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出了孝期, 可以穿的鮮亮一些了, 不光紀慕雲,丫鬟們也變著法子打扮。


    既要出門, 院子裏也得有人看家。難得的出門機會,人人都縮著脖子, 怕把自己留下來,菊香主動請纓:


    前一陣, 菊香按照紀慕雲教的,拉著石媽媽去看孔建強。石媽媽又拉著呂媽媽, 通過謝寶生家的見了孔建強一回。


    兩位媽媽覺得孔護衛“穩重”“是個過日子的”, 回來告訴菊香。鶯歌又攛掇著菊香,找機會和孔建強說了兩句話。


    菊香回來告訴紀慕雲:“上來就說,家裏的事、錢歸我管, 可是, 可他又說, 有個死了的師兄,當年救過他,家裏有寡母和兩個孩子,他,他每年要送五兩銀子過去。”


    有這種事?護衛首領和管事一樣,一年二十五兩銀子,孔建強一年也就二十兩月錢,紀慕雲計算。


    “聽著是個厚道的。能照顧別人,更加不會虧待家裏。”紀慕雲權衡一番,“我聽著,是個想踏實過日子的,要不然,等你嫁過去再告訴你,不也沒法子?日後你跟著我,錢的事好說,你看人怎麽樣?”


    菊香紅著臉,囁嚅半晌才說“就是嘴太大了....”


    菊香的婚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因這丫頭才十七歲,紀慕雲告訴了曹延軒,又告訴謝寶生家的,再留菊香一年:“等綠芳嫁了,她再嫁。告訴孔建強,菊香是我身邊的,不可委屈了她。”


    能做成一門婚事,不光有滿足感,還表示媒人在後宅的地位。謝寶生滿口答應,歡歡喜喜告訴孔建強,後者打了一副雕花銀手鐲,一對銀丁香,托謝寶生家的送給菊香,菊香給金陵老子娘寫了信,繡了個荷包給他,就算定了親。


    綠芳和丁蘭是定了親的,鶯歌家裏兄弟姐妹多,還沒挑中合適的,見菊香有了這麽好的歸屬,姨娘還答應一直帶著她,便決心好好表現一番,以後也得一門好親事。


    現在紀慕雲聽了,笑道“好,那你就看家好了。”


    正月十五上元節,紀慕雲穿了一件海棠紅繡百蝶穿花錦緞銀鼠長襖,珍珠粉百褶裙,外麵係了鑲翠綠繡竹葉襴邊的靛藍出風毛披風,戴了自己做的臥兔兒,打扮的光鮮靚麗;又給昱哥兒穿了大紅錦緞棉襖,係了大紅頭繩,和寶哥兒同色的寶藍色披風,像觀音座前金童。


    曹慷在前,三爺三太太、六爺六太太,六房兩位妾室侍奉著周老太太,少爺小姐連帶七房一堆人,浩浩蕩蕩出了府,有護衛們護著上街去。


    街上人頭攢動,幾乎走不動路,賣糖葫蘆的賣茶湯的賣西洋鏡子的,男子把孩童托在肩膀,婦人頭上的釵子映著燈火法官。一間間亮著燈火的鋪子外麵懸著各種各樣的燈籠,有走馬燈兔子燈蟾蜍拜月燈,天南地北、東瀛來的燈籠,就像沒有兩朵一模一樣的花,沒有兩盞燈籠是完全相同的。


    墨藍色的夜空如同一匹光滑無比的錦緞畫卷,一朵朵煙花升起來,就在畫卷上綻開一朵鮮豔的花。


    可以畫成一幅畫了,紀慕雲仰著臉,上一回在京城看燈花,還是她沒及笄的時候,姨夫前程似錦,姨母風光,兩位表哥風華正茂,父親鬢邊不全是白發....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紀慕雲做夢也想不到,十二個時辰之後,她的姨夫顧重暉便重履故地,踏入京城中心的紫禁城。


