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板頎長如鬆,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從容之氣,每每看到這樣的他,沈青棠都覺分外可靠,幾乎不用猶豫便可以全心全意地信賴他。


    “那好吧!”她樂意地笑著,一口說定,趕忙拉著魏珩的手臂就小跑起來,“快走快走,趁著人少的時候趕緊逛一逛,我都好久沒有來集鎮上玩了。”


    魏珩被她這心急的模樣引得有些發笑,隨口一問,“為什麽不來?”


    沈青棠認真思索了一下,給了個實在的答案:“太遠了吧?”


    “來這兒要坐車,彎彎繞繞的,我又不識路,而且也沒什麽人陪我,我隻有偶爾搭便車來買藥材的時候會來,但是也沒有機會逛。”


    正說著,沈青棠的鼻子忽然被一陣誘人的香味牽跑了,她轉過頭,看到一個冒著熱氣的小攤,眼睛頓時亮了,“子鈺,要不要吃那個?”


    許是第一次被人喊這個名字,魏珩還稍有些不習慣,待回過神來時,早已被沈青棠拉到小攤前了。


    這是一個阿婆擺的烙餅攤,米皮被煎得香酥金黃,輔以蔥、筍、葷肉,覆而翻之,很容易便能勾起食欲,教人想起了還沒有吃晚飯的這一事實。


    見沈青棠的眼神隨著阿婆的鐵鏟一上一下,滿臉期待地說著多放些什麽,少放些什麽,魏珩輕勾了下唇角,十分自覺地掏出了銀錢候著。


    片刻後,沈青棠兩手抓餅,魏珩一手付錢。


    “給。”沈青棠把熱騰騰的烙餅遞到他眼前,笑彎了眼睛,“你的這個我讓多加了肉,忙活了一個下午,辛苦啦。”


    她的笑容被攤架邊上的燈光映得暖洋洋的,就好像那冒著熱氣的餅,從撞進人的視線起,便沒來由的帶來了許多難以言說的慰藉。


    這樣讓心口一顫的瞬間,魏珩記得還有很多次。


    比如,重傷醒來,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


    ‘哎你醒了啊!’


    比如,她如捧至寶,將那匹月白色絹布示與他看的時候:


    ‘它摸著很好的,顏色也襯你,做出來一定很好看!’


    再比如,她滿麵得意,雨天來為他摘蘑菇的時候:


    ‘我剛剛在河邊,撈到了兩條魚。不是說今天要為你做一桌豐盛的麽?’


    ……


    太多太多了,他數不清。


    魏珩在燈光裏頓了許久,不覺淡淡笑了一聲,抬手接過了她遞來的餅,“多謝。”


    凡此種種,一並多謝。


    **


    夜市上的吃食和玩樂繁多,兩個人一路掃蕩下來,手裏皆多了不少用油紙包著的點心和果子。


    沈青棠吃著棗泥糕,忽覺有些膩,不禁抿著笑,意味明顯地把視線投到了魏珩托著的一包蜜餞上,“我想吃那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朝蜜餞的方向使了個眼色,活像個機靈的貪吃包。


    反正東西就在手邊,舉手之勞也算不得什麽,魏珩不以為意,仔細挑挑,揀了個果肉飽滿的遞給了她。


    “謝謝。”一聲清脆甜美的道謝自耳邊響起。


    魏珩微微側頭,就在他以為女孩會接過他手裏的蜜餞時,下一刻,他便看見那身量齊他胸口,還滿臉含笑的姑娘,直接便微微前傾身子,一口咬走了他手裏的蜜杏。


    這一舉動來得猝不及防,好像時間都在那一刻靜住了。


    少年人怔在原地,呼吸不自禁滯了一瞬。


    他幾乎還未來得及反應,那嬌嫩溫軟的唇瓣便輕輕擦過了他的指尖。


    濕濕糯糯的,分明隻停留了一瞬,但緊接著,那被留下痕跡的地方,就在風中牽起了絲絲涼意,好像一陣過電的暖流,勢如破竹地從皮膚一路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最終,又歸到了心間,好似塵埃落定,一切都安靜下來了,仿佛那意外的觸碰,隻不過是個轉瞬即逝的幻夢。


    “怎麽了?”見他這樣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兩手捧滿了糕點的沈青棠還有些不明所以。


    她鼓著腮幫嚼了兩下香甜的蜜餞,尋思了一會,又把手裏的糕點舉到了他的麵前,笑道,“你也要吃麽?想吃哪個?”


