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這樣啊,打頭的官兵捏住了銀子,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是一個機靈的小子,他向身後的兵衛示意。


    這就沒有攔住不讓人進城的道理嘛。雖然說兄妹兩個沒有文牒,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皇帝信的教,他們也隻是謹遵上令來行個方便罷了。


    官兵們嫌惡地擺擺手,怕沾上病氣,讓兩人快快進城了。


    朔風也確實背著舟月往醫館的方向去了,在街巷的轉角,兩個人錯過紋著“醫”字的青布簾,悄悄隱入簷下的陰影。


    爛漫春光裏,一對俊俏的少年少女走了出來。


    小春城不比瀾州城熱鬧,街旁沒有攤販,隻有貨郎挑著扁擔走街串巷,用力叫賣著生意。


    舟月好奇地打量著貨郎,白瓷般的皮膚上眼睛又大又圓,像是頭一回知道了如此新奇的玩意兒。


    這視線太過熾熱,貨郎也回過頭來,他看見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少女,呆住叫賣的腳步,也忍不住笑了。


    一隻手忽而擋住了舟月的視線,少年的手指修長,無名指指腹有顆小小的黑痣,掌心白皙,有一層薄薄的繭。他手腕處的骨節分明,青筋微微凸出,秀氣又漂亮。


    “舟月,這裏有我的院子,我帶你去休息休息吧。”朔風跳到舟月麵前高興地問道,趁機擋住街對麵的窺探。


    雖然沒能繼續看到有趣的新鮮事,但舟月抬頭就看見少年恣意的笑容,他眼神裏有不加掩飾的期盼和得意,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滿足他的願望。


    於是她也笑著點點頭、拍拍手,想讓少年更加高興起來,她說道,“好呀好呀。”


    *


    這是一座小小的院子,隻有一進。庭院中央擺了一個很大的水缸,在暮春裏驅散熱意。清澈的水麵上浮著含苞的白荷,在相依錯落的荷葉蔓枝間,靈透的水光搖晃出一圈漣漪。


    一根纖細如蔥的指頭在水缸裏搗亂,水色裏倒映少女暖玉般無暇的臉。她還是照舊的白紗綠裙,木凳上的雙足輕踮,碧色裙擺在微風裏搖曳,隱約露出嫩藕芽兒似的腳趾。


    院門嘎吱一動,裙擺墜了下來,隨風一旋,如碧色花兒綻開。


    “朔風,你回來啦?”


    舟月看著從院門裏匆忙進來的少年,含笑問道。


    朔風已經置換了一身新的天水碧長袍,仍束金玉蹀躞,少年英姿颯爽,顯出幾分江湖快意。他把舟月安置在小院後,便匆匆跑去街上置辦東西。此時他把大包小包物什的搬進屋裏,臉紅紅的,額角浸出薄汗,舟月也從木凳跳下來幫忙。


    他們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嘛。


    少年少女相視而笑,兩張笑意晶瑩的臉。


    舟月坐在床沿捧著臉,看到朔風胸前揣了一個布包過來。他站在少女麵前,把碎花布打開,是一雙小巧精致的繡鞋,桃粉軟緞,繡著金絲並蒂蓮。


    朔風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們到了瓊州城,我再給你換上更好的,讓鞋子上麵都綴著東珠。”他比劃比劃,拇指和食指環成一個圈,“有這麽大。”


    他給舟月套上足衣,拇指滑過少女白嫩的腳心時,他看見少女粉嫩的腳趾卷了卷。


    舟月幹淨的聲音響起,“朔風,我有點癢。”


    朔風的臉通紅,但還是堅持給少女換上繡鞋。穿著繡鞋的少女雙足在他眼前搖晃,他把布包裏的月白衣物一同塞給舟月,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進院裏。


    日光一寸寸垂下,小院裏的青石板顏色變暗,石板間隙的苔綠如絨伸展。


    朔風坐在舟月曾站過的小板凳上,一心一意地給蘆草絲繩穿珠子。珍珠和寶石每一粒光澤都很好,在夕陽裏閃動璀璨的光澤。這些當然都是朔風這些年走南闖北的私藏,但這串手繩的主角竟然是蘆草絲繩和一個小小的木劍吊墜,看上去還是十分古怪。


    腳步聲輕巧,在少年麵前站定一道窈窕的少女身影。


    舟月還是換上了新的月白衣裙,但她困惑道,“朔風,你不用給我花這麽多錢。”


    還有這麽多心思。舟月垂下眼,剛想說上一句她是死物,已不必如此。


    但朔風已經仰起俊秀的臉,右手支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他認真地說,“做劍,也可以漂漂亮亮的。”