    時隔十餘年,顧重暉再一次泥首於地,對著聳立在大殿盡頭的龍椅磕頭:“罪臣顧重暉,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時光如流水,如我東去不可留,坐在寶座上的已經不是永乾皇帝,而是新君康慶皇帝了。


    康慶帝沒什麽表情,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匍匐在遠處的男人:花白頭發用竹簪挽個髻,留著三縷長髯,瘦長臉,整個人也瘦骨伶仃地,顯得身上的青布長袍咣裏咣當。


    一句話,和新君心中“不畏權閹”“直諫敢言”“鐵骨錚錚”的形象大不相同。


    康慶皇帝有些失望,淡淡地說“起來吧”,顧重暉謝恩,依然伏在原地,保持著恭順、卑微的姿勢。


    畢竟是做皇子的時候欽佩過、惋惜過、記在心上的臣子,又是打算用一用的,康慶皇帝放緩了口氣,“何時到的京城?”


    顧重暉一板一眼答:“回聖上,罪臣臘月初二於西寧衛動身,正月十三日到的京城,在驛站停了兩日,今日有幸,得見聖上。”


    康慶皇帝嗯一聲,“今日宣你來,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麽?”


    顧重暉答得實在:“罪臣愚鈍,實是不知。今日進京,實如黃粱美夢一般。罪臣,罪臣年紀還不算老,如聖上不嫌棄,罪臣願為聖上效犬馬之勞,罪臣三生有幸。”


    這番話一說,就算是給了皇帝梯子,康慶皇帝有些意外,看一眼立在右側的五王爺,倒也不生氣:換個梗著脖子、酸氣衝天的臣子,他可懶得用,人才多的是。


    康慶皇帝便說:“你是哪一年的進士?”顧重暉恭聲答了,皇帝想起密折上“顧重暉身染風濕、行動遲緩”的話:“身子骨可還硬朗?”


    顧重暉老老實實答:“罪臣慚愧,兩年前染了風濕,行動上不如從前了。”


    一問一答地,氣氛和緩許多,康慶皇帝閑閑地說“下去吧”,待顧重暉伏地拜別,又添一句“朕把司馬打發去守皇陵了。”


    有權有勢的大太監圖的後路,好一些是跟著嗣子度日,膝下有兒有孫,差一些的去莊子,像司馬這樣,說是守皇陵,就是軟禁在陵寢等死了。


    一時間,顧重暉涕淚橫流,整個人顫抖得像風中落葉,重重磕頭“聖上聖明!”


    康慶皇帝頗有成就感,聽顧重暉下一句“罪臣有個不情之請”不由皺起眉:你一個得罪了先帝的,朕把你赦回京城,已經算格外施恩,你不肝腦塗地報答,就開始提要求?


    “講。”康慶皇帝的聲音帶著不快。


    顧重暉哽咽著,“聖上,罪臣幼子是永乾十九年的舉人,因臣獲罪,沒能繼續參考,罪臣鬥膽,求聖上施恩,容許罪臣幼子參與下一屆會試。”


    康慶皇帝是惜才之人,兼之年輕氣盛,看先皇的舊臣子多半不順眼,打算徐徐調換,換上自己的人。


    聽這麽一說,他心中不快淡了幾分,隨口問:“你有幾個兒子?餘者可有功名?”顧重暉不敢抬頭,用衣袖匆匆擦臉,“罪臣有兩個兒子,長子是永乾二十年的進士,二甲第九名,曾進翰林院侍讀。”


    不用說,顧重暉一獲罪,父子三人就卷鋪蓋去西寧衛了。


    康慶皇帝想了想,答了一句“可”,揮揮手,侍立在一邊的太監便把顧重暉打發下去了。


    衙門正月二十開印,今日還在假期,康慶皇帝兀自沉浸在過年的氣氛裏,下了禦座伸個懶腰,“也不知行不行。”


    六王爺也露出失望神色,“當年名聲忒大,如今一見,名不副實啊。”


