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一頓飯吃完，樓孝珩也沒有出現，氣氛始終有些尷尬，顏堇昀隻管悶頭吃飯，吃好後連借口都不用費心去找，也沒有人熱絡地留她，見阿雯正和王桓“聊天”，絲毫沒有同她一起離開的意思，就自行回了住處。
沒想到，樓孝珩卻正站在房間門口等她——很明顯是在等她，因為就在她猶豫是該打聲招呼還是徑直回房的時候，樓孝珩主動開口叫她，“阿昀，咱們兩個談談吧。”
“啊？”顏堇昀一愣，樓孝珩和她有什麽好談的？難道是又不需要她去秦都了？他們兩個要去其他地方？
“好啊。”雖然一時湧出很多猜測，但是顏堇昀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樓孝珩側過身子，把顏堇昀讓進自己的房間。除了剛回來時開的那個小會，在之後的時間中，顏堇昀就沒有再進入過樓孝珩的房間了，走進房間後她先是頗有興味地看了看這間屋子裏的裝飾，才在樓孝珩的示意下坐在沙發上。
“有什麽事要說？”她伸手接過樓孝珩遞過來的茶杯。
樓孝珩在她對麵坐下，張了張唇，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才開口：“我這些天一直不斷地做夢……從在桐鄉開始，就……你也夢見了那些吧？”
“哪些？”顏堇昀怔了幾秒，才想起她在桐鄉的迷霧森林裏做的那些夢——離開迷霧森林之後，她幾乎就再也沒夢到過那些，回到漓城之後，更是顧不上研究自己晚上睡覺有沒有做過夢。她滿不在乎地笑，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她也做過的那些夢的內容，“哦，你不會也夢到什麽奇怪的事了吧，例如我和你成親什麽的……”
樓孝珩嚴肅地看了顏堇昀一眼，顏堇昀這才笑不出來了，她有些訕訕地，“你真的夢見這些了？”
“是。”樓孝珩抿了抿唇，“這樣說來咱們兩個夢見的內容差不多，我是義均，你是……精衛……”
顏堇昀險些把一口茶噴出來到茶幾上，她被嗆得猛咳了起來，結果樓孝珩遞過來的紙巾盒，抽出幾張紙巾擦了擦前襟，“你還真信那些啊？”
“你……不在意？”
“我為什麽要在意？”顏堇昀莫名其妙，“我又不會天天往海裏扔石頭子，怎麽能相信自己是精衛呢？”
樓孝珩明顯被囧了一下，雖然他臉上的表情並不豐富，但是還是瞬間找不到什麽話來說。
顏堇昀失笑，“所以……你是覺得我會在意那些事，才……”她試探著問了一句，但是“才”後麵的內容，又有些不好表達，“才”什麽呢？是“才不來找我”，還是“才今天不和大家一起去吃飯”？無論怎麽說，都容易產生歧義，顯得過於曖昧了。
她抿了抿唇，幹脆就不再往下說，隻希望樓孝珩能自己會意出她的意思。
樓孝珩看了她一眼，“你不在意就好。”他語氣錯雜，似乎在知道顏堇昀並不在意那些夢後，也並不十分開心，“義均是一個看不明白自己心意的蠢人，錯過了才知道後悔，卻也完了——我不是他。”
“你當然不是他。”顏堇昀興致缺缺，也有些尷尬，不明白樓孝珩為什麽再三強調這些。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完全忘記了那些夢的內容，甚至還多少有一點好奇，如果樓孝珩不這麽嚴肅、不再三強調他和義均不一樣，表現得十分在意……顏堇昀還有可能和他一起八卦一下。
對於顏堇昀來說，就算真的是上一世真實發生過的事，那都已經是過去了，再說也並沒有發生在這一世的她身上，她實在沒有什麽必要去介意。但是……
現在顏堇昀隻好再三保證她相信樓孝珩，才終於找到借口脫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不經意地籲出一口氣。
樓孝珩變了——這是她最直觀的感受。
第72章 1戶秦都人家
自那一晚的談話後, 樓孝珩就恢複了正常的交際——起碼每天晚上都和大家一起共進晚飯了。對於顏堇昀來說，暫時能體現在明麵上的改變就隻有這些。樓孝珩待她的態度和剛來漓城的時候差不多，在熟稔和客氣而疏遠間微妙地尋找了一個平衡點。
這種態度很難形容，因為在大部分時間裏，和“客氣而疏遠”並沒有什麽太大區別。但是，在有了樓孝珩待阿雯的態度做對比之後，顏堇昀就發現其實樓孝珩對她也並沒有那麽“疏遠”和“客套”。
結合之前樓孝珩和自己的談話, 顏堇昀猜測樓孝珩應該也是猜出來——或者確定阿雯就是鳳凰花神青鈺雯了。如果夢境中的那些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那麽上一世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也真的是錯綜複雜, 標準的三角狗血大戲，而且從在桐鄉的經曆中可見，這一份影響甚至延綿至今。樓孝珩在麵對阿雯的時候會覺得不自在，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好在阿雯並不在意樓孝珩對她態度如何, 她從一開始就對王桓表露出了十足的興趣，顏堇昀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對王桓一見鍾情了。
