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自然也明白他心中的震愕,世人對醫家最大的誤解,便是無所不能醫。可有些乾坤,自是神醫也無法扭轉的。


    “我娘好像在有孕之時便落了病根,後來行醫遊曆,著書撰經,也是耗費了不少氣血,調養了幾年後,便油盡燈枯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沈青棠勉強笑著安慰他。


    於她而言,娘親亡故一事,就好像一道舊傷口,隻有劃傷的時候,是痛得最撕心裂肺的,但過了數年之後,也早便結上痂了,這個時候再揭開,隻會發現下麵長好了一層新的皮,再不會那麽痛了。


    秦頌看她自己都這麽虛弱了,還反過來安慰他,一時心裏揪痛難當,索性也把一直別在手後的花束擱在了桌上,複又坐了下來。


    沈青棠看到那花倒稍有些好奇,“嗯?哪來的花呀?”


    “哦,買早點時順路看到的。”秦頌隨口一答,掩飾了自己花費的心思,又關切道,“那你坐船北上,是來尋親的吧?日子那般不好過。”


    “我……”沈青棠笑了笑,又有些難以啟齒了,醞釀了許久,方攥著衣角開口,“我是來……尋我未婚夫君的。”


    她看向他的眼神裏,還隱隱含著求助之意。畢竟,京城那般大,隻憑她一個人摸索著去北鎮撫司,定是要走不少彎路的。


    可若是熟悉燕京地段的秦頌願意幫她,那便能省下不少力氣了。


    但她沒發現的是,眼前這個心裏藏著她的少年,在聽到“未婚夫君”那四個字時,已然渾身一僵,所有久別重逢後的欣喜,以及那暗地裏想要尋她歡心的心思,全都“嘭”的一聲,驟然被風吹散了。


    “你……”他僵硬地動了動嘴唇,“你已經談婚論嫁了啊?”


    沈青棠隻當他是驚訝自己這麽早便議了親,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交代道:“本來是的,但是中間出了點小的意外,嗯……”


    她糾結了片刻,雖知道提起錦衣衛也不是什麽好事,但為了盡早找到子鈺,還是如實和秦頌攤牌了,“就是……他可能因為有點誤會,被錦衣衛的人給抓走了。”


    “錦衣衛?”秦頌一聽,頓時驚得站了起來,末了,還以一種“看腦子像出了問題”的眼神,訝異又關切地盯向了她,“沈青棠,你不是被什麽人給騙了吧?”


    他雙手輕輕晃了晃她的肩,滿臉像看迷途少女的那種不敢置信,“你知道錦衣衛都抓些什麽人嗎?你跟這樣的人扯上了關係,還要同他成親,不是,人家錦衣衛不來抓你就是好事了,你還要去找他?”


    沈青棠勉強笑笑,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秦頌,你別太激動,其實……”


    “你讓我怎麽不激動?”秦頌有些煩躁地踱了兩步,疑問道。


    但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是壓下了心中翻湧的情緒,緩了緩,耐心留下她可以表達的時間,“其實什麽?”


    沈青棠在地上劃拉了兩下腳尖,這是她局促時慣會有的習慣,“其實,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被錦衣衛抓走了,我就是想去看看,心裏也有個數。”


    她有些虛弱地彎起唇角,“如果他不在,那我也沒地方去尋他了,我就在京裏安頓下來。”


    “如果他在,那我就看看……”沈青棠抿了抿嘴唇,還有些不好意思說出那異想天開的想法,“看看打點些銀兩,能不能將他給保出來。”


    見秦頌的麵色微變,像是又要發作,她又趕忙道,“不是,凡事總要試試嘛,如果他真的罪大惡極,保也保不出來,那我肯定也不會硬闖的嘛。”


    “我就是想心裏有個數,不管他下場如何,我可以接受,但我一定要知道,不然我心裏總會胡思亂想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她將含有期待的眼神投向了他,希望能得到他的理解和幫助,“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就一頭發熱坐船上京來的,我其實方方麵麵都想了很多。”


    聽她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秦頌便是想攔她,也無從開口了。


    可一想到她坐船顛簸,和現在這副虛弱的模樣,都是為了一個被抓到詔獄裏的可惡男子,秦頌心裏還是像被細密的針紮著一樣難受。


    “……他就那般值得你這樣做?”秦頌的語氣有些酸澀。


    沈青棠抿著唇,別過視線,有些為難地笑了笑,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行了我知道了,”秦頌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在京裏認識做錦衣衛的人。”


    沈青棠轉過頭,看向他的視線裏,頓時蘊滿了希望。


    秦頌正色給她打了個警告,拿出了為人兄長的正經來,“不過,我們得要去先打聽打聽,有沒有你說的這號人,如果沒有,你就乖乖的,不準給我去北鎮撫司。”


    沈青棠看到了來之不易的希望,自是乖乖地一應點頭。


    “還有,如果他在裏麵獲了死刑的話,你也別敢有那方麵的念頭,什麽殉情啊什麽的。”


    秦頌說得很正經,似乎是真的擔心事態這樣發展,可沈青棠卻覺得他在說笑,“怎麽可能啊?”