    康慶皇帝吐了口氣,“是騾子是馬,試一試便知。”


    若是不行,早點換人。


    六王爺連連點頭,心裏卻想:顧重暉,真是個聰明人。


    這個時候,顧重暉已經出了大殿,跟著太監往外走。今日本該休假,內閣無人輪值,受寵的親王、侯爵、大學士們時不時入宮侍聖。


    顧重暉目不斜視地緩步而行,忽然一抬眼,遠遠見到一個熟人,蘇大學士。彼此用眼神打個招呼,就垂首望著前方了。


    出了宮門有吏部的人等著,套了車,行了一段路停到吏部衙門外。顧重暉下了車,轉身道謝,來人十分客氣:個個都是勢利眼,多個朋友多條路,麵前這位眼看就要起複,何必得罪?


    吏部有空屋子,專門留給顧重暉這樣身份不明的人,兩個粗布衣裳的青年人正焦急地往外瞧,見了他滿臉喜色地迎上來,“爹!”


    如果紀慕雲在,一定會歡呼起來:大表哥顧沐之,二表哥顧許之。


    顧重暉點點頭,整個人也鬆懈下來,扶著次子胳膊踏上台階。


    父子三人一對眼神,顧許之在窗邊守著,顧重暉帶著顧沐之到屋角,聲音比蚊呐還低,把與皇上的對答一字不錯地背了一遍“看起來,今上確是要用我了。””


    顧沐之眼中露出興奮之色,“父親,若有好消息,開印之日就會有旨意下來了。”


    顧重暉緩緩點頭,望向西北方向:“甘肅那邊糜爛數年,再拖下去,就成心腹之患。今上手裏沒錢。”


    昔日甘肅、山西兩地的馬市,顧重暉和另一位能臣打理的蒸蒸日上,每年交給國庫數十萬兩銀子。先帝晚年懶政,又聽信讒言,貶斥顧重暉之後,連續兩任官員都搞得亂七八糟,便下旨停了馬市。


    今上是個心懷大誌的,登基當月就派了兩位心腹到甘肅、山西,密旨重新開設馬市。


    西北邊疆、馬市和朝中的情形,三人在西寧衛、西寧衛到京城的路上分析得底朝天,實在沒什麽可說了,一時間相對無言。


    顧沐之平日沉穩,今日卻亂了方寸,在屋裏走來走去,“若是,若是,您直接去西北,我,我”


    他本想說“我回家去”,猶豫一下看向弟弟:“我跟您走,許之回老家,把娘和丹娘接上。”


    顧許之想也不想就應了,卻嘟囔起來“還是你接嫂子吧。”


    當兄長的目光犀利,沉聲道:“如今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們越早在甘肅立足,越有翻身之日。來日方長。”


    兩個兒子在耳邊爭執,顧重暉望著家鄉的方向,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喃喃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康慶二年正月二十日,皇帝下旨,封顧重暉為蘭州代理知府,即日上任。


    作者有話說:


    ? 第120章


    顧重暉起複的消息, 曹延軒是正月二十日知道的。


    過完年,他進了翰林院任編修,從八品。午間小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最熱鬧的話題莫過於“顧重暉起複”。


    今科榜眼道:“邸報上說, 顧重暉已經從京城往甘肅去了--你們聽聽!”


    從西北到京城, 最快也要一個月,今日動身, 也就是說, 去年十月份,聖上便下密旨招顧重暉回京了。


    一位胖子典籍朝金鑾殿方向拱拱手:“今上有膽識有魄力, 真乃明君也!”


    這等馬屁, 人人都會拍。


    另一個瘦高個就歎:“陛下先天下之憂而憂, 乃吾輩楷模。西北那邊若爭氣些,咳!”


    也不至於把先帝貶斥的臣子召回來用。


    第三人頗有顧慮, 壓低聲音:“西北這幾年亂糟糟的,那顧重暉能不能挑起來, 誰也不知道,可別去了弄不好, 咂咂....”