帶著這樣的疑惑，一行人終於登上了飛往秦都的飛機。
坐上飛機後, 顏堇昀反而不再糾結：不就是個秦都嘛，就算這次不回去，早晚也是要回去一趟的，無論如何都是一刀……這樣想著，她就安下心來。她在飛機上的鄰居是方焱，這顯然比樓孝珩更能讓她體會到秦都還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有關心她的閨蜜, 還有幫助過她的老鄰居。
“方焱哥。”她笑著和方焱聊了一路, 說的問的全是關於秦都的事，卻對九氏絕口不提。方焱也隨著她，隻說些吃喝玩樂的事，秦都剛好又是國內有名的旅遊勝地，幾朝古都，名聲數不勝數，光是描述、吐槽那些景點值得一去，那些純屬故弄玄虛騙人，哪條街哪家店的小吃最美味，就耗盡了旅途的時間。自然，他們也都沒有注意到，來自旁邊的帶著不悅的視線。
下了飛機，取出行李，樓孝珩拿出電話正準備聯係家裏來接他的司機，就看到顏堇昀把箱子往方焱手中一推，笑著超前方跑了過去。
“淼淼！”她身手敏捷地繞過欄杆，直接和方淼擁抱在一起。
“我想死你啦！”方淼也熱情地回擁著顏堇昀。“昀昀，我早就盼著你能來秦都找我玩了，不是幾天前在漓城那邊的事就辦完了？我哥和我說了……怎麽現在才來啊？”
“阿雯姑娘的證件有點麻煩，沒那麽快辦下來。”顏堇昀解釋了兩句，回身招手讓阿雯上前，“淼淼，我給你介紹一下，她就是阿雯姑娘。”她眨眨眼，沒有直白地說出阿雯的身份——機場人來人往不方便，但是方淼顯然不會不清楚阿雯是誰。
“阿雯姑娘。”她笑著朝阿雯打招呼，主動握住對方的手，知道阿雯不方便說話，很快就放開，舉著自己的手機，“來掃碼加微信啊！”
交換聯係方式就是這般容易的事，方淼甚至速度地拉了一個微信群，把顏堇昀和阿雯加進了群裏。
交情就這樣建下，樓孝珩也終於聯係到了自家的司機，一撥人浩浩蕩蕩地往機場外走，樓家和方家的兩輛車依次停在機場門口。都是轎車，車內空間有限，幾人必須分開坐兩輛車。顏堇昀自然和方淼一起坐方家的車，而方焱是方家的嫡係大少爺，曹飲熙又是方家二老的寶貝外孫，兩人都沒有去坐樓家的車的道理，阿雯隻好同王桓和樓孝珩一道坐樓家的車。阿雯自己倒是沒什麽所謂，但是方淼不禁有些遺憾：“要是阿雯姑娘也和咱們坐一輛車就好了。”
顏堇昀微微一笑，拿出手機。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從飛機落地到現在都還沒有打開手機，先點開微信，同意了方淼的進群邀請，繼而就看到徐晴青發來的消息提醒，點開一看，徐晴青給她發來的消息條數簡直有些爆炸：兩個多小時的飛行時間裏，徐晴青給她發了近三十條微信。
下麵還有石梅的，大學舍友群裏的，大學班級群裏的……消息很多，但是顏堇昀來不及細看，直接給徐晴青打了電話過去，“晴青，你那麽出什麽事了？”
“我這邊沒什麽事。”電話那邊傳來操作電腦的聲音，“昀昀，你剛才沒開手機，沒看到消息？”
“我剛在飛機上。”顏堇昀匆匆解釋，又問：“什麽消息？”
“就是周家破產的消息。”
“什麽周家？”
“就是李熙佳的婆家。”
“啊，熙佳的孩子快生了吧？這個時候婆家破產……”
“是啊。”徐晴青輕歎了一聲，聲音裏帶著點點幸災樂禍——這也在所難免，李熙佳性格虛榮張揚，上大學的時候就喜歡炫耀，如願嫁進周家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雖然偶爾被顏堇昀撞見了她的難堪處境，卻也沒有澆滅她炫耀的熱情。這幾個月，每次收到禮物，或是有了什麽她自認為值得炫耀的事，都要在群裏大肆宣揚一番，非要贏得別人的羨慕不可。
可是，周家破產得猝不及防——起碼顏堇昀先前沒聽到過半點風聲。當然，就算李熙佳自己心裏清楚，也絕對不會主動告訴老同學就是了。
顏堇昀聽到之後心情也很複雜，她當然也不喜歡李熙佳朝她炫耀，但是又沒有對她真的厭惡到盼著她倒黴……
“這件事現在已經傳遍了？”
“當然。”徐晴青在電話那頭誇張地應了一聲，“你沒看到群裏，咱們宿舍的小群，還有班級群裏，消息都傳開了？周家怎麽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生意做得很大，這件事是直接上了新聞的，不少人都在第一時間聽說了。”
顏堇昀聽著這些消息，忍不住開始腦補，當李熙佳在班級群裏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會有什麽反應？是不是直接崩潰了？
“熙佳呢？”她打斷了徐晴青，“她沒說什麽？”