    見她笑得這般明媚燦爛,還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何等撩撥人的舉動,少年提起一口氣,忽覺有些語失了。


    他收回心神,稍有些局促地別開了視線,旋即又吐出那口堵在心間的氣,沉聲道:“你嘴角沾東西了,擦一擦吧。”


    說罷,他立即徑自向前方走了去,步調裏還帶著些微不可察的紊亂。


    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覺,就好像朝露從微垂的葉片上滑落,沒入了土中;好像花瓣從枝頭上剝離,卷入了風中。


    也就是短短一瞬間的事,他分明看到了,卻仍不願意承認,隻將那歸結為錯覺、巧合。


    以及本不該萌生的苗芽。


    沾東西了?待在原地的沈青棠不解地微微皺眉,把所有點心都挪到了一隻手上,用另一隻手背抹了抹嘴角,果真是蹭了一些點心屑下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飛快擦了兩下,又立即懷抱著點心,小跑著跟到了魏珩後麵,“子鈺,你等等我呀!”


    一聲聲的叫喚響在身後,就好像有隻活潑的雀兒在追著他,少年微挑眉尖,輕舒了口氣後,終是放慢了步子,等她漸漸追上了他。


    “你怎麽走這麽快,是有什麽想逛的地方麽?”女孩歪過頭看向他,活靈活現的,看起來是真的玩得很開心。


    魏珩也不想掃她的興,輕抿了下唇角,四處看了看,見一個頑童手舉著糖畫,嬉笑著從街角奔來,便抬手示意了過去,“糖畫。”


    他轉頭看向她,問,“要去看看麽?”


    沈青棠定睛看了一下,隻以為是他喜歡,便很快點頭應了一聲,“好呀。”


    找到賣糖畫的地方並不難,拐過街角,順著手裏拿著糖畫的三兩人群望過去,便能在偏隅看到守著一口銅鍋和一塊瓷石板的老伯了。


    冒熱氣的銅鍋裏熬著焦紅的糖霜,旁邊還架著一根用茅草紮成的杆子,上麵插滿了雄雞、鳳凰、鯉魚等樣式的糖畫,老伯就坐在石板後麵,笑嗬嗬地和每位來光顧的客人搭話。


    看攤前似乎沒什麽人了,沈青棠趕忙拉著魏珩走了過去。一見兩個關係親密的少年人來到了攤前,老伯麵上的笑容也不禁漾得更開了,“兩位來買糖畫?”


    “看看上邊有沒有喜歡的,”他指了指那插著不少完成品的茅草杆,熱情招呼,“或者你們說一個,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隻要能說出來,我保管給畫。”


    沈青棠大致掃了一眼樣式,轉過身,抬頭問魏珩,“你有喜歡的麽?”


    這個倒問住魏珩了,許是這些糖畫的造型都沒有特別觸動到他的,他稍稍皺了下眉尖,隨口笑道,“都還可以。”


    都還可以的言外之意便是,都不太可以。


    不過沈青棠沒想那麽深,隻當他是興趣平平,沒什麽特別中意的,便耐不住毛遂自薦道,“那要不我給你畫一個?”


