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碧紗櫥內擺著各式各樣的法寶,掌櫃的笑問:“幾位是要當還是要買?”


    “當。”許疏樓隨手取出兩件用不上的東西。一件是幻陣法寶,與人交手時若眼看即將敗北,可施放幻陣迷惑對方,趁機逃命。雖然隻能迷惑化神期以下的修者,但價格一直居高不下,畢竟低階修士備在身邊,危急時或可救上一命了。許疏樓得到後,倒還從未使用過。二是一瓶偶然得到的赤焰丹,對身懷火靈根的修士倒是大有增益,奈何明月峰上七個弟子挑不出一個火靈根,留著也沒什麽用。


    “好,容我先估個價,諸位請稍坐。”掌櫃喚了小二上茶,才坐下細細驗看那法寶。


    幾人在內室裏隨意走走看看,許疏樓拈起一顆碧紗櫥裏的珠子,對白柔霜道:“這是避毒珠,靠近天然毒物或下了毒的食物三尺內,它便會散出璀璨霞光。算是比較基礎的小法寶,不過你沒有,還是給你補上一顆好了。平日做掛飾係在腰間便可。”


    小二便殷勤地迎上來:“姑娘可需要小的幫忙串好?加上銀托子、彩線、流蘇穗子編好,姑娘直接便可以佩上出門。”


    許疏樓點頭,對師妹道:“去選絲線顏色吧。”


    白柔霜笑得眼兒彎彎:“謝師姐!”


    掌櫃也很快驗好了法寶,對許疏樓問道:“姑娘要當死契還是活契?”


    “死契。”這東西當出去,她自也不打算再贖回來。


    掌櫃便點點頭,執筆在當票上寫下一行字:“法寶和丹藥都是上品,抵去那顆避毒珠,共九百五十顆上品靈石,姑娘意下如何?”


    再度富裕起來的許疏樓矜持地點了點頭:“可以,勞煩再給我換些凡界的銀子。”


    掌櫃做成了一筆痛快的生意,又是死契,聞言也痛快地讓小二奉上一盤銀錢:“這五百兩算是我贈給姑娘的,交個朋友,今後若再有需要,還請光顧飛鷹當。”


    五百兩銀子已經足夠在人間花用很久,許疏樓點頭,謝過掌櫃好意,收起銀子時卻發現托盤中還盛著一張請柬,原來是飛鷹門一個月後要在樊都城舉辦一場拍賣會,歡迎各路修士參與。


    白柔霜和玄羊都湊過來好奇地看著,許疏樓拍了拍師妹:“到時候若是有空就帶你去玩。”


    看到玄羊也渴盼地盯著自己,許疏樓無奈提醒:“一個月後你該是在坐牢。”


    “那沒事了,”玄羊聳聳肩,“坐牢也很有趣。”


    白柔霜看著傻兮兮的玄羊,忍不住問:“那你以前怎麽不想辦法去住凡界的牢房?至少還不用夜裏去挑肥澆田。”


    玄羊黯然:“我生得這副人人畏懼的模樣,很怕凡間的官看到我,就直接下令將我斬了。”


    想到這幾日他一旦走到街上就要帶上垂著厚麵紗的帷帽,白柔霜也有些唏噓,遂柔聲安慰道:“其實……看習慣了,你也並不醜。”


    “我知道啊,我也沒說我醜啊,以我們玄羊的眼光來看,我是很俊美很好看的,”玄羊瀟灑地一甩頭,“是凡人不懂欣賞。”


    “……”


    遺憾的是麵前二人並未見過其他玄羊,無從對比,許疏樓隻能含糊地誇了一句:“的確是還挺……秀色可餐的。”


    天真的玄羊未能察覺她這一語雙關,兀自開心起來。


    既然決定要回無塵島,許疏樓便打算給師尊帶回去兩隻燒雞盡盡孝。


    兩人走在城中街上尋找美味的燒雞店,玄羊雖然身為囚犯,但完全沒有逃跑的意思,一直樂嗬嗬地跟著她們等著去無塵島坐牢吸食牢友們的痛苦。


    夜晚路過一條小巷時,他還帶著兩人循著一道恐懼的氣味摸到巷子深處,抓到了一個正持刀逼著一綢衣少年交出錢袋的壯碩匪徒。


    第一次見如此乖巧不逃跑的囚犯,甚至還能幫她們捉其他囚犯,許疏樓甚至動了想一直把他帶在身邊的念頭。


    為了答謝他,許疏樓指揮師妹把那壯碩匪徒打了一頓,其痛苦哀嚎算是勉強讓玄羊吸食了個小半飽。


    玄羊眼神發亮,仿佛找到了致富之路,開始積極地在城鎮偏僻處蹲守作奸犯科人士。遺憾的是,太平盛世之下,秩序清明,百姓安定,她們所在的又是較為繁榮的大城鎮,治安甚善,他蹲守幾日間頂多遇到三兩個偷錢袋的賊人、或口上調戲過路小娘子的無賴,在許疏樓這裏也不可能打得過重,最終也隻能勉強讓玄羊墊墊肚子。


    玄羊大恨自己生不逢時:“要是能和神獸朱厭一同出生就好了。”


    “朱厭?傳說中主戰爭的神獸?”白柔霜問道,“聽說它一現世,便天下紛亂,可是真的?”


