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濃密的烏雲慢慢在滄州上空積聚,本是晴好的天再次變了,使得今日的滄州很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味道。


    南城碼頭,街上空無一人,狂風卷起零落碎葉,幌子呼呼亂響,原本攤販的桌椅板凳四下散落,有時能看見野狗野貓的身影一閃而過,能聽見犬吠貓叫。


    街,空寂到得下午,東西兩處路口慢慢聚起兩幫人馬,三個,四個,九個,十個,直到慢慢塞滿路口。兩幫人都是赤著上身的漢子,隻臂膀上係著不同顏色的布條,一邊是紅的,一邊是黑的。


    漢子們手裏或木棒,或短刀,隨便的武器,三三倆倆的聊著天,好像在等著什麽。隻這般對持著。


    風呼嘯而過,兩幫人馬的各自的交談好似已經完成,開始慢慢的往中心壓去。


    悶雷滾滾而來,一道閃電劃亮了天際,戰鬥,一觸即發!


    兩幫人馬各自揮舞著兵器呐喊著往對方衝去,混亂的場麵,震天的嘶喊,短兵的交接,入骨的沉響......


    血,慢慢的在街道上蔓延開來,痛苦的嘶叫也隨即響了起來,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了下去,可沒人去理會已到下的人,戰鬥還沒結束,砍殺依舊在繼續。


    直到能夠站著的人屈指可數,戰鬥才接近尾聲,站著的人也是身上血紅一片,胳臂上,係著紅色的布帶。


    人漸漸的一個一個攙扶慢慢走了,走不了的人卻還是多數,都是家裏撐起天的昂藏漢子,此刻卻無聲的躺在了街道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在近處的一個樓上,有一扇窗子微微的開了一個小口,有兩個人靜靜的看完了全部的戰鬥,其中一個短須沉穩的中年男子默默的歎息了一聲。


    “唉...都是...”


    另一個青澀書生模樣的說道:“這才剛開始,一將功成萬骨枯,是有了婦人之仁?”


    男子不再說話,隻靜靜的看著街上的橫屍,眼睛裏卻是無法言說的感情,複雜,也有掩不住的傷感。


    青澀的書生眼神很冷,可是背著的手,卻在微微的顫抖。


    誰的人心不是肉長的,能預見的悲劇避不開,就隻能用語言來麻醉自己。


    這場戰鬥是八大家與錦繡河山的第一次正麵交鋒,尺度很小,壓根兒沒有傷到誰的筋骨,算是一次試探。結果是八大家贏了,不是出乎意料,而是情理之中。


    經過昨夜林木送的那份大禮,八大家算是與錦繡徹底的撕破了臉,也算是林木給的禮太重了,讓八大家無法去冷靜的思考事情的前因後果。所以就有了今日早些時的談判,談判之前林木給賀元吉送過信息,讓他勸其他的話事人在談判時隻不認就行,後麵的事他自有安排,本來賀元吉還是頗有疑慮的,可是在林木給他看過一樣東西後,疑慮全然化解,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其他的話事人對本來沒做過的事情當然不會去認,雖然會對賀元吉無後顧之憂的言論頗有懷疑,可沒做過的事情讓他們不去認是很自然的,所以談判的場麵就成了八大家獨自的表演,拍桌子,質問,辱爹罵娘,等等等等,到得最後發現對方打死不認的態度愈發堅定後,自然就開始安排了武鬥。錦繡本來是想說不要的,可是賀元吉對於此事的態度無比的硬氣,直接拍桌子表示與對方死磕到底。八大家沒等其他幾位話事人有所動作就憤然離開了,雙方談話就不可能繼續了,於是,約戰就這麽定下了。


    林木對此次的約戰其實並沒有多做安排,本是試探,拿給賀元吉的東西是從燕榮嘴裏套出的關於八大家內鬥情況的分析,賀元吉看過以後也懂了其中的道理,分而擊之,很老套,但很實用,這次的約戰就是想去看看事實是怎樣的,結果很明顯,八大家內部確實開始分化了,來的人隻有陳董燕宮王五家,消息打聽的結果是宋家正值喪期,秦家忙於土地,李家麵子上過不去,給了錢卻沒來人。


    賀元吉對於林木處理情報的渠道很感興趣,一次或許有意的試探被林木狠狠的揪住了,也就沒再自討沒趣了,卻是愈發的對這個奇怪的小子感感興趣了。林木是知道紅葉紅袖對於情報收集的手段之高明的,大把大把的錢撒下去,總得看見效果的。更何況有了司徒沐珂這位梁上君子,簡直如虎添翼。


    依舊是舊雨樓,包間內林木和賀元吉相對而坐,林木身邊站著合眼抱劍的浮生。


    茶微涼,兩人都沒有去碰,林木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彈著,想了很久方才開口說道:“相信你已有了打算,聯合宋家秦家和李家,打壓其他的五家。”


    賀元吉有算盤,卻不知方向,還是問道:“從哪兒入手呢?”


