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道金光而暈倒的蘊香是在此時醒過來的,她也看見了浮空的那株柳樹碧影,以及柳樹之前正在全力催動秘術、掌心不斷湧現青色光焰的舟月。


    “仙子!”蘊香欣喜地喚,卻在看向柳樹一角時踉蹌了腳步。


    是一個很書生氣的寬袍青年,他的魂魄本是虛弱的,但在柳條撫胸而過時他的身形明顯更加凝實了些。


    蘊香先是不可置信地呢喃,往前小邁一步,“張瑾……”


    “張瑾!”


    蘊香不再遲疑,朝張瑾飛身而去。她刻意收回了狐尾。她想,如果張瑾知道她是狐妖,一定會害怕她的。


    張瑾的臉蒼白,眼睛裏沒有光采,神情也是空洞的。


    能在煉魂陣的魂幡之中堅持一年還未消散,他的魂魄一定是有很強大的執念。


    蘊香沒有說其他話,隻是一遍遍地喚“張瑾”,溫柔撫上他的麵頰。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淌下。


    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她是不是讓他等太久,來晚了?


    蘊香想問他很多。


    可眼前的張瑾不會哭,也不會笑,依然呆呆地望著柳樹。他沒有因為喊魂而清醒,也並沒有跟隨其他魂魄的腳步進入樹心。


    舟月自然也看見了他們。


    她怎麽不會明白,人妖殊途,生死相隔,很是可憐。


    可他們一直都在等待彼此。


    “蘊香,張瑾的魂魄還是很虛弱,因而還不能去轉世投胎。”綠影拂過,舟月輕輕一個旋身,像一片葉子般落在兩人麵前,“我交給你的青蓮燈可以繼續溫養他的魂魄,等到三魂六魄完全歸位,他就可以去輪回了。”


    蘊香含淚點點頭,她閉上眼,繁複的朱紋從額頭浮現,緊接著便飛出一束清光。


    那一盞青蓮燈盈盈綻放,亭亭浮立在蘊香眼前。她伸出指尖在張瑾眉心一點,張瑾的魂魄便化作一道細細的煙氣鑽入蓮燈蕊心。青蓮燈的花苞慢慢合攏,再次隱沒在蘊香的額心。


    煉魂陣已經完全被摧毀。蘊香抬眸看了一眼舟月,仙子應當是在此處幻境給正在悟道的朔風護法。


    舟月確實是這麽想的。


    尚且不知道外界情況如何,此處幻境隱秘,還未崩塌,剛好適合朔風清心悟道。


    蘊香稍作沉吟,“仙子,此事畢後,可否和道友一起同我回到青峰山。我觀道友入道極快,青峰山靈氣濃鬱,正好適合修煉、突破境界。”


    這句話說得真誠,但其實她還存有別的私心。張瑾的魂魄四分五裂、虛弱不堪,她也希望舟月可以伸出援助之手。


    蘊香有些羞赧,這些時日裏,他們幫她殺仇人、救張瑾。大恩無以為報,她還要求更多,到底是她逾矩了。


    但舟月溫和地笑了笑,她道,“謝謝你,蘊香,我也正在發愁沒有合適的地方。”


    她還有句話沒有說完。


    雖然蘊香看不出來她的神魂已經燃盡、時日無多,但她必須在這之前安頓好朔風。


    終究是她食言了,舟月低下頭。


    幻境裏,陰雲驅散後,是美好的湖光水色,波光漣漣,一切融入寧靜。天地界限分明,隻有偶爾從大道金光中傳來的古老鍾聲。


    咚,咚,咚——


    鍾聲漸漸低沉,大道金光也隨之緩緩消失。


    舟月看見了蓮台上的情景,朔風盤膝垂下頭,顯然還沒有蘇醒。


    她了然,修士第一次接觸大道金光,元神不斷參悟道果,肉身也會因此陷入沉睡。


    她踏空,飄然飛至朔風身前。


    “朔風,我來接你回家。”


    朔風沒有回答。


    她轉身,背起沉睡的少年。


    朔風其實很清瘦,並不重,她一步一步走得很輕快,也很踏實。


    舟月對蘊香點點頭,“我們走吧。”


    她右手捏訣,喝道,“破!”


    藍天刺啦一聲從中線撕破,露出此刻人間繁星閃爍的真實夜空。


    舟月認出,他們還是在混戰後的顧府水榭。


    水榭四周的草叢,傀儡的屍體有些已經開始嚴重地腐爛,散發出濃濃惡臭。看來,幻境和現實的流速不同,他們應該在幻境裏待了七日有餘。


    舟月和蘊香對視一眼,準備依照原路原路離開顧府。


    草叢裏,仿佛閃過星點熒光。


    忽而,一根火把揮散那些幽幽熒光,然後是更多的火把從草叢裏點燃舉起,照亮了這群正在埋伏的兵衛的紫衣袍角。


    “啪,啪,啪。”幹淨的鼓掌聲響起。


    火把後走出一個穿著華貴紫袍的青年,橘黃色的火光映出他蒼白英挺的麵容。


    陸清川放下手,含笑道,“我在這裏等了你們兩日。”


    *


    五日前。


    陸清川和率領的紫衣衛一路風餐露宿、馬不停蹄,終於趕到了瓊州。


    瓊州的郡守很是聽話,無需他多言,便呈上近日以來的凶案。


    陸清川一眼就瞧出魏明之案的不對勁,給那魏明開棺驗屍後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想。


    魏明的屍身雖然看上去隻是普通的鬥毆所傷,但他的衣袍處有細微而精準的劍氣割痕。


    普通的兩人打架怎會有這樣的割痕?


