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目光看向病房。


    邵則了然,回頭對兩位媽媽道:“媽,你們回去休息吧!醫生在呢,孟小姐和江總都是我朋友,沒事。”


    莫太太顯然不太情願,但邵太太率先邁開了腳步,趾高氣昂地走在她前頭。她留戀地看了眼病房,也不得不跟上了。


    “江總,賞個光?”邵則繼續邀請。


    江何點點頭,同他一起走了。走之前回頭看了眼,鍾牧原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沉默地弓下了背。


    病床靠窗,孟杳在門口遠遠地隻看見厚厚棉被下一個毫無生氣的輪廓。她放輕腳步走過去,卻見那輪廓遲緩地動了動,然後傳出一句虛弱而堅定的,“滾出去!”


    她腳步一僵。認識這麽久,自認已經是最熟悉最親密的朋友,她從來沒有聽過莫嘉禾講一句髒話。


    見沒回應,莫嘉禾翻了個身,看見來人是孟杳的那一刻,爭執、摔倒、手術中都未覺痛楚的那個傷口忽然疼得讓她無法動彈,手肘撐著病床,一張蒼白的臉上霎時布滿了淚水。


    “嘉禾!”孟杳驚呼一聲,跑過去扶住她。


    這聲“嘉禾”,卻令她更心如刀割,終於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從前天早上被林拓送回家,到發現家中一地衣裙、她的那件婚紗掛在鞋櫃上,邵則和陌生女人在她的床上忘我交纏,然後在劇烈爭執中被推倒在地,最後她被送進手術室,有人喊過她的名字嗎?


    邵則一邊穿褲子一邊叫她“老婆”,說都是誤會,她昨晚沒回家他找不到人很著急。


    那個女人不慌不忙地勾上自己的內衣,和她擦肩而過時同她問好,“邵太太,打擾了。”


    半昏迷的狀態中醫生好像在確認身份,卻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隻聽見她喊:“家屬在哪?!”


    然後邵則說:“我我我!我是她老公!”


    婆婆也應:“這裏,我們家的。”


    媽媽好像在哭,沒有聽到她說什麽。


    手術室的燈特別亮,亮得像小時候動畫片裏的天堂。她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還在想,我叫莫嘉禾,你們確定了嗎?沒有弄錯嗎?


    我叫莫嘉禾,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我今年二十一歲。


    我是不是要失去這個孩子了?


    我原本想好了的,我可以期待他的。


    孟杳被她巨大的哭聲嚇到心顫,下一秒緊緊地抱住了她。她哭得好像要碎裂在她的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孟杳不停地道歉,無比懊悔。最近莫嘉禾那樣不正常的狀況,她為什麽忽略了?跨年那天,“健康、強壯”,那是給孩子的祝福,她為什麽沒意識到?她居然還拉著她一起通宵……


    莫嘉禾哭了很久,才漸漸平靜下來。抬頭看見孟杳同自己一樣的淚流滿麵,笑了笑,搖頭,“和你沒關係。”


    “那是怎麽回事?如果你願意的話,告訴我,說出來會好一點。”


    莫嘉禾臉上還掛著淚,淒然地笑了,忽然問她:“孟老師,你知道林導以前是哪個學校的嗎?”


    孟杳愣了,和林拓有關?她發現了什麽?


    “是不是也在明德?”


    孟杳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詢問,模糊地問:“怎麽了?”


    “那天早上林導送我回去時,順便送了我一袋烤麵包。邵則看見就瘋了,說這種麵包隻有當年明德咖啡廳的打工生會做。”莫嘉禾冷笑,“如果不是他這樣倒打一耙惡心我,我不會同他吵……”


    說著說著,又掉下淚來。


    房門卻“哢嗒”一聲開了,邵則熱絡同江何攀談的聲音傳來。他一邊說一邊往病房裏走,全然沒顧房中的兩人。


    江何看見孟杳哭得狼狽,一時頓住腳步。邵則才跟著反應過來,轉頭一眼對上莫嘉禾帶著恨意的猩紅眼神,怵了怵,走上前攬住她的肩,“好了好了,沒事了,以後……”


    莫嘉禾拚力甩膀子搡開他,這一個動作疼得幾乎要了她的命,可她任麵色慘白,表情分毫未變,“你給我滾!把我的婚紗拿來!”


    邵則覺得難堪,幹笑著又湊上去,“幹嘛呀,朋友在呢……”


    莫嘉禾再次甩開他,“把我的婚紗拿過來!”


    “好好好,拿拿拿……”邵則一邊應聲哄,一邊去瞟江何的神色,心中暗道倒黴,這人難得碰上,好不容易碰上兩次,偏偏都是老婆在的麻煩時候。


    江何走到床頭,抽了幾張濕紙巾,分別遞給孟杳和莫嘉禾。


    他本意不想插手這種家事,但孟杳肯定不會就這樣撒手不管,而邵則又是個滿嘴胡扯隻會敷衍的人。


    他想了想,問:“邵總今天方便嗎?是不是要陪床,走不開的話,我可以幫忙走一趟——莫小姐,要拿什麽東西?”