    林木說道:“方向我會給你,八大家的裂痕在暗處,咱們需要做的是把這裂痕撕開,撕大,讓它亮在明處。”


    賀元吉笑道:“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定出死力。”


    談話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拿到結果的賀元吉也不是傻子,該給的東西給的很實惠,無外乎錢和人力。林木如果真能將他捧上了滄州武林領頭的人,他能拿到的更多。至於如何去向其他幾位解釋,林木相信賀元吉是能辦到的。


    林木和浮生回到了那處小院子,已等候多時的蕭晴等人看見兩人回來,便各自行動起來,宋清溪是這幾人中最為消沉的人,早在林木將燕榮虜回來時,便從燕榮口中得知了父親身死的原由:鐵菩薩為了能夠讓宋燕兩家倒向他這一邊,蠱惑燕榮與宋家聯姻,然後殺死了燕榮父親,扶了燕榮上位,再用慢性藥慢慢弄死宋清溪的父親,讓燕榮方便拉攏宋家,宋父本隻有宋清溪這個獨女,他身死後,宋家自然就是宋清溪的了,這樣,燕榮便能一力支配宋燕兩家,打的好算盤,可人算不如天算,宋清溪竟然逃了婚。事情便朝著未知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人已聚齊,燕榮也扔進了馬車,林木幾人陪著消沉的宋清溪再一次去往了宋家堡。


    依舊是白慘慘一片的宋家堡很有些沉寂,宋清溪下得馬車後,險些跌倒,林木見了,一把攙起宋清溪,宋清溪勉強一笑,便放開了林木的手,隻慢慢的往那大門走去。身後的幾人也是一臉的黯然,長時的相處下來,眾人習慣了那個嬌憨的宋清溪,總是無憂無慮的樣子,看見現在這個消沉宋清溪,都是心疼的緊。


    無奈終歸是無奈,該要去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幾人押著燕榮,跟著宋清溪進了宋家堡,早有看見小姐回家的仆從近前躬身施禮,然後一臉悲戚的看著小姐,哽咽無語。


    宋清溪一路不言不語的走到了靈堂,有驚奇發現小姐回家的人看見小姐這般模樣,也不去打擾,隻能默默的看著小姐到得父親靈前,再跪下行禮,隻說了一句:“爹...”便哭成了淚人。


    跟著進來的林木幾人也是接連拜祭,蕭晴倒是個幹脆的人,拜祭完了以後一把拉過燕榮,一腳踢向了他的膝彎處,讓燕榮跪在了宋父靈前。


    早有人注意到了此時一臉呆滯的燕榮,可是礙於小姐此時的狀態,也沒有上前詢問,宋母倒是悲悲戚戚的拉過了哭的狠的宋清溪,母子兩人就一起哭的傷心至極,沒忍住淚水的蕭晴,也跟著哭成一片。


    林木不言不語的站在宋清溪的身後,過了一會兒,俯身抽出了靴子裏的匕首,扔在了宋清溪的身前,緩聲說道:“這件事,還得你來,咱們等會兒再哭。”


    宋清溪母子聞聲止住了哭泣,宋清溪通紅的眼睛望著地上的匕首,一時有些茫然。宋母倒是疑惑的看著宋清溪。


    宋清溪哽咽說道:“這燕榮,父親便是被這燕榮害死的!”說的憤起的宋清溪一把撿起匕首,猛地起身向跪在地上,依舊呆滯的燕榮衝去,可到得近前,卻是止住了身形,顫抖的手卻不再往前送,剛止住的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


    林木歎息了一聲,走到了宋清溪的跟前,慢慢的握住了她顫抖的手,隻一下,猛地刺了出去。


    匕首捅進了燕榮的咽喉,再狠狠的拔了出來,血,噴湧而出,為了這單調的靈堂添了一抹異色。


    見此情景的宋母驚呼了一聲:“清溪!”


    更多的驚呼卻是壓抑住了,浮生幾人隻是微微的皺眉,沒有更多的表示。


    林木慢慢的鬆開了握住宋清溪顫抖不止的手,慢慢的抱緊了她,宋清溪一下甩開了那把匕首,捂住嘴,悶悶的哭了起來。聲音沙啞,卻直通人心。


    很多時候,我們並不太願意去接觸某件事情的真相,因為太多的真相我們沒有那個勇氣去麵對,我們寧願去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安慰自己,可是事實就是事實,總會有一天它會帶著淋漓的鮮血站在我們麵前,讓你不得不正視它的殘忍,人都是脆弱而且習慣自欺的,強大的人之所以強大,隻不過是他比其他的人多了一分正視事實的勇氣。


    遭逢橫難的宋清溪是這樣,林木也是這樣,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就這樣互相溫暖著對方,雖無言語,卻比言語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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