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上哪兒去啊?”


    沈青棠驀地抬頭,正巧看到了吊著一隻左臂,右手裏還拎著一袋稻米的趙宏。


    他臉上有些青腫,像是受過傷,但渾身卻透著股如釋重負的輕鬆感,笑道,“上回你不是同我去鎮上買藥了麽,我也沒付你診費,正巧我們明日便要遷走了,家裏還剩些米,就給你……”


    “走”這個詞似乎敏感地刺到了沈青棠的心弦,還不待趙宏說完,她便搶著打斷了他,“你們也要走?”


    “什麽叫也?”趙宏有些沒聽懂,“你也要走了?”


    “不是我,”沈青棠急忙走到了他的跟前,問,“上回給你弟弟投毒的凶手你們抓到了麽?”


    趙宏一愣,微皺起眉頭,還有些遲疑,“……你問這個做什麽?”


    沈青棠急不可耐,索性一口氣道,“我有個很重要的人,他在差不多的時間和你弟弟中了一樣的毒,就在昨天,他出去後一晚上都沒回來!”


    沈青棠喘了一口氣,認真地,含著淚哽聲道:“我要找他。”


    趙宏在原地怔了許久,忽然沒話說了。


    **


    趙鐵匠家。


    三人團坐在一張桌上,略有些愁眉,氣氛不勝壓抑。


    “丫頭……”找鐵匠微微張嘴,沉吟了片刻,艱澀道,“該說的我都同你說了,本身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但你說那是你的至親,那我也便不掩著了。”


    沈青棠微顫著肩,抿著唇坐在他身旁,左掌緊緊攥著右拳,晶瑩的淚花在眼底不停打著個轉。


    趙宏見她這樣,心裏也悶得慌,索性道,“別糾結了,基本上若不出差錯的話,你那至親就是被錦衣衛擄走了。”


    “昨晚錦衣衛的人來大殺一通,血洗了那馮二的鐵作坊,把和他有關的一幹人等全都押走了。你那至親被馮二花力氣下了毒,還能與這事沒幹係?”


    趙鐵匠微皺起眉,拍了趙宏一掌,示意他說話注意點分寸。


    趙宏扁了扁嘴,語氣又蔫了下去,“……行吧,那也不一定。若你那至親是無辜受累的,或者不是助紂為虐的,那錦衣衛頭子說不定也會網開一麵。”


    “像我們本來就是與這事脫不了幹係的,但我爹將功贖罪了,那頭子就好心放了我們一馬。”


    “反正明日清早我們就坐船去偃鄉了,你……”趙宏欲言又止,“你若是真想去燕京,那我們也能順路捎上一程。雖然燕京裏咱們滄州也不遠,但橫豎也要十來日的。嘖,你還是好好想想吧,一個姑娘家的。”


    沈青棠緊咬著嘴唇,被他說得眼淚滾滾溢出,已然收不住了。


    她雙手掩著麵,極小聲地嗚咽了起來,將所有崩潰、焦慮、無助的情緒都盡數吞到了肚子裏。


    現在擺在她麵前的無非就是兩條路。


    去,還有不去。


    若去,她是一個路感極其不好的人,又暈船,又沒有人作伴,而且她從來都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


    一想起她可能要在茫茫的大海上顛簸十來天,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能還會迷路,一股深不見底的恐慌頓時就席卷了她的心底。


    她不想坐船,她害怕坐船。


    一想到胃裏那種翻江倒海的感覺,她立馬就能打一陣寒顫。


    可若是不去……


    想到魏珩可能會身無分文地淪落在恐怖的詔獄,也沒有人打點照看,她心中頓時又莫名湧起了一股酸澀來。


    或許,若她現在不去,將來的每個日日夜夜裏,她都可能會浸在一種沒有盡頭的懊悔中。


    她可能會想,若魏珩其實是可以出獄的,若當初她能勇敢一點,去看一看,興許也不會成為一輩子都未及的遺憾了。


    沈青棠一聲一聲地抽噎著,感覺自己好像處在了兩條岔路口的中間。


    但每一條路口,都似乎同她隔了一道深不見底、難以逾越的天塹,直教人崩潰不已。


    趙鐵匠看出來她心中糾結,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了她一點考慮的時間,“丫頭,明日寅時,我們會在村口上等一會兒,若你來,我們便順你一道走。若你不來,我們也就清楚了。你不用太著急,好好琢磨琢磨。”