    邵則愣了,忙道:“這怎麽好意思,不用不用……”


    莫嘉禾卻冷靜接腔,“是我的婚紗,就在家裏,很顯眼,麻煩了。”終究考慮到江何是個陌生男人,她說完,又拉住孟杳的手,“孟老師,你幫我去拿一下好嗎?拿到這裏來,我告訴你密碼。”


    孟杳見她反複提到這件婚紗,就知道那一定很重要。並沒猶豫太久,點點頭,“那我們很快回來。”


    莫嘉禾抿嘴一笑,又對邵則道:“你也出去吧,幫我買一杯熱牛奶。我要睡了。”


    邵則知道這是不想見他,也不自討沒趣,想說和江何他們一起去,卻見江何跟著孟杳,一點沒有要管他的意思。他其實也不在乎這兩人去家裏看到什麽,反正男的會理解,女的不重要。隻是心煩,這個姓江的每次都同他打太極,傲得很,不給麵子。剛丟了孩子,晚上回去肯定還要被爸媽問東問西,他其實也煩得要死!心裏罵了幾句,還是默默地跟了出去,下樓去買那見鬼的熱牛奶。


    疾步走出住院樓,被冷風吹到麵上那一順,孟杳肩膀塌下來,又哭了一鼻子。


    江何及時跨步向前撐住了她,她終於沒忍住,翻身抱住他,整張臉悶在他肩上,憋著嚎啕大哭。


    江何不說什麽,一下一下地撫她的背。


    作者的話


    林不答


    作者


    02-12


    知曉她姓名。


    第47章 .另一個她被卷成一團,被棄置,被燒毀。


    看到莫嘉禾家的第一眼,江何和孟杳就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麽。滿地、滿床都是痕跡,直教人作嘔。孟杳疊婚紗時,甚至好像摸到了什麽濕濕的東西,差點尖叫出聲,跑進衛生間清洗了很久,手都快搓掉了皮。再要繼續時,被江何攔著了。他從廚房翻出手套,鐵青著臉把婚紗收拾進紙袋裏,拉著孟杳走出了這鬼地方。再回到慈濟醫院,莫嘉禾沒讓邵則進門。她對孟杳和江何說“失陪一下”,然後硬生生忍著劇痛下了床,豆大的汗珠滾下來,她冷得發抖,卻拒絕孟杳的攙扶,一個人拿了床頭抽屜裏的打火機,走進衛生間。她必須燒掉這件婚紗。那天早上,她親眼看見了這件婚紗如何被那個女孩穿在身上,又如何被邵則揉捏把玩。而這是她對自己二十歲時的那場婚禮,唯一有所期待的部分。是她不能出席婚禮的妹妹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莫嘉穗對她說,婚禮未必開心,但二十歲值得好好慶祝。她婚禮上各種場合的禮服早已被安排妥當,這個設計師支持、那個合作方讚助,精挑細選到最後,確定了五套。可她還是在露麵前的最後一刻,自作主張把主紗換成了這一件。為此,她在換敬酒服的間隙被母親狠狠扇了一個巴掌,也好在新娘妝濃,賓客什麽也看不出來,甚至有女生來問她的主紗是哪個設計師的作品,真讓人眼前一亮。


    看到莫嘉禾家的第一眼,江何和孟杳就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麽。滿地、滿床都是痕跡,直教人作嘔。


    孟杳疊婚紗時,甚至好像摸到了什麽濕濕的東西,差點尖叫出聲,跑進衛生間清洗了很久,手都快搓掉了皮。再要繼續時,被江何攔著了。他從廚房翻出手套,鐵青著臉把婚紗收拾進紙袋裏,拉著孟杳走出了這鬼地方。


    再回到慈濟醫院,莫嘉禾沒讓邵則進門。她對孟杳和江何說“失陪一下”,然後硬生生忍著劇痛下了床,豆大的汗珠滾下來,她冷得發抖,卻拒絕孟杳的攙扶,一個人拿了床頭抽屜裏的打火機,走進衛生間。


    她必須燒掉這件婚紗。


    那天早上,她親眼看見了這件婚紗如何被那個女孩穿在身上,又如何被邵則揉捏把玩。


    而這是她對自己二十歲時的那場婚禮,唯一有所期待的部分。是她不能出席婚禮的妹妹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莫嘉穗對她說,婚禮未必開心,但二十歲值得好好慶祝。


    她婚禮上各種場合的禮服早已被安排妥當,這個設計師支持、那個合作方讚助,精挑細選到最後,確定了五套。可她還是在露麵前的最後一刻,自作主張把主紗換成了這一件。為此,她在換敬酒服的間隙被母親狠狠扇了一個巴掌,也好在新娘妝濃,賓客什麽也看不出來,甚至有女生來問她的主紗是哪個設計師的作品,真讓人眼前一亮。


