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回這句,隻發了一句給他,說,‘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我們’她打完又刪掉,改成‘誰都別說。行麽。’


    ‘都行,你說了算。’


    ‘你手表忘拿了。’


    那邊看來已經上飛機,隻回,‘你替我收著,下次給我。’


    下次。


    梁傾沒有再回,起身整理了東西,甚至鋪平了被褥,這才離開房間。她自然沒拿那張房卡,卻將手表帶走了,像是將一個秘密揣在懷裏。


    -


    “你昨晚怎麽了,怎麽沒回家。”


    梁傾進門的時候,王敏正坐在桌邊吃蘋果玩手機,她顯然並不等待梁傾給出什麽答案,隻是沒話找話。她噫嘩睡到中午起床,看到信息才知道梁傾早晨進不去門,卻也沒有再提及這一茬兒,也沒問她後來去了哪裏,就此揭過。


    “去醫院了。”


    “又是你家那個親戚?”


    “是。人快不行了。”


    “哦。”


    王敏摸不清這到底是梁傾的哪門子親戚,隻知道她常常跑醫院,卻不常提及,如今人快不行了也是這幅頗為事不關己的樣子。


    敷衍兩句,她便進了自己的房間。


    梁傾開了自己的房間門。


    地板上那塊刮痕還在,桌上攤著前夜加班留下的一遝紙張,上麵的文字是人類的語言能到達的無聊極限。


    前些日子下雨,她房間朝北,屋角隱隱有黴點,衣櫃散發著一種劣質的腐味。


    這些都不要緊。


    她沒開燈,倒進被子裏,聞到自己發間有酒店洗發水的餘味,是她脫離過這眼前生活的罪證。


    她笑起來,心裏有種報複的快感。


    王敏突然來敲她的門,梁傾沒動,隻問她怎麽了。


    王敏隔著門,說,“過兩天我請了年假出去玩一趟,前兩天囤了些菜和水果,都在冰箱裏,你有時間幫我處理了吧,不然發臭。”


    門那邊靜了一會兒,才聽梁傾懶懶地說,“知道了。”


    她躺著,窗大敞,對麵樓棟看得一清二楚,有一戶是一家三口,父母坐著在沙發上,孩子正坐在地上堆積木,上麵一戶是一對情侶,男生光著膀子剛從浴室走出來,女孩兒蜷坐在沙發上塗指甲油,那男生將手伸進她的睡衣裏...


    她著迷似地看了好一會兒,睡了過去。


    -


    飛機降落北城,是夜裏九點多,助理張陽接了他的行李,發了車才問他,“老板,去哪兒。”


    “回禦山那邊吧。”


    禦山公館是他自己的住處,離國貿近,雖然是鬧市區,不算清淨,但圖個方便。


    車剛上了高速,助理從後視鏡裏看他,卻辨不出他今日的情緒,隻見他將車窗開了半道口子,北城已是隆冬,那風裏像有冰渣似的,往車裏撞,張陽冷得受不了,卻見周嶺泉穿得比他還要少。


    周嶺泉吹了把風,將手機掏出來,低頭看,過了會兒才將窗戶關上,對前座說,“去西邊一趟吧。”


    從這兒開過去得一個多小時。


    他陪周嶺泉去過一次,雖隻是在大院外等著,也遠遠望見過他見的人,是個老者。


    看他二人交談行為,並不親密。


    他多少也聽說過,坊間說周家小時候給周嶺泉算命,說他與父母相克,要在遠處撫養長大才能化解凶險。所以他在北城親戚家長大到十來歲,才回了港城。


    後來在港城念完高中,又直接去倫敦念書,工作,在頭部的投資銀行掙了聲名,三年前才回國。


    外人都讚他是家族遺傳,背地裏也有人說他有周家資源,這麽年輕就能坐上現在這個位置是意料之中。有人也說拿錢也能砸得出來這種體麵。


    張陽以前也這麽認為。


    但後來與他共事才發現,除了那些稱之為天賦的東西,他還看到他那種極致的自控,近乎自虐的刻苦以及他對待同僚的真誠之處。


    也因此,哪怕有其他機構三番四次對他拋出橄欖枝,他也還是選擇了周嶺泉。這些年與他幾乎7乘24小時的相處,密集的學習和成長,讓他覺得他做了很正確的決定。


    張陽猜想,也許這兒是他長大的地方。


    車劃入東門進入大院,張陽瞥一眼,見這宅子內並無燈影,想著大概上了年紀的人歇得早一些。


    張陽在車庫裏等,見周嶺泉推門下車,車庫裏分外冷,他最近密集型地出差,背影看著是瘦了些。


    他以為周嶺泉好不容易來一次頤泰,親戚總要留他多坐一陣,他便將車內空調再調高一些,耐心等著。


    團隊裏都公認周嶺泉是個實在的老板,他雖不是那種熱絡話多的人,但在工作上處處提點,年底分紅也絕不摳門兒。


    至於工作之外的時間,就算是他作為助理也很少被差使去做些家長裏短的事情。


    張陽有種直覺,今晚周嶺泉來西邊這一趟,不隻是為了探望親戚那麽簡單。


    他模模糊糊想著一些心事,譬如過兩天的一個新項目簽約在即,今晚他本是想跟周嶺泉再過一遍前期文件的,想著想著,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好像睡了好些時候,又好像沒有,忽然有人敲車窗玻璃,他猛的打了個激靈,醒了,再一看,敲他玻璃的正是周嶺泉 —— 他方才不小心將門鎖了。


    他以為自己將老板晾在外頭許久,著急忙慌地一邊開了車門一邊看時間,卻發現離周嶺泉下車不過二十來分鍾。


    周嶺泉坐進車內,便不再多言,隻是閉著眼,像是十分力竭,麵上又有慍怒之色。


    張陽知道他前天半夜剛從東京回港城周家,現在又回來北城,已經是很疲勞了,若不是什麽大事兒不至於半夜跑來這兒。


    不過周嶺泉不開口,張陽也不敢問,隻是將車向東往周嶺泉的公寓駛去。途中紅綠燈時,才敢往後座看看。


    “江西南邊那個項目先停一停。”他開口道。


    “... 這個時候?”