    義莊裏,崔千刀冷靜地指著魏明的屍體,“都督,這案子沒這麽簡單。”


    陸清川在鎮撫司曆練數年,再清楚不過,淡聲回道,“他是殺手,自然哪裏有殺戮,哪裏就會留下他的痕跡。”


    這魏明顯然死於朔風之手。


    他們循著痕跡,一路查到素瓊園和隱藏其中的荒園。紫衣衛查案,定是會掘地三尺,挖個天翻地覆。


    陸清川不費吹灰之力,發現了荒園裏的白骨。


    “有趣,有趣。”他看向崔千刀,淡漠的眼底終於劃過一道光,“看來這朔風不僅是個殺人不見血的殺手,還是個俠肝義膽的俠客。”


    誇讚的話語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陸清川始終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


    崔千刀冷哼一聲,“任他是什麽來路,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等到了我們紫衣衛手裏,還不是會被扒皮抽筋。”


    陸清川不置可否,隻是笑了笑。


    又是三日,紫衣衛找到了顧府。


    近晨,顧府的大門虛掩著,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老頭。老頭還不忘緊緊攥住梆子,看樣子是個打更人。


    打更人仿佛見到了什麽駭人的場景,明知道他們紫衣衛是遠近聞名的煞星,還撲到他們的馬下求救,“救命啊!”


    崔千刀挑了挑眉,他們紫衣衛隻做殺人的勾當,旁人恨不得退避三舍,可這老頭竟然要讓他們救他?


    但打更人不住地顫抖嚎叫,麵上涕淚橫流,“是鬼!一定是鬼!死人……裏麵都是死人……我本來隻是像以前一樣討杯茶喝……鬼上門了,鬼要上門了……”


    世上怎麽可能有鬼?


    陸清川一揮手,身後的兵衛便把打更人打暈拖走。他拔出七尺刀,推開了朱紅大門。


    鼻尖微動,很濃重的血氣傳來,從小徑到水榭,一步一具屍體,都是一擊斃命。


    水榭的中央,也有一具錦衣華服的屍體,應當就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屍體的衣裳和上半身血肉糊到一起,刀刀淩遲,非深仇大恨不得為之。


    陸清川用七尺刀挑開屍體的衣裳,劍傷之外,筋骨處還有精準的切痕。


    這是兩個人的手筆,而後者所為,不像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


    刀尖嘩啦一聲繼續割開了屍體的下袍。


    陸清川皺起眉,這是個閹人。他從未記起,在瓊州有過告老還鄉的太監。從宮中能夠安然出來的宮人,十幾年來,隻有一個劉禧,但劉禧不久後也在家鄉病逝。


    這人,難道是假死的劉禧?


    陸清川撫摸著七尺刀的刀柄,吩咐道,“我們在這裏再待七日。”


    七日裏,既是要抓住那對少年少女,也是要查找這具屍體的真實身份。


    紫衣青年站在日色下,冷峻的麵容忽而笑了笑。


    崔千刀呆住了眼,他第一次看見都督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容。


    可這笑影轉瞬而逝,陸清川漠然道,“沒想到——”


    他停住話語,有人竟然搶他一步千刀萬剮了劉禧。


    作者有話說:


    第22章 是你啊


    紫衣青年的麵容輪廓在火光裏逐漸清晰。


    英挺的眉,笑的時候會露出雪亮的牙齒。


    可又是完全不一樣的,原來的故人嘴角總是噙著慈悲為懷的笑意,連眼裏也是大智若愚的狡黠神采。可眼前的這個紫衣青年,雖然也在笑,但渾身都冒著生人勿近的冷冷殺意。


    但舟月走近了些,看到陸清川熟悉卻陌生的麵容,又是驚訝又是欣喜,“是你啊!”


    麵前青年的氣質雖然很陰鬱,但她還是可以認出他在仙界時笑如春風的模樣。


    看上去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但靈魂不會變化。


    是無量宗佛子,空悟。


    空悟含蓮出生,是無量宗欽定的佛子。他閉關前曾告訴舟月,他修習的乃是無量宗的九重轉輪法,需要神魂在凡間曆經九世輪回才能得證大道。


    而她在入玄冥之界前,就已經兩百多年未曾見過空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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