“沒有吧……”徐晴青遲疑了一下，“應該自消息出來，就沒在群裏說過話。小群裏肯定沒有，班級群……消息刷得太快了，應該是沒有——你知道，她現在可是話題中心人物，消息一出來，好事的同學直接在群裏艾特她想要打聽一手消息的人都有好幾個，如果她真的在群裏說了什麽，就算我當時沒看到，也不可能毫無動靜的。”
顏堇昀雖說平時和李熙佳關係一般，但是這時卻有些擔心她，“周寧沒說什麽？”
“周寧也在找她呢，咱們小群裏第一條消息就是她發的。”
顏堇昀歎了口氣，又同徐晴青八卦了幾句，徐晴青那邊有人找她說工作上的事，這才掛斷電話。
曹飲熙坐在前座上，正在看手機，“周家破產了？”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周家破產的消息，“這可是件大事，金融圈裏得動蕩幾天吧。”
“今天破產，但是內部消息肯定之前就有傳了，該做好準備的肯定做好了準備，就算措手不及，也不會是現在——前幾個月不是就在傳他家的公司有些不好了？”方焱說起這些事也是頭頭是道，顯然對周家也不陌生。
“是在傳了，但是沒人想得到會這麽快。”
“這些事隻要一確定下來，走起程序來自然就快了。”
“而且他們家和郝家是不是徹底掰了？原本兩家你儂我儂，好得跟一家子似的……”
方焱輕笑一聲，“不都在傳這兩家是要結成親家的？那可不就是一家子了？”
曹飲熙頓了一下，接著自己沒說完的話，“要是有郝家在後麵幫襯著，說不準周家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這個難關就闖過去了呢。”
“誰能想得到周家最後娶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兒媳婦？按說周家那位當家人，可不是這麽沒有成算的人，要說是真愛……周斌的桃色新聞一直就沒少過，看著也不像真愛的樣子。”
顏堇昀輕咳了一聲，聽別人議論自己的老同學、舊室友——而且還渾然不覺她也認識這個人，這感覺十分古怪。她一時拿不準自己是不是應該提醒他們一下，周斌現在的老婆是自己的舊相識，可是，那樣一來必然會讓車內的氣氛變得尷尬。
曹飲熙沒有在意顏堇昀發出的這一點異聲，在他的位置角度，也看不到顏堇昀的神色，他自顧地同方焱交談，“所以，郝家大小姐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雖說那位在傳聞中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對了，你聽說了沒有，前段時間的一個什麽聚會上，張家老大好像碰見那位了。”
他們這個圈子，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論起八卦來，和娛樂圈的吃瓜群眾也沒什麽區別，各種小道消息傳得飛起，偏偏表麵上還要粉飾太平。
顏堇昀一開始還想著非禮勿聽，特別是兩人的聊天內容還涉及到了李熙佳，雖然沒有直白地評論什麽，但是一個“無權無勢”，還是露出了點點不屑之意。顏堇昀聽著就有些不爽，可是，在聽他們提到——明顯就是郝婷婷的時候，又忍不住集中起注意力來。
她忽地想起之前幫郝婷婷占卜的那次，自己預見的那些景象中，和郝婷婷有交集的男人，分明就是張家老大。
第73章 2戶秦都人家
時間在八卦與聽八卦中飛速流逝，轎車很快就停在了方家大宅前——說是方家大宅, 事實上, 秦都九氏的老宅在老城區裏呈八卦狀分布, 但是綿延至今的幾戶人家的新宅子卻挨著建在一起，處在新老城區之間的位置，稱得上都是鄰居。
這一片地域，大大小小的四合院，看似不規律地分布著, 但是隻要是熟悉玄學的人, 細細走上兩遍, 或是自高空向下俯瞰, 就能發現，實是按照陣法分布，暗合八卦五行, 妥妥當當地護衛著中間的幾間大宅。
這幾間大宅，自然就是九氏中尚存的幾戶人家嫡係主家的所在。
顏堇昀自小在梧城長大，在那邊住了這麽多年, 驟然回到秦都, 回想起這些“老規矩”，未免覺得有些荒謬可笑。但是在秦都土生土長的九氏人心裏，這些“老規矩”，就像北方人家裏除夕夜要吃餃子一樣, 是無論如何都必須遵守, 不能有半點輕忽的鐵律。
方家的宅子建得氣派, 但是尚比不上一牆之隔樓家的宅子，兩輛車前後腳駛到，停在各自主家的門口，眾人下車，顏堇昀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就要跟著方淼直接踏進方家的院子。
“昀昀。”叫住她的，卻是方焱，“你先跟著孝珩去見一下樓爺爺和樓大伯吧，等吃飯的時候再過來我家。”
顏堇昀一怔，抬頭看向正站在自家門口，靜默不動的樓孝珩。
方淼嘟了嘟嘴，正要開口說些什麽，方焱瞥了妹妹一眼，她就不甘願地輕輕推了顏堇昀一下，“你先過去見樓爺爺吧，等下我接你回來——阿雯姑娘總是要先見過樓爺爺才好在這邊住下來的。”