    沈青棠的腦子混亂成了一團,隻噙著淚點了點頭,確實需要冷靜冷靜。


    趙宏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一言未發,意識到眼睛有些疼,想去拿水洗一把時,這才又在清透的水麵上看到了眼睛腫得像核桃的自己。


    連穿著魏珩送她的襖裙,瞧起來都不好看了。


    她忍不住含淚笑了一聲,回到空蕩蕩的房間,四處看著這個曾有過他身影的地方,心緒也慢慢沉澱了下來,染上了幾絲落寞。


    或許,若她不去親眼看一看的話,日後在這個房間裏生活,她可能每一天都會想起他好多次,然後又遺憾又惆悵,那未免也有些太折磨了。


    去看一看又能怎樣呢?


    暈船的話,忍一忍,十天八天就過去了。


    不認路的話,她仔細問問同行的,跟在人後麵或者自己摸索,總歸也是有辦法的。


    可若是魏珩不在詔獄裏,她撲了個空的話……


    沈青棠頓住了,看著插在竹筒裏、已經融化了的糖畫,好半晌才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


    那她在京城裏找份工安頓下來也成。


    反正總是窩在這個小鄉村的一角裏,也挺沒什麽眼界的。她不是一直都想去別處行醫,豐富一些閱曆麽?


    天色已然昏暗下來了,沈青棠想著想著,也覺得有些餓了。


    奔波了一天,也掙紮了一天,她都沒什麽心思吃過東西。


    夜燈亮起,她去廚房尋了塊饅頭吃了幾口,許是想到一天都沒喂後院的兩隻雞了,她又走到雞舍旁蹲下,笑著掰了幾塊碎屑灑到了它們中間。


    她轉頭看看這待了有七八年的後院,發現裏麵還長著一些新鮮的果蔬,便拿了籃子,挑揀著些摘了放好,然後滿是憐愛地撫了撫兩隻雞的毛,也將它們一並抱到了籃子裏,淺淺揚起笑意,挨個走到了幾個平時待她還算不錯的嬸娘家。


    眾人得知她要遠遊的消息,又是驚訝又是不舍,含著淚花把她放在懷裏抱了又抱。


    這個年齡的姑娘,哪個不是被人放在手心裏好好疼著的呢?


    得為了什麽樣的緣由,才能這樣做出決心豁出去。


    沈青棠走到這一步,便已經沒打算留回頭路了。


    她笑著同諸位嬸嬸告了別,臨到家時,又在門口的合歡樹下鄭重跪拜了一禮。


    娘,女兒走了。


    女兒再回燕京去看看,說不定,也可以像曾經的您一樣,成為名滿京城的神醫。


    **


    寅時剛過一刻,天還混沌一片,幾顆星子綴在上麵,倒是引得人想打瞌睡。


    趙宏打了個哈欠,剛想同自家老父親說要不別等了,結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遠遠傳了來。


    “我來了我來了。”背著大包袱的女孩壓著聲音小聲喊道,生怕驚擾到尚在睡夢中的鄉鄰。


    她眼底閃著光,滿麵漾著笑意,與昨日像被霜打蔫了的姑娘判若兩人,簡直像突然活過來了一樣。


    趙家父子見她當真做好了決定,心裏也替他高興。


    幾人乘車匆匆來到了泊在岸邊的客船,船家問他們去哪,沈青棠沉吸了一口氣,用十分脆亮的聲音回答:


    “去燕京!”