    “最好是,”秦頌斂了神色,模樣又有些落寞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他還能保出來,那我到時候再跟你一起想辦法。”


    “嗯。”沈青棠揚起了一個微笑,“謝謝你秦頌。”


    秦頌笑了笑,略有些苦澀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關鍵時候還是哥哥靠譜吧?”


    沈青棠也極捧場,知道他喜歡聽這些奉承話,便笑道:“嗯,你最靠譜了。”


    秦頌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看向桌上那捧帶露的鮮花都有點黯然神傷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替你把花找個地方插起來,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吃早點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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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再相逢


    次日傍晚, 江南築堤官銀被劫一事傳到了宮廷之中,天子震怒, 連夜召錦衣衛指揮使覲見, 命其從速追回丟款,嚴加查辦。


    蔡福將此消息傳回府內時,段鵬之正沉心打理著幾盆奇花異草, 生怕它們遠道來京, 難適氣候,水土不服。


    “官銀轉移一事, 那邊辦得妥當麽?”他撫摸著藥草的葉子,漫不經心問。


    “妥當妥當, ”蔡福殷勤點頭, 笑得一臉得誌, “這有軟肋的人拿捏起來就是容易, 方才就來信說, 銀子已運送入京, 隻等神醫能早些賜藥,延一延他兒子的性命了。


    “可他那晦氣兒子早便沒救了,還不知道自個兒在給別人白賣命呢, 大人這招真是高。”蔡福溜須拍馬,極盡奉承,隻希望自家大人整日陰鬱的臉上能有些笑意。


    可段鵬之卻對這串討好之詞沒什麽反應, 隻若有所思地看著水珠一直順草葉滑下, 饒有意趣地問了句, “蔡福啊, 你說這沒了修堤款, 江南會發大疫麽?”


    這話聽著隱隱有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 蔡福心下一愣神,忽然意識到這劫銀背後帶來的影響了。


    印象裏,江南上一次發大疫,還是在十六年前,當時洪水漫堤,史無前例,數百牲畜與流民溺斃而亡,短短幾日便如著火一般迅速蔓起了疫病。


    所幸朝廷派了不少太醫前去援救,民間亦有岐黃聖手挺身而出,前後耗時數月,總歸是平息了疫情。


    “這……”蔡福頓了許久,訕訕一笑,實誠道,“江南此番大水,比之十六年前,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未能及時加固堤壩,隻怕……”他吞了唾沫,接道,“也是懸哪。”


    自家大人好斂財一事,蔡福是清楚的,但以往也隻是損人利益,不禍及自己,此番為了區區十萬兩銀子,竟不惜讓江南毀堤發大疫,這萬一傳到京裏來,豈不是得不償失麽。


    再者,他家大人富可敵國,也不缺這十萬兩啊。


    許是看出了蔡福臉上的惶惑,段鵬之忽然陰鷙地笑了一聲,“你怕什麽?民間藏了個妙手回春的醫家流派,逢病亂必出,十六年前他們便身先士卒,挺上江南。這回若是再發……”


    他側頭看向窗外的夜幕,像是個鋌而走險的瘋徒,眼裏還帶著些病態的期待,“應當也會出來的吧?”


    瘋勁隻短暫地持續了片刻,旋即又恢複了如常。


    段鵬之微斂神色,悉心捧起了那盆寶貴的藥草,從嚇傻在原地的蔡福身旁漠然走過,“你可以退下了。”


    “哎,是是是。”蔡福勉強擠了個笑,心有餘悸地連連告退。


    月色灑滿曲折的回廊,段鵬之捧著盆栽從中穿過,一半身子隱在陰影裏,一半身子沒在蒼白的月光裏,麵上淡得無甚表情,在這大半夜裏,看著倒有些瘮人。


    回廊的盡頭,是一間被竹林掩映的富麗廂房,隻不過房裏現下熄了燈,在這夜色裏,倒添了些清冷陰森之感。


    獨自在門口守夜的侍女嘴裏還念念有詞,哆哆嗦嗦的,像是有些俱黑。


    “你在幹什麽?”陰寒的質問從段鵬之嘴裏脫出,直接嚇得侍女失聲驚叫了出來。


    驚叫聲不大,但也足夠打破這夜色的寂寥。


    段鵬之神色突變,三兩步走上前,一把掐住了侍女的脖頸,模樣猙獰地低聲質問,“想死是不是,嚇到了夫人你拿什麽賠?”