秦都九氏，早年或許沒有什麽高下之分，但是幾百年流傳下來，如今隱隱是以樓家為首。樓老爺子身為樓氏家主，更是九氏中的執牛耳者，阿雯身份特殊，不是一般的親戚朋友，她暫時到秦都落腳，又是和九氏中人一起來的，自然要先拜訪過樓老爺子之後才好名正言順地留下來。
雖然不太情願，但是顏堇昀還是收拾好情緒，主動走向了樓孝珩。
樓孝珩臉上這才露出一點笑模樣，卻也隻是一瞬即逝，連餘韻都讓人抓不住。他當先走進樓家，氣派的三進院落，穿過垂花門，直直迎上正站在院子中間的中年貴婦人，“媽。”他輕輕擁抱了一下母親，又很快鬆開，任由母親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從上到下轉了幾圈，才微微側過身子，示意母親自己身後還有客人。
樓家大兒媳婦姓徐，是張家的遠房親戚，小時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不過在那個年代，除了九氏這種身懷異術，有本事保住家底的人家，其餘人家大戶還是小戶區別並不是很大。當然，她依舊受到過良好的教育，這才有資格嫁給樓孝珩的父親樓山傾，當上樓家的大兒媳。這麽多年養尊處優，她保養得非常好，年近五十的婦人，看上去卻像是四十出頭，一根白發都看不見……
顏堇昀心情難免有些錯雜，但是也不至於把情緒帶到臉上。她淡笑著上前，努力詮釋著謙虛知禮的後輩形象，“樓伯母，我是顏堇昀。”
“昀昀都長這麽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樓夫人——徐馨帶著恰到好處的熱絡，一開口就試圖拉近兩人間的關係。
隻可惜，顏堇昀卻不吃這一套——秦都九氏的上一輩，恐怕一大半人都在自己小的時候抱過自己，但是那又如何呢？姚思然帶著她移居梧城之後，又幾個人釋出了自己的關心？他們的善意，僅僅存在於這座古城之中。
顏堇昀微微一笑，沒有同徐馨敘舊的打算——也著實沒什麽好敘，她回身拉過阿雯，“樓伯母，這位就是阿雯姑娘，樓孝珩恐怕已經同您說過了，她是桐鄉聖女……”
徐馨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才挪開視線去看阿雯，“珩珩已經告訴過我了，原來這位就是桐鄉聖女。”麵對阿雯，她的態度就不如麵對顏堇昀時熱絡了，可是也談不上有多冷淡。她一手拉著兒子，微微側過身子，“大家都進屋說話吧，爸早就等著你們了。”
眾人這才跟在她和樓孝珩身後進了堂屋。樓家的四合院從外麵看，和舊時的宅院沒什麽區別，但是屋內的裝修卻盡得現代中式風格的精華——當然，與那些附庸風雅的富豪們的家不同，樓家主屋內的一桌一椅、一幅畫一個擺設，都是喊得出來曆的。顏堇昀盡管已經不精於此道，但是大略一掃，依然能看出來，大部分家具擺設都比她的年紀要大上不少。
老式四合院的建築結構所致，樓家主屋不如一般人家的客廳亮堂，再加上一屋子暗色係的紅木家具，整個空間就略顯壓抑。樓家人顯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氛圍，徐馨直接就領著兒子走到正中間的紅木沙發前，對著正中坐著的鶴發老人道：“爸，珩珩回來了。”
樓遠章年近八十，看上去精神矍鑠，隻是半邊身子隱在陰影裏，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他伸手招呼長孫上前，樓孝珩就規規矩矩地走到祖父身前，蹲下身子，讓祖父細瞧自己的臉。
“回來就好。”樓遠章摸了摸孫子的頭，沒多說什麽，坐在老父身邊的樓山傾卻一臉不滿地責怪起了兒子，“出去那麽長時間都不說給家裏來個電話，回樓鶴也沒消息，你媽都快急死了——”
“好了。”徐馨忙上前打斷丈夫的話，“珩珩這不是好好的——他還帶了朋友來呢。”一邊說，一邊朝丈夫使了個眼色。
樓山傾這才輕咳一聲，放過兒子，去看另外幾個小輩。
場麵本就有些尷尬，隻不過剛才的尷尬點，在於顏堇昀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在別人家的客廳裏看長輩教育兒子，現在的尷尬點，卻在於顏堇昀實在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主動開口叫人——相比起來，她倒是更情願圍觀樓家三代的這場親情大戲。
好在還有樓夫人在場，她似是早就預料到場麵不會十分融洽，正準備笑著開口緩暇，就聽見院子裏“咚咚咚”的腳步聲想起，一位堅持在夏末秋初也要穿過膝長靴的女孩子一路跑進了主屋，“哥，你回來啦。”
再見樓筱玥，除了頭發留長了一些之外，不再是利落的短發外，她給人的感覺同初見時並無太大區別。急衝衝地進屋，先和哥哥樓孝珩打了聲招呼，又扭頭去看另外三人，“表哥，你怎麽沒回家去？這位是——顏小姐，你真的來秦都了？嬌嬌前兩天還和我抱怨呢，說你好一陣子不回梧城了，也不去龍城，她還想找你占卜呢，都找不到人。”