    到時候,又得換人了。


    魯常寧也聽到了, 低聲道:“顧重暉這個人, 我倒是佩服的。老曹?”


    曹延軒回過神,敷衍道:“正是。魯兄,你方才說, 什麽?”


    魯常寧不滿地白他一眼, 提高聲音:“我是說, 丁磊要娶詹尚書的女兒了!”


    丁磊他是知道的,這一科的二甲進士,名次落在後麵,險些便是同進士了,庶吉士更不用想了。丁磊此人家境平平,頗會鑽營,與兩人有些交情。


    女方父親是吏部尚書詹徽?給他提過一次親的詹家姑娘?


    這可是件好事,曹延軒大大鬆了一口氣,“可知是什麽時候?”魯常寧扳著手指:“應該在下月,前日丁磊問我,京城好一些的喜餅和零食鋪子,我把家裏常去的告訴了他,他說過兩日送帖子來。”


    曹延軒笑道:“詹家的姑娘啊?他以後日子好過了”忽然又想起來件事,迷惑道:“我怎麽記得,他像是說過孩子的事?”


    魯常寧是知道的,念念叨叨的:“丁磊在老家娶過妻,有個八歲還是九歲的女兒。丁磊在京城待了四、五年,老婆前年得病沒了。也不知怎麽,攀上了詹尚書....”


    傍晚到家,曹延軒徑直找到伯父,拿到了邸報,細一瞧,果然白紙黑字寫著顧重暉的事。


    曹慷也在感慨,卻不太看好:“西北積重難返,又不是先帝在的時候了。這個顧重暉過去了,掣肘頗多,能不能立起來,還是未知之數。”


    曹延軒敷衍兩句,說“家裏有些瑣事”,沒吃飯便回內院了。


    竹苑正熱鬧著,屋簷下掛著一盞走馬燈一盞八角宮燈,昱哥兒提著一盞蟾蜍拜月燈,在院子裏跑來跑去,見到他就提著燈籠跑過來:“爹爹,爹爹!”


    曹延軒一把提住燈籠杆子,遞給後麵的蓉妞兒,才把兒子抱起來:“可別再壞了。”


    這話是有原因的:上元節那日,出府觀燈的少爺小姐人人選一盞燈,不提博哥兒幾個,媛姐兒選了兔子燈,替沒去成的珍姐兒選了蓮花燈,寶哥兒挑了一盞鯉魚燈,昱哥兒看的眼花繚亂,磨蹭半日才定了一盞張牙舞爪的螃蟹燈。


    沒曾想,螃蟹燈拿回家才兩日,就被昱哥兒在院裏玩耍的時候燒壞了。昱哥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紀慕雲把自己的月亮燈給他也不行,飯也不肯吃。曹延軒回來了,便派人出府,又買了一盞更花哨的蟾蜍拜月燈,昱哥兒才破涕為笑。


    父子兩個進了堂屋,紀慕雲已經迎出來,聽他還沒吃晚飯更高興了,吩咐人去提飯。


    曹延軒把兒子遞給石媽媽,“好好洗手,衣服也換一換”,拉著紀慕雲進了臥房,把今日的事情說了。


    這是一個夢,紀慕雲睜大眼睛,陷入一個醒不來的美夢:姨夫平安無恙,依然是三品大員,姨母是端莊風光的貴夫人....


    手臂被握住,帕子在臉上擦,她才明白過來自己落了淚。


    “七爺。”她哽咽著,牢牢抓住曹延軒胳膊,指甲陷入後者皮肉,“七爺!”


    曹延軒摟住她肩膀,柔聲道:“我一知道,就回來告訴你。你心裏有個數。”又哄“這是好事情,哭什麽?”


    她拚命點頭,告訴自己“菩薩有眼,春暖花開”,眼淚卻像春天的雨,在臉頰撲簌簌連成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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