    作者有話說:


    因為夾子的原因更新時間打亂了,今天晚上還有一更,每天都固定晚上十一點左右更了,感謝大家的喜歡。


    我隻是個小撲街,大家每天來評論區追更陪陪我就好啦,不要破費砸那麽多雷~


    第31章 風雲卷


    大酈的都城恃天險而建, 踞於燕山腳下,素來有燕京這一雅稱。


    綺麗的古都氣象恢弘, 八方來貢, 常能在寬敞的街道上,看到身穿奇服、趕著駱駝或抬著虎籠的異國使臣。


    不過最繁華的景象還是在華燈初上之時,悠悠畫舫行於樂聲燈影中, 別是一番醉人怡情的滋味。


    當朝的首輔段鵬之, 現下便正撐頭側臥在舫中的黃花梨榻上,略有些心浮氣躁地闔著眼, 垂下一隻手,任憑半跪在榻邊的美人, 為他施針調養。


    美人相貌端秀, 儀態挑不出半點錯, 可拿起針要為這個悶聲不發作的瘋子刺穴時, 那姣好的麵色又繃得隻剩下惶恐, 緊張得手抖如篩了。


    見此, 剛從門外進來的內侍蔡福,頓時倒抽了口涼氣,連呼吸都不禁滯住了。


    “哐當!”


    案上的茶盞忽然被段鵬之揮手一打, 碎在了地上,發出一記驚心的刺耳聲,直接打破了這死寂一般的氛圍。


    “不會就滾!”他麵色陰鷙, 低沉的眉宇間驟然現出慍色。


    見美人嚇得哆嗦, 他心生煩厭, 又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這幾日都學什麽了?”


    那美人被掐得幾近窒息, 蔡福幹看著踟躇了下, 還是趕緊跑上前阻止住,賠笑道,“大人,這蘭兒姑娘畢竟是個外行,短短幾日,也學不到夫人的皮毛呀。”


    蔡福活絡,雖跟著段鵬之跟得晚,卻也知道他有一個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七夫人。


    說來也怪,他家大人入主內閣前,隻娶了太師的長女為妻,忽然某一天,這位傳有身孕的正妻忽然就暴斃而亡了,爾後,府裏便憑空多出了一位從未露過麵的七夫人。


    蔡福起先也不知是不是這個‘七’,但見段鵬之在平日裏尤鍾愛七這個數字,甚至連飯菜都隻吃七口,便也默認是這個‘七’了。


    外界皆不知這七夫人是何樣的女子,可蔡福在段鵬之身邊待了這麽許久,多少也探到了些口風。


    這位七夫人性清雅,擅針灸,醫術過人。隻是他家大人每逢有不如意,頭風發作了,總不願將脾氣帶回去,也不知可是與家裏那位鬧了不快,反正就是要在外找差不多的醫女來為他調理。


    可這哪有那麽容易找呢,要麽是氣質好醫術不行的,要麽是醫術湊合相貌不行的。難得蘭兒姑娘的麵容還算入眼,而且也在認真習醫了,怎好這樣就折騰死了?


    許是聽了蔡福的勸,段鵬之眉目微沉,也陰冷地鬆開了對美人的鉗製,沒好氣地別開了視線:


    “滾!”


    美人怔了怔,反應過來還有命在後,頓時千恩萬謝地拔腿跑遠了。


    蔡福知道,自家大人素不喜旁人與他作對,這次是錦衣衛指揮使魏珩命硬,捱過了追殺,剿滅了作坊,還抓到了主要涉案的人犯,他才氣焰大的。


    可這不就有好消息來了麽,蔡福笑著遞上了一封禮單,“大人,下月中旬,郃勒的使者要來朝貢了,這是他們擬好要孝敬大人的禮單,有奇花異草,還有珍寶翡翠,您過目過目。”


    段鵬之愛財,喜收賄賂,因家中夫人緣故,還喜搜羅些有藥用價值的奇花異草,所以前來送禮之人,也無非不是往這兩個方麵下手。


    郃勒使者來貢送禮,多是想趁道順些軍火回去的,他也會設宴接風,這是他們約定俗成的規矩。


    可一想到早早備好的軍火被魏珩給抄沒了,段鵬之便心生煩憎,也提不起什麽興趣了。


    見此,蔡福又訕訕地掏出了另一份禮單,“大人,這還有……魏指揮使送來的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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