沒想到，樓孝珩卻正站在房間門口等她——很明顯是在等她，因為就在她猶豫是該打聲招呼還是徑直回房的時候，樓孝珩主動開口叫她，“阿昀，咱們兩個談談吧。”
“啊？”顏堇昀一愣，樓孝珩和她有什麽好談的？難道是又不需要她去秦都了？他們兩個要去其他地方？
“好啊。”雖然一時湧出很多猜測，但是顏堇昀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樓孝珩側過身子，把顏堇昀讓進自己的房間。除了剛回來時開的那個小會，在之後的時間中，顏堇昀就沒有再進入過樓孝珩的房間了，走進房間後她先是頗有興味地看了看這間屋子裏的裝飾，才在樓孝珩的示意下坐在沙發上。
“有什麽事要說？”她伸手接過樓孝珩遞過來的茶杯。
樓孝珩在她對麵坐下，張了張唇，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才開口：“我這些天一直不斷地做夢……從在桐鄉開始，就……你也夢見了那些吧？”
“哪些？”顏堇昀怔了幾秒，才想起她在桐鄉的迷霧森林裏做的那些夢——離開迷霧森林之後，她幾乎就再也沒夢到過那些，回到漓城之後，更是顧不上研究自己晚上睡覺有沒有做過夢。她滿不在乎地笑，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她也做過的那些夢的內容，“哦，你不會也夢到什麽奇怪的事了吧，例如我和你成親什麽的……”
樓孝珩嚴肅地看了顏堇昀一眼，顏堇昀這才笑不出來了，她有些訕訕地，“你真的夢見這些了？”
“是。”樓孝珩抿了抿唇，“這樣說來咱們兩個夢見的內容差不多，我是義均，你是……精衛……”
顏堇昀險些把一口茶噴出來到茶幾上，她被嗆得猛咳了起來，結果樓孝珩遞過來的紙巾盒，抽出幾張紙巾擦了擦前襟，“你還真信那些啊？”
“你……不在意？”
“我為什麽要在意？”顏堇昀莫名其妙，“我又不會天天往海裏扔石頭子，怎麽能相信自己是精衛呢？”
樓孝珩明顯被囧了一下，雖然他臉上的表情並不豐富，但是還是瞬間找不到什麽話來說。
顏堇昀失笑，“所以……你是覺得我會在意那些事，才……”她試探著問了一句，但是“才”後麵的內容，又有些不好表達，“才”什麽呢？是“才不來找我”，還是“才今天不和大家一起去吃飯”？無論怎麽說，都容易產生歧義，顯得過於曖昧了。
她抿了抿唇，幹脆就不再往下說，隻希望樓孝珩能自己會意出她的意思。
樓孝珩看了她一眼，“你不在意就好。”他語氣錯雜，似乎在知道顏堇昀並不在意那些夢後，也並不十分開心，“義均是一個看不明白自己心意的蠢人，錯過了才知道後悔，卻也完了——我不是他。”
“你當然不是他。”顏堇昀興致缺缺，也有些尷尬，不明白樓孝珩為什麽再三強調這些。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完全忘記了那些夢的內容，甚至還多少有一點好奇，如果樓孝珩不這麽嚴肅、不再三強調他和義均不一樣，表現得十分在意……顏堇昀還有可能和他一起八卦一下。
對於顏堇昀來說，就算真的是上一世真實發生過的事，那都已經是過去了，再說也並沒有發生在這一世的她身上，她實在沒有什麽必要去介意。但是……
現在顏堇昀隻好再三保證她相信樓孝珩，才終於找到借口脫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不經意地籲出一口氣。
樓孝珩變了——這是她最直觀的感受。
第72章 1戶秦都人家
自那一晚的談話後, 樓孝珩就恢複了正常的交際——起碼每天晚上都和大家一起共進晚飯了。對於顏堇昀來說，暫時能體現在明麵上的改變就隻有這些。樓孝珩待她的態度和剛來漓城的時候差不多，在熟稔和客氣而疏遠間微妙地尋找了一個平衡點。
這種態度很難形容，因為在大部分時間裏，和“客氣而疏遠”並沒有什麽太大區別。但是，在有了樓孝珩待阿雯的態度做對比之後，顏堇昀就發現其實樓孝珩對她也並沒有那麽“疏遠”和“客套”。
結合之前樓孝珩和自己的談話, 顏堇昀猜測樓孝珩應該也是猜出來——或者確定阿雯就是鳳凰花神青鈺雯了。如果夢境中的那些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那麽上一世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也真的是錯綜複雜, 標準的三角狗血大戲，而且從在桐鄉的經曆中可見，這一份影響甚至延綿至今。樓孝珩在麵對阿雯的時候會覺得不自在，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好在阿雯並不在意樓孝珩對她態度如何, 她從一開始就對王桓表露出了十足的興趣，顏堇昀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對王桓一見鍾情了。
