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當即不約而同地哄笑了起來。


    女孩清脆的笑聲尤為明媚, 仿佛融在那和煦的陽光裏, 穿透了一切縫隙滲入屋內, 刺入了少年的耳中, 令背藏於牆角的他完全避無可避。


    斜照的陰影籠在他身上, 幾乎湮沒了他的表情。他就那樣沉著眼睫,輕倚於牆側,眸光毫無波瀾地聽著門外的歡聲笑語。


    “哎, 他在那兒可還一直記掛著你失蹤的事啊,我就說這秦家公子對你不一般,你們又是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什麽時候也成一樁美事, 請我喝喝喜酒啊?”


    袁英趁機打趣著, 不料卻被沈青棠笑著反將了一軍, “少來, 若論起喜酒,也當是先喝姐姐的。快說快說,衝子哥打算什麽時候來提親啊?”


    門外是熱鬧非凡的嬉逐聲,門內卻是格格不入的沉寂。


    少年貼著牆麵在暗處靜隱著,不知過了多久,才倏然發覺未愈合的傷口已牽起了痛楚。


    他不得不動手拆下肩頭滲血的布條,可麵上卻毫無痛色,隻默默撒了些傷藥,隨口咬住紗巾一端單手纏了纏,不多時便複又包紮好了。


    這種事他向來嫻熟,便是閉著眼都能處理得一絲不苟。


    可今日卻不知怎的,他好像不論如何處理,都無法療愈好骨髓裏的那份痛意了。


    院內的秋海棠又被吹落了好幾許,落英紛紛,在空中織成了漫天花雨。


    等沈青棠料理好前堂病患,再端著湯粥返回來時,才發現屋內早已空無一人了。


    她疑惑地四處望了望,隻見床榻被收拾得幹淨整潔,窗外紫竹臨風簌簌,尤襯得案上的傷藥與一塊質地不菲的玉佩格外孤零。


    “走了啊?”她後知後覺地放下食盤,還是看不太透他的心思,隻對著空屋輕喃了句,“走了也不說一聲。”


    **


    北鎮撫司門口。


    焦慮得像熱鍋螞蟻的高簡也不知在和當值的兄弟交流什麽,他來回踱了好幾步,最終一拍大腿,正決定要衝出門去時,一見到身著素衣歸來的魏珩,當即便傻怔住了。


    “大人?”高簡眼裏倏然亮起了光。


    “哎呦你可算是回來了!”他喜不自禁地拾級而下,搓著手掌,熱切地上打下量,“怎麽樣,沈大夫都給你瞧好了麽?”


    見魏珩的一身戾氣明顯消退了不少,各處傷口也都處理得當,高簡心中真是甚感欣慰。


    果然,這世上也隻有沈大夫能降得住他家大人。


    可惜他家大人是個嘴硬的,先前還幾番否決自己的心意,害得他也差點看不明白這兩人了。


    魏珩寡淡地應了他一聲,徑自踏入門內,顯然對他的這番噓寒問暖並不以為意。


    高簡樂在頭上,追上去又好事地閑話了兩句,“嗐呀,我一大早收到沈大夫的來信,便知她定是為了你的傷整夜未眠,思慮備至。”


    他愈說愈起哄了起來,“你看你二人氣氛這般好,那我也不便去打擾是不是?所以我就沒——”


    高簡說得正歡,轉頭見魏珩冷冷盯著他,絲毫沒有任何快意之色,這才訕訕收了話鋒,頓覺不太妙,“額……”


    “進、進展不太順啊?”他小心關切了一句,果不其然,換來的是對方更加黑沉的麵色。


    魏珩冷厲地剜了他一眼,似在警告他多管閑事的下場是如何。


    高簡脊背一寒,多少意會,也不再哪壺不開提哪壺了。眼見自家大人不由分說地向內走了去,他也匆忙追上,幹笑著轉了話題,“那個大人,我方才其實是有事要去找你的。”


    他輕咳了一聲,竟不知該如何啟齒:“傅家那夥人使詐了。”