    這個項目做了一年多,張陽為之熬了許多夜,因此忍不住一問。


    周嶺泉沒有說話。


    “難道我們這邊出了問題?怎麽會在現在停下來...都已經審這麽久了...”


    周嶺泉在後座做了個手勢,張陽雖滿腹委屈也還是暫時噤聲。


    “下周一會正式通知各方pens down。”他頓了頓,說,“不是我們內部的問題。下周你跟大家說,都休幾天,調整一下。你也是。”


    周嶺泉雖麵沉如水,但言語上沒有什麽情緒。大片大片燈光和黑夜織就的影子覆蓋在他臉上,使他表情顯出些猙獰。


    -


    過了半小時,車才駛入東三環。


    手機亮了,是靜音狀態,周嶺泉低頭看了看,並未接。電話暗下去,接著又亮起來。


    他這才接起電話,沉默了半晌,那邊傳出一個溫和的女人的聲音。


    “你去西邊找你外公了?”


    “嗯。”


    “你外公怎麽說。”


    “還能說什麽,說都是嶺章自個兒辦成的。他沒插手。”


    那邊的人沒再順著說下去,隻模模糊糊說:“有什麽不能白天說 ,你外公年紀也這麽大...”


    周嶺泉笑笑,說:“您說世上的事情怎麽都這麽湊巧,嶺章新官上任三把火,偏偏第一個燒到的就是我。”


    張陽目不斜視地開車,但耳朵也不能自個兒捂上,何況周嶺泉接了這電話就代表他也不需回避。不過他隻聽到一些關鍵詞,雲裏霧裏 —— 平時他與家人都是講粵語來著,今天怎麽講起了普通話,嶺章又是誰,這名字怎麽聽著有那麽點耳熟。


    不過老板沒要他記下的,他當左耳進右耳出,不再探究。


    周嶺泉掛了電話,心裏躁極了,下意識低頭看時間,見腕上是空的,才記起手表落在梁傾那裏。


    他看出窗外,路邊有個紅底白字的停車標誌。北城的冬天龐大而冷寂,否定了一切溫暖的事情的確定性。


    他麵色陰沉地看著這座灰色堡壘,想起那天港城的機場到酒店,車剛拐個彎兒,身邊陸佳琪正嘰嘰喳喳跟他說一些小女孩的話題。


    陸佳琪是陸析的堂妹不說,周家和陸家也是常年有生意往來。


    他雖然沒有興趣也還是耐著性子應和幾聲,抬頭就看到梁傾站在路邊,在這樣類似的路標底下抽煙。神情說不出是疏離還是落寂。


    其實與她不過是擦肩而過的關係。但那時候在人群裏卻輕易將她認了出來,還有種以為她在等他的錯覺。


    第13章 聖誕節


    又是兩周的加班加點,熬到了聖誕節。


    當然梁傾並沒有過節的閑心,12月是她們這些做資本市場業務的律師最忙碌的時候,大大小小的項目都趕著趟兒地在過年前做完。


    港城聖誕節氣氛濃鬱,中環豎起棵五層高的金色聖誕樹,其上金紅色一片,點綴得流光溢彩。有一小支附近教堂的樂隊在底下唱聖誕頌歌,籌集善款,路人駐足觀看,報以微笑,慷慨解囊。


    梁傾坐在窗前,偶爾遠遠看一眼。


    她已經在這間會議室熬了將近一周,是個很急的項目,其他各路的日子也都不好過,幾方律師,投行的人等等都聚在這個房間裏,不停地修改,確認細節,有時還要和別的中介掐架。總之氣氛緊張,人人都熬得油盡燈枯,一點就著。


    梁傾額外重視這次機會,這是秦兆名加入所裏後的第一個ipo,也是她給秦兆名做的第一個case。她從十月起完整參與了前期的盡調,訪談,到現在跟到了交表的衝刺階段。


    這段時間,原本在這個項目上一直帶她的律師突然離職,她雖然還是新手,卻突然成了對這項目最為了解的人,也因此比平時多擔了些責任。


    雖然異常辛苦,但她覺得這算是天降的運氣,篤定要在秦兆名那兒留下些好印象。


    投行被發配在這兒駐場的也是個新人,叫jenny,典型的香港女孩,說話比較直截,性格也比較張揚,轉眼就和各路中介都混了個臉熟。梁傾挺喜歡她這種個性的。


    這天晚上十一點已過,jenny問她要不要一起叫個宵夜,揚了揚卡說,客戶買單。


    梁傾忙得四腳朝天,連晚飯都沒吃,自然欣然答應。


    夜宵點的是正餐分量的燒臘飯,梁傾吃得不少,吃完去了一趟洗手間,洗了把臉,不知為何酒足飯飽卻突然偏頭疼了起來。


    jenny見她麵色不太好,關切問她是不是身體不適。


    梁傾笑笑,掏了止痛片出來吃,說,就算病也得等兩天再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冷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飛天花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飛天花卷並收藏冷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