帶著這樣的疑惑，一行人終於登上了飛往秦都的飛機。
坐上飛機後, 顏堇昀反而不再糾結：不就是個秦都嘛，就算這次不回去，早晚也是要回去一趟的，無論如何都是一刀……這樣想著，她就安下心來。她在飛機上的鄰居是方焱，這顯然比樓孝珩更能讓她體會到秦都還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有關心她的閨蜜, 還有幫助過她的老鄰居。
“方焱哥。”她笑著和方焱聊了一路, 說的問的全是關於秦都的事，卻對九氏絕口不提。方焱也隨著她，隻說些吃喝玩樂的事，秦都剛好又是國內有名的旅遊勝地，幾朝古都，名聲數不勝數，光是描述、吐槽那些景點值得一去，那些純屬故弄玄虛騙人，哪條街哪家店的小吃最美味，就耗盡了旅途的時間。自然，他們也都沒有注意到，來自旁邊的帶著不悅的視線。
下了飛機，取出行李，樓孝珩拿出電話正準備聯係家裏來接他的司機，就看到顏堇昀把箱子往方焱手中一推，笑著超前方跑了過去。
“淼淼！”她身手敏捷地繞過欄杆，直接和方淼擁抱在一起。
“我想死你啦！”方淼也熱情地回擁著顏堇昀。“昀昀，我早就盼著你能來秦都找我玩了，不是幾天前在漓城那邊的事就辦完了？我哥和我說了……怎麽現在才來啊？”
“阿雯姑娘的證件有點麻煩，沒那麽快辦下來。”顏堇昀解釋了兩句，回身招手讓阿雯上前，“淼淼，我給你介紹一下，她就是阿雯姑娘。”她眨眨眼，沒有直白地說出阿雯的身份——機場人來人往不方便，但是方淼顯然不會不清楚阿雯是誰。
“阿雯姑娘。”她笑著朝阿雯打招呼，主動握住對方的手，知道阿雯不方便說話，很快就放開，舉著自己的手機，“來掃碼加微信啊！”
交換聯係方式就是這般容易的事，方淼甚至速度地拉了一個微信群，把顏堇昀和阿雯加進了群裏。
交情就這樣建下，樓孝珩也終於聯係到了自家的司機，一撥人浩浩蕩蕩地往機場外走，樓家和方家的兩輛車依次停在機場門口。都是轎車，車內空間有限，幾人必須分開坐兩輛車。顏堇昀自然和方淼一起坐方家的車，而方焱是方家的嫡係大少爺，曹飲熙又是方家二老的寶貝外孫，兩人都沒有去坐樓家的車的道理，阿雯隻好同王桓和樓孝珩一道坐樓家的車。阿雯自己倒是沒什麽所謂，但是方淼不禁有些遺憾：“要是阿雯姑娘也和咱們坐一輛車就好了。”
顏堇昀微微一笑，拿出手機。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從飛機落地到現在都還沒有打開手機，先點開微信，同意了方淼的進群邀請，繼而就看到徐晴青發來的消息提醒，點開一看，徐晴青給她發來的消息條數簡直有些爆炸：兩個多小時的飛行時間裏，徐晴青給她發了近三十條微信。
下麵還有石梅的，大學舍友群裏的，大學班級群裏的……消息很多，但是顏堇昀來不及細看，直接給徐晴青打了電話過去，“晴青，你那麽出什麽事了？”
“我這邊沒什麽事。”電話那邊傳來操作電腦的聲音，“昀昀，你剛才沒開手機，沒看到消息？”
“我剛在飛機上。”顏堇昀匆匆解釋，又問：“什麽消息？”
“就是周家破產的消息。”
“什麽周家？”
“就是李熙佳的婆家。”
“啊，熙佳的孩子快生了吧？這個時候婆家破產……”
“是啊。”徐晴青輕歎了一聲，聲音裏帶著點點幸災樂禍——這也在所難免，李熙佳性格虛榮張揚，上大學的時候就喜歡炫耀，如願嫁進周家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雖然偶爾被顏堇昀撞見了她的難堪處境，卻也沒有澆滅她炫耀的熱情。這幾個月，每次收到禮物，或是有了什麽她自認為值得炫耀的事，都要在群裏大肆宣揚一番，非要贏得別人的羨慕不可。
可是，周家破產得猝不及防——起碼顏堇昀先前沒聽到過半點風聲。當然，就算李熙佳自己心裏清楚，也絕對不會主動告訴老同學就是了。
顏堇昀聽到之後心情也很複雜，她當然也不喜歡李熙佳朝她炫耀，但是又沒有對她真的厭惡到盼著她倒黴……
“這件事現在已經傳遍了？”
“當然。”徐晴青在電話那頭誇張地應了一聲，“你沒看到群裏，咱們宿舍的小群，還有班級群裏，消息都傳開了？周家怎麽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生意做得很大，這件事是直接上了新聞的，不少人都在第一時間聽說了。”
顏堇昀聽著這些消息，忍不住開始腦補，當李熙佳在班級群裏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會有什麽反應？是不是直接崩潰了？
“熙佳呢？”她打斷了徐晴青，“她沒說什麽？”
“沒有吧……”徐晴青遲疑了一下，“應該自消息出來，就沒在群裏說過話。小群裏肯定沒有，班級群……消息刷得太快了，應該是沒有——你知道，她現在可是話題中心人物，消息一出來，好事的同學直接在群裏艾特她想要打聽一手消息的人都有好幾個，如果她真的在群裏說了什麽，就算我當時沒看到，也不可能毫無動靜的。”