    “反了,”許疏樓放開手下鼻青臉腫的無賴,看著他跑遠,輕輕歎了口氣,“是先出現戰爭,才有朱厭現世。”


    玄羊點了點頭:“就是啊,朱厭又不會蠱惑人心,凡人的貪欲、野心導致戰火頻生,何必扣到神獸身上?我就是感慨一下它們一族真會挑時候出生。”


    白柔霜看著餓到幹瘦幹瘦的玄羊:“……是比你會挑時機些。”


    想想眼前這家夥已然淪落到為了吃飽對牢獄心生憧憬的地步,白柔霜試圖幫他想辦法:“你真的不能試試凡人或修士的吃食?”


    玄羊搖頭:“餓極了的時候啃過地裏的青菜,我不喜歡,也填不飽肚子。”


    白柔霜心生不忍:“我帶你去吃點兒好的吧。”


    恰好她們路過一家天下麵館,此間掌櫃曾放言,天下的麵食,隻有客人點不出的,沒有他這店裏幾位大廚做不出的。


    幾人在門口駐足,此時並非用膳時分,一樓大堂仍然坐滿了食客,足見此處生意火爆。


    許疏樓拍了拍乾坤鐲內還空著一半以上的食盒們,歡快地踏入此地。


    為了記住在七竹村的教訓,讓自己能隨時隨地吃上涮銅鍋,她已經備了一隻銅鍋放在了乾坤鐲裏,還有幾大盒子片成薄片的牛羊肉、鮮魚肉丸子、烏雞卷、羊肚、鴨腸等生食,此刻打算補充點熟物。


    三人在二樓雅間窗邊坐定,白柔霜要了一份魚湯麵,據小二介紹,這麵是混著鯽魚、鱔魚、鱸魚等,放在豬骨湯內熬製的,湯底濃稠醇厚、鮮香味美。


    許疏樓點了一份蟹黃麵。玄羊猶豫片刻,要了一份什錦素麵,特意叮囑了不放葷油。


    白柔霜好奇:“你隻能吃素食?”


    “倒也不是,”玄羊搖搖頭,“隻是我不喜歡,而且天生妖物最好不要沾葷腥,以往有妖物前輩沾了葷,最終發展到吃人的例子。”


    “這例子也太極端了些,”白柔霜吐了吐舌頭,“我覺得你不需要太擔心這一點。”


    “萬一我餓得受不了時,衝出門隨意尋人吞掉呢?”玄羊搖頭,“畢竟吃人的時候,可以把他們被吞吃那一刻的絕望痛苦一同吞進肚子裏。”


    真是隻有原則的玄羊,白柔霜勸慰道:“我的意思是,你和別的妖物不同,生得這麽瘦,又沒有什麽法力,連舉著糞叉的村人衝過來,你都要躲我師姐身後。你今後大概也沒什麽能吃到人的機會了。”


    “……”聽了安慰,玄羊更加垂頭喪氣了。


    小二很快將麵端上,玄羊點的最簡單,上的也最快,他卻遲疑半晌不肯下筷子。


    許疏樓坐在他對麵,動作斯斯文文,吃東西的速度卻一點都不慢。人間秋日,正是食蟹時節。這蟹黃麵是和麵時便混入了蟹黃,煮好後上麵淋上了蟹肉鮮蝦的澆頭,又加了點香醋提味,沒有絲毫腥氣,入口隻剩鮮美。


    這也算是做修士的好處,無需畏懼凡間食物性寒,盡可大快朵頤。


    許疏樓用完這一碗,又請小二上了二十碗。


    玄羊終於開始動筷子的時候,許疏樓已經打包好了二十份蟹黃麵,又吩咐小二上了十份牛肉芡汁麵。


    畢竟這次回了無塵島後,再赴人間又不知是何時何日了。


    此時有靈鳥從窗外飛進來,撲騰著停在幾人麵前,白柔霜認出這是無塵島訓來傳遞信件的風鈴鳥。許疏樓抬手從它腿上取下綁著的信件,又向店家要了一條小魚喂它吃了,它才肯飛走。


    許疏樓立在窗邊讀信。


    其他二人不去打擾,玄羊對白柔霜點評什錦素麵:“味道尚可,但沒有飽足感,看來我隻能繼續想辦法吸食痛苦了。”


    想到未來,他托著腮期待地問白柔霜:“等回了你們師門,他們會喜歡我嗎?”


