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好。”


    阮念起身去廚房。


    年夜飯時薑曼雲並未出現,而現在飯後才來……多半兒是有什麽話要說的。


    阮念想起先前梁西聞的態度,好像對薑曼雲始終算不上太好,她也不知這其中有什麽樣的裂隙。


    薑曼雲坐在廖芝對麵的沙發上,輕輕抬手將長發掖在耳後,然後從自己的托特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遞過去。


    廖芝猶疑片刻接過來,唇動了動,好久沒出聲。


    她似乎有些愕然,有點蒼老的手微顫,然後慢慢拆開了文件袋,將那份薄薄的文件掀開來看。


    “媽,這是我和斯玉的意思,”薑曼雲說的溫聲細語,這麽多年她從未在熒幕前再露麵,人被時間歲月沉澱,格外的成熟和淡然,“這些事情我們都覺得,沒必要繼續保持這樣了,西聞也成了家,我很感謝這些年您和爸對我好。我也知道爸至今都沒原諒我。”


    廖芝沒有說話,翻頁好像變成了慢動作,她有點兒艱難的看到了最後一頁,“你和斯玉……早就定好了這些嗎?”


    “早在幾年前就起草了,隻是那會我們總想著沒散就還是有個家,現在看看,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我也快六十歲了,想放過自己了。西聞……他以前是我撐著的理由,但西聞的存在,也到底沒能夠挽留住我和斯玉的婚姻。”


    薑曼雲坐在廖芝對麵,說完一抬頭,表情稍稍凝固了些。


    阮念在廚房裏,也聽的不太真切,不知道外麵到底說了什麽,水咕嘟咕嘟燒開了,阮念故意放慢了動作泡茶,磨蹭著端著出去。


    然後就看到了——


    梁西聞站在樓梯那兒,麵色深諳而冷寂,眼裏也沒有任何情緒,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冷意。


    顯然,他好像聽見了薑曼雲剛才說的話。


    “所以我對你來說是什麽?”梁西聞站在樓梯那兒靜靜地看著薑曼雲,“隻是當初你為了維係婚姻的產物,而你早在許多年前發現我沒有發揮我的作用,於是你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語調很平淡,像是用最冷靜的口吻去敘述一個答案。


    薑曼雲坐在沙發上,一張清冷且極有氣質的臉,有著與他相似的骨相。


    她靜靜地看著梁西聞,也不為自己辯駁,也不解釋什麽。


    好像隔閡了許多年之後,鴻溝早就變成了碎裂的山崖。


    誰都跨不過去,誰也無法忽略。


    阮念端著托盤僵硬的站在那。


    廖芝眼眶有點兒紅,最終還是她先開口,“西聞,送送你媽出去。”


    梁西聞沒說話,走到廖芝身邊看了一眼那幾份合同,而後稍稍抬眼看著薑曼雲,唇角有點兒譏諷,難得的有了些銳利的棱角,冷漠、尖銳、拒人於千裏之外。


    “還等什麽,今晚我幫你都解決好,”梁西聞說,“反正事情,很多年之前不就應該這樣嗎?”


    薑曼雲默不作聲,她見慣了風浪和種種大場麵,早就波瀾不驚了,即便是心口刺痛,也仍然能夠忍耐下去,極好的掩飾住自己的表情。


    薑曼雲拎起了自己的手袋,像是與梁西聞如出一撤的冷與淡,無形之中的棱角刺進了心髒的深處,“是,西聞,這是媽媽能拜托你的最後一件事。”


    梁西聞拎起車鑰匙,往窗外看了一眼,仍然是那輛熟悉的紅旗車,靜靜地停在院子外。


    梁西聞不著痕跡地冷笑了一聲。


    -


    除夕夜的發展,誰都始料未及。


    梁西聞和薑曼雲出門了,走前給時霖打了電話。


    客廳裏隻剩下了廖芝和阮念,林姨也不敢打擾,默默地去了露台澆花。


    阮念這才走過來,將托盤慢慢放在客廳桌上。


    廖芝坐在那兒,好像久久都沒反應過來。


    阮念看了一眼,那文件夾就大喇喇地放在那,實在是令人難以忽略。


    離婚協議與婚後財產分割。


    阮念心裏墜了一下。


    “念念,讓你看笑話了,”廖芝好像一下就有些疲倦了,“這都是拿不上台麵的家事。”


    阮念搖搖頭,坐在廖芝的身邊,卻又不知道如何寬慰。


    廖芝歎了口氣問她,“西聞是不是從沒跟你開口說過?”


    阮念點點頭,“我也沒問過他,有些話他不想講就不用講了,我不想他不開心。”


    廖芝拍拍她的手,“你是個好孩子。我們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你也是我的孫媳婦,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擔心你們兩個走不近,因為西聞他太冷淡了,冷淡到我看著他長大,都覺得他沒有什麽生氣和溫度。”


    “為什麽這麽講?”阮念其實也覺得自己不該窺探梁西聞曾經的生活,但有些話不講,她又擔心會成了埋在二人生活中不定時的炸彈和隱患。


    廖芝也是願意告訴她的。


    “西聞的父母,曼雲和斯玉……在西聞之前,有一個孩子,”廖芝視線都垂了下去,語氣也有些沉重和難受,“但是那孩子生病了,是罕見的兒童急性白血病,才四五歲吧,當上幼兒園的年紀,曼雲和斯玉帶著他奔波醫院,做各種檢查,眼看著孩子因為化療和三番五次的手術沒了生氣。”