顏堇昀雖說平時和李熙佳關係一般，但是這時卻有些擔心她，“周寧沒說什麽？”
“周寧也在找她呢，咱們小群裏第一條消息就是她發的。”
顏堇昀歎了口氣，又同徐晴青八卦了幾句，徐晴青那邊有人找她說工作上的事，這才掛斷電話。
曹飲熙坐在前座上，正在看手機，“周家破產了？”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周家破產的消息，“這可是件大事，金融圈裏得動蕩幾天吧。”
“今天破產，但是內部消息肯定之前就有傳了，該做好準備的肯定做好了準備，就算措手不及，也不會是現在——前幾個月不是就在傳他家的公司有些不好了？”方焱說起這些事也是頭頭是道，顯然對周家也不陌生。
“是在傳了，但是沒人想得到會這麽快。”
“這些事隻要一確定下來，走起程序來自然就快了。”
“而且他們家和郝家是不是徹底掰了？原本兩家你儂我儂，好得跟一家子似的……”
方焱輕笑一聲，“不都在傳這兩家是要結成親家的？那可不就是一家子了？”
曹飲熙頓了一下，接著自己沒說完的話，“要是有郝家在後麵幫襯著，說不準周家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這個難關就闖過去了呢。”
“誰能想得到周家最後娶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兒媳婦？按說周家那位當家人，可不是這麽沒有成算的人，要說是真愛……周斌的桃色新聞一直就沒少過，看著也不像真愛的樣子。”
顏堇昀輕咳了一聲，聽別人議論自己的老同學、舊室友——而且還渾然不覺她也認識這個人，這感覺十分古怪。她一時拿不準自己是不是應該提醒他們一下，周斌現在的老婆是自己的舊相識，可是，那樣一來必然會讓車內的氣氛變得尷尬。
曹飲熙沒有在意顏堇昀發出的這一點異聲，在他的位置角度，也看不到顏堇昀的神色，他自顧地同方焱交談，“所以，郝家大小姐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雖說那位在傳聞中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對了，你聽說了沒有，前段時間的一個什麽聚會上，張家老大好像碰見那位了。”
他們這個圈子，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論起八卦來，和娛樂圈的吃瓜群眾也沒什麽區別，各種小道消息傳得飛起，偏偏表麵上還要粉飾太平。
顏堇昀一開始還想著非禮勿聽，特別是兩人的聊天內容還涉及到了李熙佳，雖然沒有直白地評論什麽，但是一個“無權無勢”，還是露出了點點不屑之意。顏堇昀聽著就有些不爽，可是，在聽他們提到——明顯就是郝婷婷的時候，又忍不住集中起注意力來。
她忽地想起之前幫郝婷婷占卜的那次，自己預見的那些景象中，和郝婷婷有交集的男人，分明就是張家老大。
第73章 2戶秦都人家
時間在八卦與聽八卦中飛速流逝，轎車很快就停在了方家大宅前——說是方家大宅, 事實上, 秦都九氏的老宅在老城區裏呈八卦狀分布, 但是綿延至今的幾戶人家的新宅子卻挨著建在一起，處在新老城區之間的位置，稱得上都是鄰居。
這一片地域，大大小小的四合院，看似不規律地分布著, 但是隻要是熟悉玄學的人, 細細走上兩遍, 或是自高空向下俯瞰, 就能發現，實是按照陣法分布，暗合八卦五行, 妥妥當當地護衛著中間的幾間大宅。
這幾間大宅，自然就是九氏中尚存的幾戶人家嫡係主家的所在。
顏堇昀自小在梧城長大，在那邊住了這麽多年, 驟然回到秦都, 回想起這些“老規矩”，未免覺得有些荒謬可笑。但是在秦都土生土長的九氏人心裏，這些“老規矩”，就像北方人家裏除夕夜要吃餃子一樣, 是無論如何都必須遵守, 不能有半點輕忽的鐵律。
方家的宅子建得氣派, 但是尚比不上一牆之隔樓家的宅子，兩輛車前後腳駛到，停在各自主家的門口，眾人下車，顏堇昀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就要跟著方淼直接踏進方家的院子。
“昀昀。”叫住她的，卻是方焱，“你先跟著孝珩去見一下樓爺爺和樓大伯吧，等吃飯的時候再過來我家。”
顏堇昀一怔，抬頭看向正站在自家門口，靜默不動的樓孝珩。
方淼嘟了嘟嘴，正要開口說些什麽，方焱瞥了妹妹一眼，她就不甘願地輕輕推了顏堇昀一下，“你先過去見樓爺爺吧，等下我接你回來——阿雯姑娘總是要先見過樓爺爺才好在這邊住下來的。”
秦都九氏，早年或許沒有什麽高下之分，但是幾百年流傳下來，如今隱隱是以樓家為首。樓老爺子身為樓氏家主，更是九氏中的執牛耳者，阿雯身份特殊，不是一般的親戚朋友，她暫時到秦都落腳，又是和九氏中人一起來的，自然要先拜訪過樓老爺子之後才好名正言順地留下來。