    “你還記得你是要去坐牢的嗎?”白柔霜側目,“真當自己要去開啟新生活了?”


    見許疏樓讀完信,負手立在窗邊,似在思索,白柔霜略有些擔憂地問道:“師姐,師門何事傳訊?”


    許疏樓沒有回頭,隻輕聲答道:“張師叔恢複清醒了。”


    第39章


    白鶴作別


    回到無塵島,許疏樓把玄羊帶到了懲戒堂,又對堂中弟子李其打過招呼,交待了幾句不要苛待他,便直奔明月峰。


    人間已是秋日,山中卻仍然開著桃花。


    張白鶴一身白衣,正倚靠在桃花樹下飲酒,看到她,眼神裏便浮現出一絲笑意。


    “疏樓,你回來了。”


    許疏樓鼻子一酸:“張師叔……”


    “快過來坐,”張白鶴笑著招呼她,“我都聽宋平說起了,為了把我帶回來,可真是苦了你了。”


    許疏樓落座,樹下小幾上擺了一隻酒壇和兩隻酒杯,顯然其中一隻玉杯是留給她的。


    張白鶴有些憂心地細看她:“你身上那蠱……”


    “蠱毒已解,”許疏樓斟酒,“如今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張白鶴如釋重負,“那範陽可當真不是東西,殺得好!”


    許疏樓笑了起來:“衝這話,我敬您一杯。”


    張白鶴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遞給她:“趁我還能保持神智,給你編了個竹蜻蜓,可你如今長大了成熟了,也不知道這小玩意兒還能不能哄好你。”


    許疏樓有些難過,師門來信中便提過,張白鶴的清醒並不是可以一直保持的。


    清醒時,他是意氣飛揚的白衣劍俠;混沌時,他便是沒有尊嚴、沒有理智,滿心隻有人肉味道的低等邪魔。


    他不能動用法力,不然會立刻喪失神智,連儲物袋這樣的東西都沒法擅用,隻能把那竹蜻蜓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裏。


    此時他身邊放著一柄長劍,卻不是他的那把本命劍“少年狂”,那柄寶劍,早已不知在何時被失去神智的他遺失在何處了。


    “那我這廂謝過張師叔了,”許疏樓笑著接過竹蜻蜓,又從乾坤鐲中取出一隻稍舊一些的,“以前這隻我還留著呢。”


    對其他人的善意,許疏樓總是珍惜的。


    張白鶴麵上有些動容:“你這孩子……”


    許疏樓仰首飲下杯中酒:“師叔,我有話想要問你。”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張白鶴歎了口氣,“你想知道是何人加害於我。”


    許疏樓點了點頭,神色裏帶著兩分不容拒絕的倔強。


    “是衛師兄拿給我一本功法。”張白鶴沒有放下酒杯,一邊飲酒一邊言道。


    “衛師兄?”許疏樓麵色微變,“衛玄道?”


    衛玄道是陸北辰的師父,淩霄門中地位頗高的長老,連範陽這種門主親信在他麵前都要退一射之地。


    當年兩派聯合對敵時,許疏樓見過他,對他的印象並不太好。衛玄道和他的愛徒陸北辰簡直是如出一轍的目中無人,隻不過當徒弟的做得明顯,他卻懂得稍加掩飾罷了。


    當時在戰場上,他堅持要許疏樓聽他指揮,她當初脾氣不大好,也沒怎麽容忍他。


    所以許疏樓有理由相信,衛玄道對自己的印象應該也不怎麽樣,兩個人之間應該是雙向奔赴的討厭。


    張白鶴淡淡點了點頭,提起這位害了自己的師兄,倒似並未心懷太多怨懟:“我相信他不是故意害我,畢竟如此施為對他並無好處。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的修為地位都遠高於我,我礙不著他的事。”


    許疏樓垂眸:“張師叔,你能說說前因後果嗎?”


    “好,我就知道你不問個清楚便不肯甘休。這其中其實並不複雜,衛師兄拿給我一本功法配著丹藥,說是他偶然得到的,兩者結合可以迅速增進修為,這等好事我自然是半信半疑,但想著試試也沒什麽,”張白鶴自嘲地笑了笑,“誰想到這一試,就把我試到了這般境地。”


    許疏樓起了疑心:“可張師叔你一向閑雲野鶴,不像是會起意修習這種功法的人。”


    “那段時間要搞什麽宗門大比,我正被門主罵過幾次,”張白鶴搖搖頭,“他既嫌我這種不努力的長老拖了淩霄門的後腿,我好歹得做個樣子。衛師兄大概也是不忍我挨訓,才好心拿給我功法,卻不想……我相信我出事以後,他以後便不會嚐試這種東西了,不過你還是幫我帶個話,提醒他趁早毀了那功法吧,免得今後再無意害了其他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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