    侍女嚇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


    段鵬之下意識瞥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還稍有些忌憚,緩了緩怒氣,也慢慢放下了手,“夫人睡下了?”


    侍女看了眼那漆黑沉寂的屋子,心中恐懼更甚,也不知自己稀裏糊塗的在說什麽,“睡、睡下了。”


    她膽顫心驚,吞了口唾沫道:“夫人……今日看了醫書,有些疲乏,便、便先行歇息了。”


    段鵬之沉眸盯了她許久,慢慢的,神色也平靜了下來,似是接受了她的這一番說辭。


    半晌,轉頭看向房門,冷淡地對她下了逐客令:“滾。”


    侍女反應了一刹那,幾乎毫未猶豫,轉頭便拔腿逃離了這處陰森之地。


    直到腳步聲再也聽不見了,段鵬之看著緊閉的房門靜默許久,才蹲下身,小心將盆栽放在門口,自己也倚靠著門框,對月坐了下來。


    整個夜色靜得出奇,隻有他窸窣的衣料聲,和瓷盆碰地的咯噔聲清晰可聞。


    他看了看這株來之不易的藥草,又將視線轉向房門裏,麵色倏然柔和。


    “七七。”他輕聲叫喚,醉心於其中,像是對情人最纏綿的耳語,“我尋了一株生在極北之地的藥草,你定會喜歡的。”


    “早便同你說過了,”他低笑了一聲,似是在做什麽蠱惑人心的誘哄,“你根本不必去跋山涉水,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尋來給你。”


    他歪頭倚在冰冷的門柩上,輕彎起了唇角,問房裏的人,“快別同我慪氣了,出來見見我吧?”


    夜色一點一滴的流逝,慢得像是在一刀一刀淩遲著人的心,無聲無息。


    **


    天剛蒙蒙亮,沈青棠便提著衣裙,急忙從秦府跑了出去。


    緊跟在其後的陳叔喘著氣,出聲喚道:“小姐,岔了,是這邊兒!”他指了指身後相反的方向。


    沈青棠回過頭,反應了一下南北,也趕忙折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謝謝你啊,陳叔。”


    她邁著小步子跑得飛快,陳叔跟在後麵,又急又為難,“哎,少爺說了,讓咱們等他一起走,要不再等等吧?”


    “不等了不等了,”沈青棠一個勁搖著頭,“到他回來了再說吧。”


    昨日夜裏,他們從太原急急趕回燕京,秦頌告訴她,鎮上有個酒館掌櫃的兄弟在錦衣衛裏當差,他們本約好天一亮便去打探子鈺的消息,結果這個大忙人一早便被人叫走洽談商場上的事了。


    說是教她等一會兒,馬上就回來,可這距離子鈺消失都快七八天了,眼見真相就近在咫尺了,沈青棠怎能不如坐針氈。


    “陳叔,那酒館在哪呀,你給我指個路,我自己過去吧。”她看了看他那有些老邁的身子,不無擔心,“你快回去歇一歇。”


    “嗐,我這把老骨頭和少爺走南闖北的,能有什麽事。”陳叔笑著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多操心,畢竟她自小便是路盲,他一個人怎麽能放心。


    再者,若是讓自家少爺知道他沒跟著走,指不定回來又要念叨了。


    秦府坐落在燕京最繁華的中樞要地,距離市鎮極近,兩人中繞了一兩個巷角,轉眼便來到了那招牌響當當的酒館裏來。


    酒館店麵不大,各式各樣蓋著紅布的酒壇列於門前,倒是和那赤膊的掌櫃一樣,既熱情又紅火。


    一見到眼熟的陳叔,那掌櫃的麵上頓時咧開了笑,“喲,貴客呀,秦少爺讓來買酒了?”


    說著,忙客氣地揭了一壇酒,引著兩人下座,視線還不禁在麵生的沈青棠身上打量,“……這位是?”


    陳叔笑笑,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府上的貴客。”


    掌櫃的很上道,反應了一下,頓時鄭重地點了點頭:“明白了。”


    “貴客的貴客就是我的貴客,來,二位坐。”他高聲向後廚吆喝,“小二,切盤羊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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