雖然不太情願，但是顏堇昀還是收拾好情緒，主動走向了樓孝珩。
樓孝珩臉上這才露出一點笑模樣，卻也隻是一瞬即逝，連餘韻都讓人抓不住。他當先走進樓家，氣派的三進院落，穿過垂花門，直直迎上正站在院子中間的中年貴婦人，“媽。”他輕輕擁抱了一下母親，又很快鬆開，任由母親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從上到下轉了幾圈，才微微側過身子，示意母親自己身後還有客人。
樓家大兒媳婦姓徐，是張家的遠房親戚，小時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不過在那個年代，除了九氏這種身懷異術，有本事保住家底的人家，其餘人家大戶還是小戶區別並不是很大。當然，她依舊受到過良好的教育，這才有資格嫁給樓孝珩的父親樓山傾，當上樓家的大兒媳。這麽多年養尊處優，她保養得非常好，年近五十的婦人，看上去卻像是四十出頭，一根白發都看不見……
顏堇昀心情難免有些錯雜，但是也不至於把情緒帶到臉上。她淡笑著上前，努力詮釋著謙虛知禮的後輩形象，“樓伯母，我是顏堇昀。”
“昀昀都長這麽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樓夫人——徐馨帶著恰到好處的熱絡，一開口就試圖拉近兩人間的關係。
隻可惜，顏堇昀卻不吃這一套——秦都九氏的上一輩，恐怕一大半人都在自己小的時候抱過自己，但是那又如何呢？姚思然帶著她移居梧城之後，又幾個人釋出了自己的關心？他們的善意，僅僅存在於這座古城之中。
顏堇昀微微一笑，沒有同徐馨敘舊的打算——也著實沒什麽好敘，她回身拉過阿雯，“樓伯母，這位就是阿雯姑娘，樓孝珩恐怕已經同您說過了，她是桐鄉聖女……”
徐馨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才挪開視線去看阿雯，“珩珩已經告訴過我了，原來這位就是桐鄉聖女。”麵對阿雯，她的態度就不如麵對顏堇昀時熱絡了，可是也談不上有多冷淡。她一手拉著兒子，微微側過身子，“大家都進屋說話吧，爸早就等著你們了。”
眾人這才跟在她和樓孝珩身後進了堂屋。樓家的四合院從外麵看，和舊時的宅院沒什麽區別，但是屋內的裝修卻盡得現代中式風格的精華——當然，與那些附庸風雅的富豪們的家不同，樓家主屋內的一桌一椅、一幅畫一個擺設，都是喊得出來曆的。顏堇昀盡管已經不精於此道，但是大略一掃，依然能看出來，大部分家具擺設都比她的年紀要大上不少。
老式四合院的建築結構所致，樓家主屋不如一般人家的客廳亮堂，再加上一屋子暗色係的紅木家具，整個空間就略顯壓抑。樓家人顯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氛圍，徐馨直接就領著兒子走到正中間的紅木沙發前，對著正中坐著的鶴發老人道：“爸，珩珩回來了。”
樓遠章年近八十，看上去精神矍鑠，隻是半邊身子隱在陰影裏，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他伸手招呼長孫上前，樓孝珩就規規矩矩地走到祖父身前，蹲下身子，讓祖父細瞧自己的臉。
“回來就好。”樓遠章摸了摸孫子的頭，沒多說什麽，坐在老父身邊的樓山傾卻一臉不滿地責怪起了兒子，“出去那麽長時間都不說給家裏來個電話，回樓鶴也沒消息，你媽都快急死了——”
“好了。”徐馨忙上前打斷丈夫的話，“珩珩這不是好好的——他還帶了朋友來呢。”一邊說，一邊朝丈夫使了個眼色。
樓山傾這才輕咳一聲，放過兒子，去看另外幾個小輩。
場麵本就有些尷尬，隻不過剛才的尷尬點，在於顏堇昀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在別人家的客廳裏看長輩教育兒子，現在的尷尬點，卻在於顏堇昀實在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主動開口叫人——相比起來，她倒是更情願圍觀樓家三代的這場親情大戲。
好在還有樓夫人在場，她似是早就預料到場麵不會十分融洽，正準備笑著開口緩暇，就聽見院子裏“咚咚咚”的腳步聲想起，一位堅持在夏末秋初也要穿過膝長靴的女孩子一路跑進了主屋，“哥，你回來啦。”
再見樓筱玥，除了頭發留長了一些之外，不再是利落的短發外，她給人的感覺同初見時並無太大區別。急衝衝地進屋，先和哥哥樓孝珩打了聲招呼，又扭頭去看另外三人，“表哥，你怎麽沒回家去？這位是——顏小姐，你真的來秦都了？嬌嬌前兩天還和我抱怨呢，說你好一陣子不回梧城了，也不去龍城，她還想找你占卜呢，都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