    她既然這樣開口了,那便說明她心中是早有想法的。


    見她明晃晃的眼神裏,滿含著躍躍欲試的光芒,魏珩倒也想知道,她的小腦袋裏又蹦出了什麽新奇的想法,便樂意地點了點頭,“好啊。把你手裏的東西給我吧。”


    他伸出手,意思是要幫她那些雜七雜八的點心。


    得到應允的小姑娘歡欣極了,趕忙卸了手裏的貨,上下都透著一股要大顯身手的架勢。


    “伯伯,我可以自己畫麽?”她問。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老伯滿口答應,還熱情地在石板上刷了一層薄薄的油,幫她從熱銅鍋裏舀了一勺糖漿,“丫頭,下手要快,不然糖凍住了,簽兒可不好插喲。”


    “哎等一下!”沈青棠出聲止住了老伯,同他對視了一眼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讓我再琢磨一下,該怎麽一筆把它畫好,不浪費您的糖。”


    她沉吸了一口氣,十分細究地盯著石板表麵,似乎真的在心裏默默盤算了起來。


    這便更引起魏珩的興趣了。


    她到底是想畫什麽?這麽謹慎。


    “好了好了,”沈青棠思索完畢,長舒了一口氣,躊躇滿誌,抬手去要那柄銅勺,“給我吧伯伯。”


    沈青棠右手持勺,左手扶著手腕,視線專注,十分平穩地在石板上滴下了糖漿。


    最先勾勒出來的,是一個扁平流暢的水形輪廓,緊接著,一筆蜿蜒出去,一個小小的尾巴又綴在了後麵。


    糖漿淩空飄逸,櫛比的鱗片如波浪一般聚了起來,快到頂時,糖漿又揮灑出去,潑出了兩條羽翼來。


    完成!


    “哎呀,簽子簽子!”沈青棠握著銅勺,慌得手忙腳亂,生怕功虧一簣。幸虧老伯早就拿好木簽候在了一旁,插簽、鏟起,一氣嗬成。


    眼看著糖畫順利剝落,沈青棠立即把銅勺物歸了原位,歡喜地將它示與了魏珩,“給你,不要嫌醜啊。”


    魏珩靜靜打量了這個造型片刻,唇角微彎,雖然也大致猜出了幾分,但還是禁不住要問,“你畫的這個是……”


    “飛魚啊,”沈青棠回答得理所當然,“我那天在你的銅牌上看到過,《山海圖》裏也有的,魚鰭鳥翼麽,寓意很吉祥的。”她指了指茅草杆上的鯉魚糖畫,“我是看到那個魚才想起來的。”


    女孩的眼裏滿盛著笑意,似乎還挺為此感到自得的。


    魏珩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木簽,看著這尾栩栩如生的飛魚,不禁輕笑了一聲,肯定了她的努力,“嗯,很好看。”


    “那你呢?”他問。


    “我?”沈青棠認真思索了起來,喃喃道,“嗯……我畫什麽好呢?”


    老伯笑著點撥道:“丫頭,你喜歡什麽就畫什麽。”


    沈青棠微微愣了下神。


    ……她喜歡的?


    沈青棠的心口怦怦跳了一下,抿著嘴唇,不禁小心抬起頭,下意識看了一眼魏珩。


    見好好畫著的人,忽然背過頭來瞧起了他,少年有些不解地笑了,“你看我做什麽,想不出來了?”


    沈青棠深吸了口氣,把快要顯現出來的小心思和笑意,全都抿到了嘴巴裏,“沒……沒什麽。”


    她轉過身看向石板,不知想到什麽,嘴角忽然綻了開來,拿起銅勺,糖漿次第絲滑落下。


    一筆一劃,都甜到了她的心裏。


    “子鈺,”她回頭叫他,盡量讓語氣聽著不那麽緊張,“你的‘鈺’字是這個‘玉’麽?”


    畢竟他上次隻簡單說了一句小解,她也不確定具體是哪個字。


    魏珩沒來得及想太多,注意力隻先放到了她寫的別字上,輕笑道,“不對。你打一個字謎,金玉滿堂。”


    金玉滿……


    沈青棠在心裏咀嚼了一下這個謎麵,忽然就反應過來了,“哦!”


    她在‘玉’字邊上添了個偏旁,又笑著問,“是這個‘鈺’?”


    “嗯,”魏珩應了一聲,忽然才想起來問,“你寫我的表字做什麽?”


    沈青棠的麵色微微泛紅,抿著笑意,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


    不是說,喜歡什麽……才畫什麽的嘛。


    可她自然是不敢把這等大膽的話宣之於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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