    “你漂亮,我就很開心了。”


    聽到少年鄭重的話語,舟月的心軟了軟,轉瞬改變了心意。她也彎彎眼睛,提起裙角,在朔風麵前炫耀般地輕盈一跳,足尖轉起圈來,金絲蓮花在腳下綻放。她開心道,“我也覺得很漂亮,很喜歡。”


    這時,在夕陽的餘暉裏,舟月注意到少年腕側已經重新編好的手繩。她也許是覺得自己編的草繩太醜,也許是不忍珍珠寶石搭配得如此不相宜。


    半晌,她慢吞吞地開口,“等你完成引氣入體,我就教你識藏之術,你就可以將寂華劍放入識海裏了。”


    可少年卻已經揚起幹淨張揚的笑容,晃晃珠繩上的小木劍,拒絕道,“不要,這可是你親手給我編的,我才不要取下來。”


    “而且,我要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這是我的劍。”


    真是惡劣又頑皮的少年。但舟月卻莫名覺得這樣的他很好,忍不住會心一笑。


    籠罩在夕陽裏的小院溫暖美好,在春光恣意的小城裏像尋常人家一般,燃起嫋嫋的炊煙,徹底隱入人間的市井煙火。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由於處理簽約的具體事項,可能更新時間不夠固定,請大家見諒。


    【小劇場】


    舟月:我好喜歡朔風給我買的裙子。


    朔風(臉紅,小鹿亂撞):她說喜歡我買的裙子,是不是也喜歡我?


    第6章 死不悔


    這裏好像始終隻有風聲和雪聲,簌簌落落,但並沒有活物的聲響,靜得讓人害怕。


    黑色的雪粒從陰沉的灰白天幕從天而降。天與地的分界模糊,但每一粒雪塵砸向地麵時,其中都有黑色的怨魂發出刺耳驚叫,劇烈的音爆層層蕩開。從雪粒裏爆發的怨魂們如黑霧般撕咬著彼此,像是享受豐盛的美食,等到自己比同類壯大時,黑色霧氣便不斷向天空攀升,然後又是一場黑雪落下,周而複始。


    此地是玄冥之界。


    怨魂們唯一不敢靠近的隻有在中心蓮台跪坐的少女。她積雪覆身,麵容雪白,唯有眉峰兩粒小巧紅痣是這慘淡天地間唯一的鮮活色彩。


    其實她已經死去很久了,但她身邊還殘留著曾揮下的數道劍光。這些劍光在風裏、在雪裏,不死不滅,依然秉持著主人的心念,斬盡諸邪。


    百年不變的簌簌雪落中,突兀的呼吸聲傳來。


    她睜開了眼睛。


    舟月在小春城又耗費多日,終於在這縷神魂和玄冥之界的金身之間建立了通道。此時她靈力內視,五髒六腑已經沒有一塊完好之處,隻有表麵的身體還勉強保持著完好。


    她站起身來,腳印深深淺淺,有嘩啦啦的鐵鏈聲響起。這些鐵鏈由昆侖玄鐵鍛造而成,釘死了她的軀體,也釘死了她體內的邪靈。


    少女赤足行走在黑色雪地之中,雪從肩落,露出沾滿血色的白紗長裙。她的肩胛和雙腿都被鐵鏈無情穿過,一個又一個血窟窿已經流不出血來,但還是不斷有紫黑色的霧氣在血窟窿邊緣囁咬啃食,橫衝直撞,試圖掙紮逃出,細聞甚至可以聽見沙啞的桀桀叫罵。


    怨魂們都默契地遠離,在她身側形成一塊小小的真空空間。


    雖說人死不能複生,仙死也要立即重投輪回,但鬼曉得這個小仙子是什麽來頭。兩百年前,她竟然一人一劍、單槍匹馬地殺入玄冥之界,更是還封印了肆虐萬年有餘的邪靈。


    怨魂們對她的心情很複雜,說不上喜歡,畢竟她留下的劍光實在折磨它們許久;也說不上討厭,若是沒有她,他們還要一直被當做邪靈的餌料。


    白裙少女慢慢停下了腳步,她的麵前有黑雪塑成人形,是個和她一模一樣麵容的“少女”。


    “少女”一襲黑裙,是邪靈化形。


    此間的黑雪不再落下,怨魂們驚慌奔逃。


    邪靈似是親昵地按上舟月的肩,假笑道,“你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她”又嬌媚一笑,引誘道,“不若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舟月靜靜地看著邪靈用她的臉,漠然道,“封印你,便是對我,對六界最大的好處。”


    兩百年了,可真是軟硬不吃!


