於洶火中綻放的夢,竟是個預言夢。


    她被熾火圍身的那一刻,化作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水仙於火光中盛放,層層花瓣中心,攏裹著的是一顆金色內丹。


    花鈴耗盡最後一絲靈力,赫連斷終是破開結界。


    他大喊一聲蒜苗,飛身而上,跳入熾火丹爐。


    第109章 五曜【14】


    悠悠浮雲載一棟瓊樓,門口栽兩株仙樹,一株是桃樹,另一株還是桃樹。


    頭頂掠過一隊清鳴仙鶴,分毫擾不了桃樹下聽故事的小仙童的熱情。


    扶垚對著眼含星星一臉陶醉的幾個小仙童,聲情並茂繼續道:“那大魔頭赫連斷眼見著媳婦跳入丹爐,生生焚煉出一顆金丹,他破開眼前的結界,毫不猶豫飛身而去,跳入煉丹爐。”


    幾個小童一陣唏噓。


    有個肉嘟嘟握掃帚的小童兒舉手,“垚哥哥垚哥哥,魔頭的水仙媳婦死了麽。”


    “那丹爐之火,由九道九陰真火,八十一簇珈藍弱火,混淆煉化而成,水仙那點道行怎抵得住,跳入火爐的瞬間,焚化身魂。赫連斷之所以跳入丹爐,便是想撈回媳婦一絲半點殘魂,可惜,爐內隻剩一顆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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