    阮念完全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心裏有些驚詫。


    “我大概還記得,二十一次化療,六次並發手術,孩子才五歲,”廖芝說,“那會曼雲一邊帶孩子看病,一邊從片場兩頭跑,斯玉也全心守在孩子身邊,但孩子到底最後沒撐住,還是去世了,去世那天曼雲往家趕,孩子一直說想見媽媽,但曼雲的飛機延遲了半小時。孩子沒見上他的最後一麵。”


    “……”


    “也就是這個孩子去世後啊,斯玉和曼雲的感情也就破裂了,曼雲患了兩年的抑鬱,斯玉開始頻繁的出差,我和正卿看不下去,曼雲也覺得有個孩子才是維係婚姻的辦法,於是他們兩個人試著重新開始,也就是那會生下了西聞,但這段婚姻問題太大了,西聞兩歲的時候,曼雲開始不想在家做全職太太,想要去拍戲,我們都能理解,女明星過了那個年紀,戲路就不一樣了,好像就是有一年吧……西聞發燒了,曼雲沒及時趕回來,斯玉就跟她大吵了一架,正卿也覺得是曼雲的錯,說家裏條件不差,為什麽非要去拍戲,正好也是那時,曼雲接的戲角色尺度有些大,總是被八卦媒體調侃……兩人也就從那時開始分居了,西聞就是我和正卿在帶。”


    “……”


    “再往後去,正卿那年做了個膽囊手術,正好斯易和簡珍沒有孩子,想著反正都是一家人麽,西聞就跟著他叔叔一家生活了一段時間,但或許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西聞又懂事兒,什麽都不肯跟我們講,再就是後來,簡珍生了赫謙,她和斯易的全部的感情都傾注在了赫謙身上,西聞沉默懂事,高中就主動去住校了,後來就是去香港念書,去英國念書,”廖芝說到這兒就紅了眼眶,“他從小到大,大概都沒怎麽體會過家的感覺。”


    阮念忽而便想到了那天兩人去津海的那天。


    梁西聞始終都是照顧著她,在她麵前永遠都是自持而冷靜,永遠都是溫和而謙遜,好像能將所有的事情都遊刃有餘地處理好。


    他說他不喜歡吵鬧。


    也不喜歡社交。


    那時在阮念的心裏,梁西聞就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也是個很孤寂、很孤寂的人。


    也正是在那天,在她即將睡著的時候,好想聽見了梁西聞壓低的聲音,像是摻雜著一些壓抑和難過,像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讓她知道。


    ——“念念,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樣的心動,好像不隻是喜歡了,你不可以走了。”


    ——“念念,我想你像現在這樣,一直在我身邊,我有點不敢跟你說愛,念念……我隻是有點,不能對你隻是喜歡了。”


    ——“可以嗎,不隻是喜歡了,可以嗎?”


    那時阮念還以為是他情緒不好,從不敢深想別的。


    隻記得那天他的聲音很低,藏著緊張,像是躲起來也不敢讓她知道。


    阮念又回想起這段婚姻的開始,梁西聞便主動跟她說了許多。


    那是梁西聞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家。


    擁有一個屬於他的家。


    他想,假如阮念不愛他,他也想做一個盡職盡責的丈夫,在這段婚姻裏承擔起屬於他的責任和義務。


    阮念心口絞痛,眼眶都有些發酸。


    原來他總是習慣了自己忍耐下所有的情緒,不給任何人增添負擔。


    他不被父母選擇,也從沒得到過叔叔嬸嬸的關切和愛。


    他像個多餘的、可以被人隨意遺棄的存在。


    他從沒體驗過家是怎樣的感覺。


    他恰好在擁有這個念頭的時候,遇上了阮念,恰是正好的心動,恰是正好的期待的與她見麵,也恰好阮念給了他最真誠坦然的回應,他也會惶恐她是否會愛上他,於是盡心盡力地想要做到最好,想要認真的維係好這段屬於他們的婚姻,維護好這個屬於他們的小家。


    也正是如此,他也慢慢喜歡上她的粘人,總是默許她手腳並用地纏在他身上。


    原來,他也在被她需要。


    廖芝後來上了樓。


    阮念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裏,心裏絞痛酸澀難忍,她眼眶都有點兒酸,於是拿出手機給梁西聞打了通電話,那邊卻遲遲沒有人接聽。


    阮念又撥了一遍,還是沒人接聽。


    最後,她幹脆給時霖打了電話。


    時霖猶豫了好久。


    阮念說,“我是他妻子。”


    時霖仍然有些猶豫。


    阮念說,“時霖,我想去陪陪他。”


    作者有話說:


    第41章 清晨心動【晉江獨發】


    阮念找到地方, 還是時霖開車送她來的。


    在有點兒邊緣的市郊,像是一處無人居住的度假村的深處,有一個中式的小院子, 四處都是山林, 分外清淨。


    阮念心想,她自己是絕對不敢來這兒的——盡管度假村有保安巡邏。


    時霖將車子停在了院子外,似乎看著這位有點兒冒冒失失的太太,最終還是開口說,“以往梁先生每次回國都帶著十一到這兒住很久,通常手機也關機, 他自己在這住一個月或者兩個月才離開。”


    “因為安靜嗎?”


    “大概是吧。”


    “他以前在國外也這樣嗎?”


    “大概也是吧,梁先生那會喜歡去露營,去的地方也都偏遠, 他從不帶我的, ”時霖說, “我隻是負責他工作和日常上的雜務而已。”


    阮念點點頭,正欲下車, 還是停頓了一秒,“我看你之前跟著他和薑阿姨一起走的,有發生什麽嗎?”


    時霖搖搖頭,“沒有, 剛剛就是……薑女士要跟梁斯玉先生離婚了,需要當初之前律師做的公證,公證文件都在梁斯玉先生的辦公室裏,其中有一部分分割是涉及梁先生的。”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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