    孟杳聞見燒焦的氣味,心頭一凜,起身跑到衛生間門口。江何也拿出手機,準備給消防科打電話。


    然而孟杳拍門的手還沒落下,那門利落地從裏打開了。


    莫嘉禾穿著病號服,幾天前還覺得豐腴的身軀一夜之間像一塊被抽幹了水的海綿,變得單薄瘦弱。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明亮得不講道理,將不算大的空間照得仿佛一張過曝膠片,陰影隻在莫嘉禾的臉上。


    盥洗池中,那件婚紗皺成不像話的一團,飄在幽暗的半池水麵上,正在燃燒。


    孟杳站在門界之外,看著這明亮而狹小空間裏呆呆站裏的莫嘉禾,好像看見了另一個她被卷成一團,被棄置,被燒毀。


    她感到一陣窒息,未及思考,伸手拽她出來。


    那件婚紗燒到一半,遇了水,又漸漸熄滅,已經慘不忍睹。


    孟杳說:“我幫你扔掉它。”


    莫嘉禾笑了,笑起來嘴唇愈發蒼白,“謝謝你,孟老師。”


    孟杳忍住眼淚,扶著她躺會床上,“你要休息。”


    她扭頭走回衛生間,忍著胃裏一陣莫名而難耐的嘔吐欲,將那一塌糊塗的婚紗撈起來塞進黑色垃圾袋裏,結結實實地綁好,丟進角落垃圾桶裏。又把垃圾桶的袋子也兜起來,紮緊,快步走出病房,扔到了消防樓梯口的大垃圾桶裏。


    進病房前,她深呼吸了幾次。再走進去,見莫嘉禾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再無過激舉動。


    “這幾天我在這裏陪你吧。”她上前掖好她的被子。


    莫嘉禾看著她,沒有力氣笑,“別開玩笑,劇組那邊很忙的。林導那天早上還跟我說,再有一個月就殺青了。”


    孟杳聽她提到林拓,心裏居然有一陣害怕。她還不知道林拓的故事吧,她以為那袋麵包隻是邵則惱羞成怒倒打一耙吧。如果她知道的確有這麽一個人,會做她最喜歡的咖啡和麵包,第一部 作品是她的名字,甚至在不知是她的情況下再次選中她,孤注一擲也要將她寫的故事拍成電影,她要如何自處?林拓如果知道這兩天發生的事,又要如何自處?


    他總是一副懶於啟齒、滿不在乎的樣子,卻會小心而鄭重地告訴她,他選中那篇小說的時候,並不知道“嘉禾”就是當年明德學校裏的莫嘉禾。他隻是覺得她寫得很好。


    孟杳很難過,卻在這種無能為力的心碎中,恍然明白了江何。


    她不自覺看向江何。他一直很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甚至不看她們,似乎無意關心。可孟杳知道,是因為他在這裏,她才能進到莫嘉禾的病房,她們倆才能這樣講話,而不必受邵則的打擾。


    “那我晚上來,早上走,不耽誤片場的事。”孟杳說。


    “真的不用,這裏的醫護都很好,我沒事的。你來來回回,太麻煩了。”莫嘉禾仍舊拒絕。


    “不麻煩,江何接送我。”孟杳發現自己已經理所當然地承江何的情,作為女朋友那樣。“而且他在這間醫院有貴賓室,我能休息好的。”


    江何沉穩地點頭,“是,莫小姐不用擔心。”


    話說到這裏,莫嘉禾知道自己不必再堅持。她看向江何,由衷道:“江先生,謝謝。”一貫的閨秀風範,禮貌十足,緊接著卻話鋒一轉,“但我還是想多嘴一句,如果邵則想跟你有生意上的往來,請你三思。他不會是一個好的合作夥伴。”她說著扯嘴笑了一下,“沒什麽分量的提醒,當我臉皮厚,勉強還江先生人情吧。”


    江何也笑,頷首道:“謝謝,很有分量。莫小姐好好休息,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一起打麻將。”


    莫嘉禾終於笑開,“是,下次我肯定就學會打麻將了。”


    *


    孟杳在醫院照顧了莫嘉禾半個月,往返於片場和醫院兩地。因為片場開工收工時間不定,所以江何名為接送,卻很難隻做個按時點卯的跑腿司機。後來他幹脆不折騰了,也不打擾孟杳工作,送她到片場後就在車上或附近找個咖啡館做自己的事;回醫院後也幹脆在休息室住下。


    反正他那休息室是個行政套房,當初院方很沒有必要地考慮到了他們一家四口同時住進醫院了的狀況。


    這回歪打正著,他跟孟杳一人一間。


    他領孟杳進房間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想到孟杳借住他家那幾天,兩人樓上樓下僅僅住了一晚都怕尷尬怕曖昧;現在成了男女朋友了,尷尬和曖昧仍然存在,卻好像“合法”了一般放肆蔓延。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裏撞上,都笑了。江何便知道,她也想到那幾天。


    孟杳輕聲問:“你當時往孤山島躲什麽呢?”


    江何垂眸笑,沒有說話。


    孟杳累極了,本是坐在床沿,不自覺地就往枕頭上倒,嘴裏還嘀咕,“下回再跟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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