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縣城。


    謝賢閣陸陸續續走出二十餘人,高談闊論,依依惜別。


    李道一站在謝賢閣馬路對麵,身穿道袍,依舊十分紮眼。然而,這個時代,道士不再那麽神秘,除了吸引了些許目光,關注的人沒有幾個。


    李道一目光盯著這群陌生且熟悉的人,這些人有的喝大了,走路歪七扭八,需要人攙扶。有的互相摟著肩膀,大包大攬的承諾。


    讓李道一意外的是,他的這些同學都走出了謝賢閣,並沒有看到李燕的身影。


    “這丫頭...”


    心中一暖,李道一就明白了原因。


    當年他遭受孤立,受到欺負,李燕與他是朋友,與班級同學關係並不怎麽好。而且,李道一不想與誰說話,李燕絕不搭理。


    這次他沒來參加同學聚會,李燕與十幾年前一樣,李道一不喜歡的,李燕自然也不會再來。


    同學們三三兩兩交談,其中一位年有古稀的老人,推著電車,默默地離開。


    李道一抬步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距離,電車停下,老人轉身。


    “李道一?”


    微微一怔,李道一笑道:“魏老師還是認出我來了...”


    “聽說你當了道士,一個身穿道袍的人在我離開的時候就一路尾隨,還跟了我一路,我也是試探性的喊了一聲。”


    把電車放好,老人歎息道:“你們變化太大了,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都認不出你來。”


    “丁老師沒來?”


    丁老師就是李道一的班主任,那個時候代課語文。


    李道一上小學的時候,學科不多。不像現在多了英語等學科,所以代課老師隻有語文數學老師。


    “老丁七年前,因病去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走了一段路,魏老師停下來:“這次同學聚會,你既然來了,怎麽不進去?”


    李道一上學那會兒,就很內向,是一個老實的孩子。


    魏老師本能的想著,李道一這是還怕同學嘲笑他是一個道士嗎?


    “我本化外人,不想染紅塵。”


    李道一笑了笑:“紅塵是非多,修行本就是要遠離是非,以免擾亂道心。”


    作為道士,還是一個入道了修行者,每認識一個人,都有可能惹來一份影響道心的事情。同學們職業各不相同,處境也不相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需要別人去幫助。


    原本同學感情可有可無,一場聚會下來,互相之間熟絡了,他們有了困難,你是幫還是不幫?


    到時候因果纏身,想要脫身就難了。


    一樁因果一樁劫,修行本就艱難,何必再去主動招惹?


    有些麻煩必須麵對,哪怕九死一生。


    有些麻煩,隻是沒有必要而已。


    “你們修行人我不懂,可是我老頭子活了一大把年紀,隻知道人不找事,未必事不找人。你除非避世不出,要是身在紅塵,有些事情你是躲不開的。”


    “怕遇到事情,不是修行根本。隻有一顆曆經萬難的心,才能承受萬般劫難。”


    “神仙高高在上,還爭人間香火的。”


    李道一陷入沉思,魏老師這些話他未必不懂,以前他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現在這些話,從一位長者口中說出,讓他道心受到了衝擊。


    “多謝老師教誨。”


    李道一行了一禮,掏出一枚符篆,輕聲道:“老師疾病纏身,世間無藥。這一枚符篆,不能讓老師長命百歲,延續幾年壽命還是可以的。”


    魏老師看了一眼,笑了笑說道:“承你這份心...”


    說著就要接過去,道士、和尚,魏老師未必不了解。一枚符篆而已,大多隻是安撫人心,沒有實際效果。


    他生病的事情,可能李道一也聽說了。


    “這枚符篆,不是佩戴在身上的...”


    李道一指尖真元匯聚,符篆化為灰燼。


    一道綠色的光芒,沒入魏老師眉心。


    本想詢問這枚符篆要怎麽用的魏老師,感覺身體一熱,刹那間被熱流席卷全身。原本因病引來的疼痛竟然慢慢消失。


    不過幾秒鍾,或許十幾個小時。


    魏老師感覺自己精神抖擻,渾身有勁。


    “這是...”


    魏老師驚奇不已,他是必死之病,掏盡家財也看不好的病。不想最終人財兩空,給子女留下一屁股債的魏老師,並沒有選擇治療。


    兒女連墓地都買好了,壽衣也準備在了家裏。


    一枚符篆,竟然讓他如此舒服...


    起死回生?


    “弟子僥幸得道,所以不想輕涉紅塵。今日見到老師,今生緣分已盡,老師多多保重。”


    在魏老師驚駭的目光中,李道一一步跨出就是十幾米,眨眼間消失茫茫街頭。


    許久之後,魏老師這才清醒過來,歎息道:“有了這種驚世駭俗的神通,你不選擇涉足紅塵是對的,或許是我多言了...”


    ......


    世間有沒有因果?


    有!


    因果看不到摸不著,也無法感應。


    魏老師病重,本該進入輪回,李道一不清楚自己這一舉動,惹來多少因果。


    魏老師這一生有多少孽果,有多少善果?


    李道一想這些,就如剛才說想,有些麻煩沒必要,有些麻煩哪怕九死一生,也要去招惹。魏老師待他不薄,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多次幫助他。


    “就像老師說的,人不找事,未必事不找人。如果沒有一顆曆經磨難的心,未來渡劫如何承受劫難加身?”


    在街道上走走停停,李道一笑道:“怪不得修道者都說紅塵煉心,道在紅塵。我本就在紅塵,何必畏懼紅塵?”


    城郊,晚上幾乎沒了人。


    李道一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一個公交車亭坐了下來。


    “你也沒有家嗎?”


    忽然,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手中那這不知從哪裏撿來的骨頭在嘴裏吮吸的小流浪漢,站在了李道一麵前。


    小流浪漢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渾身髒兮兮的,一股難言的難聞味道從小流浪漢身上傳來。小流浪漢一雙眼睛,並不明亮,帶著傻氣。


    “貧道有家,隻是走得累了,所以在這裏歇歇...”


    李道一笑了笑,此時雖是盛世,流浪者還是存在的。


    有些人因為受到了刺激,瘋瘋癲癲,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有的人是因為生出來癡傻,被拋棄街頭。


    從嘴裏拿出骨頭,骨頭上的口水晶瑩。小流浪漢遞給了李道一:“你吃...”


    微微一怔,小流浪漢自己此時也應該餓著肚子,卻把自己的食物給了別人。這是靈魂深處,有一顆善良的心。


    “不怕不怕...”


    看到李道一沒有接骨頭,小流浪漢癡傻的笑了:“你會找到家的。”


    搖了搖頭,李道一沒有說話。


    小流浪漢啃著骨頭上根本不存在的肉,躺在了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李道一看到小流浪漢睡著,起身離去。


    隻是剛走了幾步,小流浪漢猛然起身,跟上了他。


    腳步加快,小流浪漢跟著小跑了起來。


    進入深山,小流浪漢體力不錯,雖然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跟了上來。


    李道一停下腳步,小流浪漢來到李道一麵前,舉著手中骨頭:“你吃...”


    小流浪漢絕不會輕易跟隨陌生人,或許他曾經跟隨過,被人嗬斥或者動手打過。這種流浪者,寧願撿垃圾,也不會伸手乞討。


    現在卻跟著他來到了深山...


    “朗森這種蒙昧畜生,我都能調教,這種癡傻人類,總比朗森強得多。”


    再次抬起腳步,向清虛觀走去,隻是李道一的速度卻慢了下來:“你選擇了跟隨我,那是你的機緣。你既然抓住了機緣,我就改變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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