    魏珩神色一變,轉過頭看他,眼神裏立即泛出了詫異的鋒芒。


    高簡心中慨歎,這也不怪他家大人動氣,連他自己都為這家人感到不齒。


    按律法,這傅以仁濫用公權、私吞修河款不說,還給段鵬之行河道之便、公然向郃勒人走私軍火,這不論哪一條拎出來,那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可念他一家子皆是受段鵬之唆使殘害,尤其是這次還將功贖罪,交代了蔭城黑市的據點,他家大人也是難得網開一麵,散出了他們自盡於獄中的消息,決意放他們一條生路。


    臨行前,他們還特地盤問了傅以仁,手中可有段鵬之的把柄罪證。


    那家夥拍了兩下胸脯保,辭色慷慨篤定,說什麽段鵬之生性多疑,定不會教他們這些螻蟻有蛛絲馬跡可留。


    好啊,這前腳人才跑了路,後腳便送來了一張無法無天的字條。


    高簡越想越覺牙癢癢,隻能將袖中疊好的紙箋掏出來遞給了魏珩,“大人您過目。”


    魏珩凜然接過,隻粗略掃了一眼,眸中的寒意瞬間深了幾許。


    高簡也禁不住撓頭誹怨,“天殺的,這疑心漢居然還留了一手,藏了一冊水運走私的部署圖。”


    “這罪證若是用來上奏彈劾,那倒是可以將段黨餘孽一網打盡,氣就氣在——”


    高簡指指點點的手止在了半空,也真敬那傅以仁是個人才,“他居然搞了這麽一出,要挾我們護送他一家出城,真真是……”


    高簡已經無法?蒊用雅正的話來罵傅以仁的蠢腦子了,他若是想做交易出城去,那大可在臨行前直接交代。


    偏偏信不過北鎮撫司,非等到出去才殺個回馬槍,還自以為掌握了籌碼,占得了上風,卻殊不知,等兩方爭他手中這塊肉爭得不可開交時,還會不會顧得上他的性命幾何。


    魏珩麵色陰沉,記下了信中所提的時辰與地點,隨即將紙箋攥在一起,碎為了齏粉。


    “愚不可及。”


    **


    初秋的暮色總是來得較往常要早些,雲淺煙輕,涼風習習。


    沈青棠素愛與袁英和幾個小廝在院中擺桌,一道沐浴著斜陽用膳。今日她趕巧,又去知味坊買得了千金難求的棗泥糕,正獻寶似的要請大家嚐嚐看,忽然,院外的大門被人重重敲響了。


    驚得鳥雀撲棱飛了一片,令眾人無法忽視。


    “什麽蠻人?”袁英不由咋舌了一句,“棠兒,下回還是招幾個大夫吧,你一天天的怎麽吃得消?”


    沈青棠笑了笑表示默同,糕點才咬了一口,便忙不迭離席去開了門。


    來人一身風塵,尚戴著帷帽,可那半掩下的熟悉麵孔還是令她稍稍怔了一下。


    “你是,上回那個……”她微微蹙起了眉,大抵知道他是誰,但又叫不出名字來。


    “撲通!”


    還沒等她反應,來人便直直跪到了地上。


    文棋滿麵絕望,也來不及多說,索性折了硬骨頭,直接求她,“大夫,我家少爺不知可還有救,現下隻敢信你了!”


    他這話說得頗為悲恨。


    至今以來,傅家曾四方遍請過無數大夫,可惜卻被庸醫所誤,更被毒醫所害。若不是沈青棠看破了那相克的假藥,他們興許連少爺是怎麽亡命的都不知。


    段賊必須死!可他們也隻想求一個中肯的診斷。


    若是連沈青棠也無計可施,那他們便死心認命。


    突來的下跪大禮令沈青棠意外不已,她稍稍緩過了神,連忙去攙他,“哎,你、你先起來。”


    “或許……”她想起從段府帶回的那盆蘇茭草,不由認真安慰道,“尊府公子也是吉人自有天相呢?”