    見少女冥頑不化,邪靈立刻換下笑容,變了臉色,咬牙道,“你死都死了,連輪回都沒有,還能受到這好處?”


    “仙界那幫人果然最是道貌岸然,讓你這個才將將三百歲的小仙子來送死!”


    其實,仙界從來沒有人逼迫過她,連她的師父知道她要入玄冥之界後也多次阻攔。甚至於得知她決心不改後,他放棄劍道,重修輪回道,以此想要替舟月重新搏出一方涅槃轉機。


    舟月搖搖頭,她並沒有被邪靈的話激怒,“我是自己要來的。”她的眼睛明亮,蒼白的臉似乎也煥發了生氣,“從我出生起,我就知道封印你就是我的使命。總有人要犧牲,但犧牲我一人,能救很多人,我很開心。”


    這便是她的道了,慈悲為心,以救眾人。


    她的道心堅如磐石。


    少女話音很輕,也很滿足,“即使我死了,再也看不到這世間了,我也很開心。”


    邪靈恨不得撕碎眼前的少女,奈何被她的□□金身所困,動彈不得,於是不屑道,“你也知道你的金身困不住我多久了,你不過白白送死,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無用功!”


    孰料,少女竟然輕快地笑出聲起來,笑聲幹淨又清澈,還有一點點期待,“是我技不如人,隻能拖延你這麽一段時間。但我相信,在我之後,一定會有比我還厲害的人來封印你。如果我能堅持到那個人來,即便是死後不入輪回,我也不後悔了。”


    邪靈也哈哈大笑起來,黑雪隨風飄動,重新化成一個少年模樣。


    是“朔風”。


    邪靈指著自己的“臉”,玩味道,“這個凡人啊。你我神魂綁在一起,還能瞞住我嗎?”


    “他”故意做出一副遺憾表情,輕蔑道,“你的金身在玄冥之界還能堅持七日罷了。就算在凡間還有七年,他一個從未修道的凡人能在七年裏飛升?況且天梯斷絕,他隻怕連飛升的機會也沒有。”


    舟月的眼神一寸寸變冷,似蒙霜寒。她右手引來數道劍氣,在空中化作一柄巨劍,不留情麵地斬向邪靈,地上的黑雪被無邊劍光波及,塌陷出一方長長的壕溝,裏麵的怨魂發出慘烈的哀嚎聲。


    這些尖銳的聲音能把每一塊神魂的碎片淩遲粉碎。


    但舟月隻是臉色蒼白一瞬,她語氣清寒,“我知道,你在凡間還有殘部。但你若敢動他,我便是拖著這幅殘軀,殺你不成,也要讓你日日夜夜在這玄冥之界,飽受神魂崩碎的折磨。”


    邪靈無法逃離舟月,隻能硬生生抗下這道劍光,“他”的身形潰散許多,而舟月身上也突然又出現一個血窟窿。


    封印既成,殺“他”,也是殺她自己。


    邪靈看著少女無動於衷的神色,氣道,“瘋子,真是個瘋子!”


    驀的,“他”又重新整理好自己的猙獰麵容,附在舟月耳邊,古怪笑道,“既然你的殘魂能重回玄冥之界,你我神魂相融,我也可以用你的通道去找他呀。”


    舟月神色冷凝,立即切斷通道。她閉眼屏息,神魂剝離軀體,重回人間。


    邪靈總算見到少女其他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很快湮如粉塵,徹底隱入茫茫大雪。


    *


    人間正值梅雨時節,小春城裏,春雨淅淅瀝瀝地在下,天色也是霧蒙蒙的。太陽從厚實的雲層中徹底沒入遠方重重青山,漆黑的夜裏,千家萬戶開始點燃了燈火。


    燈影隻是在窗紗上一晃,像是疾風驟雨吹敗了春日的姹紫嫣紅。屋簷上的瓦片微動,一個黑衣少年的身影在夜色中疾行。他手中古樸的鐵劍,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色。


    少年的輕功了得,點地幾乎無聲,他在夜雨裏隱沒身形,悄悄地回到了一個小院子。


    朔風跨進房門前,仔細地在庭院水缸裏洗去了手上的鮮血。血珠緩緩消散在清澈的水裏,如同白荷紅蕊傾落的一點殘紅。


    這自然不是他的血。殺手身上的血,從來隻有別人的。一劍封喉時,血水免不了會濺在衣袍上。


    朔風皺皺眉,很是苦惱怎麽才能洗淨身上的血腥氣。最後他搖搖頭,看一眼在榻上昏睡了好幾日的少女,還是在屏風後換上了新的袍子。


    皂角味很香,清新如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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