    聞言,文棋死灰般的眼底驟然亮起了希望。


    沈青棠也不敢把話說太滿,隻淺笑著,“說來也巧,我先前得了一株珍草,的確能治尊公子的病症。可距上一次看診也有小半個月了,我且不斷言有幾成勝算,還是先去看看吧。”


    文棋聽得愣了神,隻以為是在做夢,感激得連連應好。


    “稍等一下。”沈青棠提裙跑進屋,不敢誤下時辰,眼疾手快地收好了要用的一應器具。


    立於窗台上的蘇茭草向陽而生,枝葉已滋養得尤為茁壯。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沈青棠毫不猶豫地掐下了最繁茂的那根,揣進懷裏後便拎著藥箱跑了出去。


    “哎,飯也不吃啦?”一直觀望著的袁英瞧情況不對,忙關切地起身喚住了她。


    沈青棠一下頓住了步子,想想也是,又趕緊回過身將桌上的一包棗泥糕揣進了懷裏,笑道:“回來再吃你做的飯。”


    快行至門口時,不知忽然想起什麽,她又轉頭看向文棋,“還是原來的地方對麽?”


    文棋愣了愣,半晌才慌張地應了一聲:“哦,是。”


    可偏向別處的眼神卻閃過了幾絲難言之隱。


    沈青棠沒有察覺他的異樣,隻是和正捧著碗筷的齊四、馬五知會了一聲要去的地方。


    一應打點完畢後,她掀起車簾,緩緩步上了馬車。


    可遠在對麵食肆靜望著的裴三娘卻早已發覺不對勁,她目光如隼,直盯著文棋的那張臉。


    本該死於詔獄裏的人,如何還能活生生地站在此處?


    她與丈夫相視一眼,當即默契地交換了信息,二人閉門謝客,揭開米缸取出了兩把雁翎大刀,就此出發,兵分兩路。


    第77章 詭計多端狗


    雅間內, 鐫繡著花鳥的六角紗燈將滿屋映得富麗敞亮,奢美非凡。


    段鵬之前日才大病一場, 眼下也隻微闔著雙眼, 支頭倚在梨花榻上,不在焉地聽著手下梳理局麵。


    為首的死士目光炯烈,大有魚死網破之勢, “大人, 那傅家老小果然沒死,不知除了蔭城據點, 可還漏  了其他把柄給錦衣衛,飛鷹已動身去處理了, 您可要先避避風頭?”


    手下們一個個急得像被架於火上炙烤, 可段鵬之聽著卻無甚波瀾。


    大悲大痛的一場病, 早已奪了他大半的命氣, 他小憩著, 悠悠吐出一口氣, 慨歎得仿佛是在囈語:“殺了好啊,全都殺了幹淨。”


    死士心弦微緊,不敢輕舉妄動。


    忽然, 不知想起什麽,段鵬之又緩緩開眼,仿佛透過朦朧的燈光, 看到了什麽思念之人的影子, “可有一人, 我這心裏還總是掛念不下……”


    正說著, 門外忽然傳來了蔡福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大人, 大人!錦衣衛送消息來了!”


    自從聽聞錦衣衛端了蔭城的黑市後,蔡福每日皆活在要被殺頭的恐慌之中,如今捧著錦衣衛送來的字條,他更是惶惶似接了一把送命的砍刀,大氣都喘不上來了。


    段鵬之本便不喜被人打攪,見了蔡福這副喪家犬的模樣更是覺得徒添晦氣。


    他隻微皺眉尖,連眼皮都沒抬,默然片刻,懶懶吐出了一個字:


    “念。”


    蔡福打著顫應了一聲,拆信拆得手忙腳亂的,生怕會看到什麽不好的內容。


    一見到信裏的兩行大字,他下意識看了眼段鵬之,終歸也不敢再磨蹭,隻得硬著頭皮念道,“沈、沈氏醫女與傅侍郎同車而行……”


    他的聲音直發虛,可段鵬之那陡然瞪起的雙眼委實嚇人,蔡福也隻好吞了口唾沫,極小聲地念完了下半句:


    “奉勸大人好自為之。”


    這等帶有警告語氣的話一出,空氣當即凝固了一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到手的夫君跑走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榕嬤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榕嬤嬤並收藏到手的夫君跑走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